作者:桃李笙歌
刚满周岁的冷晔,哭的差点没把自己撅过去,坐在他身边的季连霍,眼睛没阖的抱着他哄了一夜。
之前为了占摊位,季连霍和几个混混打架,肩上被砍了一条快要见骨的口子,都没流半滴泪,现在抱着哭个不停的孩子,眼眶却红了又红。
“什么破烂玩意,哭哭哭!就知道哭!哭一晚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隔壁骂声响起,季连霍轻轻捂住怀里孩子的耳朵,干裂的薄唇紧抿,脸上没有分毫血色。
“大全,你小声点,让邻居听到了不好。”苍老的声音微哑。
“老子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都是你这个糟老头子,非要让灾星住进家里来!
季连霍他自己死了爹又死了妈,前不久还克死自己的哥哥嫂子,你是嫌命长,才让他带着那个小王八犊子住进来,我当你儿子简直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墙皮薄,一点点都不隔音,冷晔看着自己亲小叔麻木冷漠的眼神,心中无奈,堪堪停住了哭声。
环顾一圈用来堆积杂物,窄小漏风的砖瓦房,还有不远处快速爬行的潮虫,冷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回到二十年前,这个自己最无力也最痛苦的时候。
自己这时候还不叫冷晔,父亲和小叔兄弟俩,早年被一家姓季的人收养,父亲给自己取名季大宝,憨的一批,但这也是父母留给自己仅有的东西。
就在不久前,自己的亲生父母出了车祸,双双去世,小叔这时候还没被冷家找到,认祖归宗。自己刚满周岁,跟着高三被逼辍学的小叔寄人篱下,在好赌成性的舅舅家,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一睁眼,就是新的磨难。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五年,直到小叔和冷家人无意间遇到,痛苦的生活才宣告结束。
记忆力极佳的缺陷,在这五年被无限放大,尤其今天,冷晔记得格外清楚。
小叔像往常一样背着自己,推小平板车出去卖水果,路上遇到流浪狗群追咬不说,到了地方被一众混混掀了摊子,小叔为了护住自己,腿硬生生被打断。
因为没有钱,小叔的腿没法及时治疗,落下了病根,哪怕之后进了冷家,各种调养,还是没法恢复。
众人的目光就像刺一样,背后的嘲笑和言语更是伤人,这也导致小叔的性格越来越阴沉,在继承冷家后行事越发狠厉毒辣,控制欲越发的强,甚至自己的婚姻,也成了他手中的筹码,硬是让自己和一个不爱的人联姻。
如今重来一次,冷晔忍不住的想,如果小叔今天没有出摊会怎么样?
是不是之后都会变得不一样?
冷晔缓了缓嗓子。
看到孩子停下哭泣,季连霍眼神柔软,怜惜抬手,抹去孩子脸上挂着的泪珠。
看着小叔放松的表情,冷晔暗暗道了声对不住,在季连霍坐着即将睡过去的瞬间,张嘴就是一声用尽全力的沙哑啼哭。
季连霍几乎被瞬间惊醒,隔壁传来更不堪入耳的骂声,冷晔牟足了劲的哭,愣是不让亲爱的小叔闭眼。
“两个死妈的玩意!还不滚出去挣钱!”五大三粗的男人披了件外套,踢开门走了过来,手中抄把扫帚,怒不可遏的指向季连霍怀里的崽子,扬手就打,“就知道哭哭哭!屁大点东西,吵的人眼睛都闭不了!”
季连霍快速抬手护住孩子,带风的扫帚抽在他小臂上,瞬间显出一条深红充血的印子。
李大全怒气未消,再扬手时,只见眼前的少年抬头,眉峰俊寂,黝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枯井,森森瘆人,看的他不由自主一个哆嗦。
不等舅舅反应过来,季连霍低头护住怀里的孩子,快速起身,推起小板车,在震天的哭声和凌晨浓郁的黑暗里,摸索着出了门。
第2章 大人物
十月的苏城,凌晨冷的入骨,冷晔伏在季连霍背上,露出来的小脸蛋,被寒风吹的发麻。
平常季连霍就要早起去市场,批发点便宜水果,然后拉着小板车再去街上卖,一直卖到天黑,街上没多少人为止。
今天季大宝这么一闹,两人被早早赶出门,市场还没开,四周也没什么挡风的地方,季连霍只能紧紧抱着崽子,坐在板车后面,冻的脸色发白。
冷晔看着季连霍单薄打补丁的衣服,磨到边缘起毛的布鞋,心底是浓浓的愧疚。
自己原本的计划,是让季连霍为照顾自己,累到今天没法出摊,万万没想到,那个赌棍心肠竟然如此狠恶,直接把自己和小叔赶了出来。
“不哭了?”季连霍声音低哑,摸了摸季大宝的尿布,再试试孩子的额头,没有尿,体温也正常。
“呜……”冷晔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哭了一晚,嗓子已经快哑的没法出声。
季连霍搓了搓手,捂上崽子冻到发红的脸蛋,尽力给他多带来一点温暖。
“唉?那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在这蹲着?”晨光朦胧,一对夫妻走了过来,女人看到这一大一小在寒风里相依取暖,顿时心生怜悯。
“别管!”丈夫借着微光认出两人,快速一扯妻子,看向两人的目光,是深深的厌恶。
“你不知道季家的事吗?”
“哪个季家?”
丈夫给妻子耳语一番,女人看季连霍的表情,渐渐变得忌惮和微妙起来。
“事都传开了,这孩子就是个灾星!”丈夫拉扯着妻子走远,还不忘往旁边唾几口吐沫,“一早就遇到,真是晦气!”
季连霍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眸子里没有分毫感情波动。
冷晔担忧看向自己现在唯一的亲人,如果没有记错,季连霍此时刚从高中辍学不久,青黄不接的时段,就要带着一个孩子讨生活,还得遭受周围这么大的恶意。
他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五年的?
阳光驱散许些冷寒,载着新鲜水果的三轮摩托车从各处驶进市场,季连霍背起季大宝,跺了跺冻僵的脚,拉着板车走进市场。
二十年前的水果批发市场,连水泥路面都没有,小板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走的极不稳当。
市场里除了批发商和进货的小摊小贩,还有不少附近居民,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在后座两边挂俩筐,搜寻便宜水果。
天彻底亮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三轮摩托车发黑的尾气,喷的冷晔眉头紧皱。
想到今天即将要发生的事,冷晔本想阻止季连霍进货,省下钱未来看腿,可之前哭嚎了一晚,几乎已经消耗完身体所有气力,嗓子哑了,肚中空空,想阻拦是真的有心无力。
许久没有吃东西,冷晔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莫名的犯恶心,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冷晔以为自己就要解脱,可没一会功夫,周围的狗叫声,就像按不掉的闹铃,逼着冷晔再次睁眼。
事情一如记忆中的那般,两人出了水果批发市场不久,就被流浪狗群袭击,季连霍一手挥舞着木棍,一手拉着板车,用力摆脱抓咬裤腿的流浪狗,咬牙跑了一条街才甩掉狗群。
察觉到季大宝的过分安静,季连霍来不及整理自己的狼狈,停下脚步,从板车上拿下一个橘子,小心剥开橙黄的外皮,把橘瓣递给背上的崽子。
季大宝两手抱着橘瓣,在上面咬一个口,努力吸里面的果肉汁水,因为营养没跟上,季大宝现在只有两颗牙,一颗还有点歪,体型也比同龄的孩子更小,看起来完全没有满周岁。
季连霍一边拉着板车走,一边给背上的崽子递橘瓣,等季大宝吃完了一整个橘子,两人也到了摆摊的地方。
“小季,你怎么又到这卖水果!”季连霍刚把小板车推到位置,旁边卖糖炒栗子的老大爷,立即满脸紧张的走了过来,目光不住往街尾瞄。
“这条街还收着保护费,你忘了之前受伤的事了?”
“没有。”季连霍看着板车上的水果摇了摇头,嘴唇泛白。
老大爷顺着季连霍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板车上便宜水果边,偌大的一个榴莲。
老大爷顿时明白过来,眼神无奈。
之前季连霍在这摆摊时,有个熟客,出手阔绰,就好榴莲这一口,还经常跟季连霍打招呼,让他记得进货。
苏城偏北,现在早过了榴莲上市的时间,这时候季连霍去批发市场遇到榴莲,可不得来这卖?
“你不要命了?”老大爷压低声音,下意识看向季连霍肩膀。
之前季连霍被混混砍到肩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血冒的,老大爷一想就脑仁发麻,可这孩子硬是半声不吭,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拿刀的混混,单手紧握染血的木棍,往对方脑袋上直劈,看得人心惊肉跳。
“大宝哭了一夜。”季连霍把板车上的水果,连箱抬下来,挑出品相不错的几个,放在上面展示,“半赊的货,卖了能带大宝去诊所看看。”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适时从季连霍肩膀处探了出来,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向眼前的老大爷。
“哟,大宝!”老大爷慈祥的摸摸季大宝脑袋,从兜里掏出几个炒好的栗子来,塞进季大宝衣服里。
季大宝连忙抬手接住炒栗子,奈何手太小,握了两个就已经满当当,一枚圆滚滚的栗子滚了下去,老大爷弯身去捡,一眼就看到少年破损的裤子,和小腿处的抓痕。
“这是怎么了?”老大爷认真看了几眼,好在伤口没有出血。
“流浪狗群。”季连霍摆完水果,从板车上挂着的布袋里,拿出一个豁口的瓷碗,“于大爷,能不能借点你的热水。”
“唉,你这孩子,说什么借。”老大爷满眼怜惜,快步从自己摊位上,拿下一个小茶壶,往季连霍碗里倒了大半碗冒着热气的水。
季连霍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灰扑扑的大塑料罐,往碗里倒出许些米糊粉,筷子不停的搅拌。
吃了无数山珍海味的冷晔,面对眼前一碗米糊,看的眼睛发直,香味冲的冷晔直咽口水,肚子“咕咕”直叫。
摸着碗边不烫手,季连霍拿出一个小铁勺,往季大宝嘴里一勺一勺的喂着米糊,季大宝的嘴此刻仿佛成了无底深渊,能把一大碗米糊都下肚。
季连霍低头用铁勺刮着碗壁,把最后半勺米糊喂到季大宝嘴里,季大宝摸着肚子,是久违的满足。
“小季,你还没吃呢吧?”老大爷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铝饭盒,朝季连霍递过去。
“这是我儿媳妇给我带的,我没吃完,剩下的你帮我吃了吧,要不倒了也可惜。”
“谢谢大爷。”季连霍抿着发白的唇,双手接过老大爷递来的饭盒,认真给老大爷鞠了个躬,“我以后一定会还您的。”
“瞧你这孩子,一点剩饭而已。”老大爷笑的露出豁牙,转身回到自己的摊子上,朝路人吆喝。
“又香又甜的热乎炒板栗哟!”
季连霍摆摊的这条街,算是苏城的黄金地段之一,周边有两个小区,一家地级医院,街对面是苏城鼎鼎有名的夜生活一条街,一到晚上,人流越发的多。
于大爷给的饭,季连霍没舍得一次吃完,只有太饿的时候扒拉两口,才能把一天坚持下去。
今天街上的生意还算不错,季连霍卖出去十来斤苹果和半箱橘子,诺大的榴莲依旧在板车上,偶尔有人询问,但一听到价格,多半作罢。
趁季大宝流口水睡着、还没客人的空档,季连霍拿出饭盒,咽下两口米饭,顺便小心把饭盒边粘的一粒米,用筷子夹着,也放进嘴里。
临近傍晚,天边云霞染成一片暖橘色,一辆车缓缓停在水果摊斜对面,黑亮的车身宛如镜面,于大爷好奇走过来,站在季连霍身边,看着车标,忍不住“啧”了一声。
“小季,看见那带翅膀的大B没?”于大爷两手揣着,眼中带着羡意,“那就叫宾利,现在苏城有点钱的,都爱开那玩意。”
“哦。”季连霍淡淡应了一声,低头检查饭盒边再有没有米粒。
“小季你猜猜,这么一辆车要多少钱?”于大爷兴趣不减,鼓动着季连霍猜价。
季连霍抬眼,看着斜对面气度明显不同于其他私家车的高档豪车,沉默着摇了摇头。
“我儿子跟我说过,至少要这个数。”于大爷伸出两只手。
“十万?”季连霍对这个数字没有什么概念,唯一知道的,是哥哥嫂子死后,对方赔了三万块钱。
那钱原本在外公手上,之后被舅舅的债主拿走了大半。
“十万?”于大爷得逞的摇摇头,加重语气,“是十个十万,一百万!”
季连霍没有说话,这个数字太过飘渺,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挣那么多钱。
“唉?”于大爷看着斜对面,惊讶出声,季连霍下意识抬头,看到两个男人,快步跑到车前,满脸笑容的招呼问好。
“这次看来是个大人物。”于大爷睁大眼睛看热闹。
“那两个男的,是夜狩酒吧的经理,我之前瞅见我小儿子的老板来这玩,那可是大老板,都没被经理迎过,今天这个,排场可够大的。”
季连霍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这里最大的酒吧。
“夜狩酒吧,小季你总听说过吧,苏城有名的富豪场,喝一次酒上万都是正常现象。听我小儿子说,那里面分个内场和外场,还有游泳池,漂亮姑娘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