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茫
邢刻看他天真的模样,笑了一下。睫毛垂下来,在脸颊上打下大片阴影。
算是确定了,李书梅和孙芳丽说的那些胡话,有关她儿子可能是个变态这件事,孙芳丽并没有同许拙说。
这对邢刻来讲,也说不清是好是坏。
理论上说,孙芳丽没告诉许拙是最好的。这样许拙就能永远保持无忧无虑的样子,不必为他那些肮脏的想法所困惑。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邢刻有时又破罐子破摔的觉得,如果许拙什么都知道了,反而更好。因为如果这样的话,他就不用装了。
装很累。
尤其是在许拙面前装更累。
他们之间太亲密无间了,邢刻的家是会移动的许拙,没人喜欢在家里也端着。
哪怕是那些阴冷的,不能见人的东西,回到家以后,也最好能全部舒展、放开来。
而如果不装,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直接问许拙今天去了哪里,刘良的空间是什么意思。如果许拙不愿意告诉他,他甚至有可能会用许拙伤口的疼痛来逼迫他就范,把他捆在身边,哪怕他哭也没有用。
这个想法很恐怖。
那是许拙,从小就用软乎乎的笑脸陪他的许拙,可邢刻却会在生气的时候想要弄疼他。
这是邢东海的暴力血脉在作祟吗?
他这样想,和恶魔有什么区别?孙芳丽让他离许拙远一点是对的,继续这样发酵下去,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头顶廉价的白炽灯忽明忽灭。注意到自己的掌心不小心蹭到了酒精,邢刻伸手去抹,拇指力度大到整片肌肤剧烈地疼痛起来。
正好同他眼底翻滚的泥泞呼应。
他太脏了。
这厢邢刻的脑海中思绪万千,而床上的许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邢刻这间房子是没有空调的,但因为构造阴冷,所以开个电扇竟然也勉强够用。
许拙经历了方才那波透心凉心扉凉的上药,不仅够用,眼下身体还有点发凉,忍不住伸手拉了拉邢刻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
整个人蜷缩在邢刻的味道里。
椅子上的邢刻看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许拙下意识在他的枕头上蹭了蹭,像没规矩的小兽。
邢刻黑色的眼睛更沉了。
“所以,你这样住出来,他们……为难你没?”
邢刻收回视线,沉默许久,才似反应过来,低声道:“谁。”
“你说呢。”许拙在提起邢东海和李书梅的时候,从不说“你爸妈”这样的字眼。而伴随着对两人认知的加深,渐渐的连“叔叔阿姨”都不想说了。
许拙自己思考了一下,说:“应该有的吧,不然她状态也不会那么差。我听大院里的人说,他们最近经常吵架,是不是因为你的事?”
邢刻意识到什么,皱眉道:“你又回去了?”
许拙顿了一下,啊了一声:“对啊,我买到好的痛风膏,去送给阿婆,然后听说了。你别担心,我没碰见他们。”
邢刻却还是像被触碰到了什么高警戒地带,不肯放过,眉头皱得很紧:“如果碰见了呢?”
“如果碰见了,那,那我就好好和她说呗,说不通我就跑。”许拙眨眼道:“我成天打球的人,她还能跑得过我不成?反正我也不住那了。”
邢刻深呼吸一口气:“这不是跑不跑得过- -你以后别回杏花苑了。”
许拙顿了一下,开始嬉皮笑脸:“干嘛呀,你这属于妨碍人身自由。”
他一嬉皮笑脸,就说明这事儿他不打算答应。
邢刻定定地看着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家现在是什么情况,让你别回就别回,听话不行?”
许拙本来还倒在床上,是仰头看邢刻的,头发散着,额头露出来。听见这话后,囫囵一下从铁床上爬了起来,胡乱拽了拽头发,然后岔开腿坐在床边。
邢刻穿的是长裤,许拙穿的是短裤。
白皙的膝盖碰到邢刻被长裤包裹的腿,许拙一点边界没有,直接搭上去,舔舔唇,套近乎道:“行。但我要听话了,你也给我说说,你家最近情况什么样,你干嘛这么反常行不行?”
邢刻看他。
许拙上半身前倾,把额头直接往邢刻的胸膛上顶,软声道:“咱两认识这么多年,你也不能真说不理我就不理我吧。我之前……看见你在学校后门外跟人抽烟了,那人谁啊?我都不认识,你怎么跟他靠那么近抽烟呢?还有这次期末考试,我也不是说非得你压着分数一直跟我一样,我知道这也挺委屈的,但你想考好了,你也和我说一声吧,搁以前你肯定会说,你最近干嘛呢到底。”
许拙撒娇的时候声音特别像赖皮小狗,在这方面他好像从来都没有长大。甜得要命,和这套冰冷的房子格格不入。
他永远能对邢刻敞开肚皮。
殊不知对面的人皮下藏着多阴暗的想法。
邢刻低头看着那柔软的棕发片刻,微微将身体后撤了一些,说:“也许最近这样才是正常的。”
他后撤,许拙的脑袋就顶不到了。
被迫抬起脸来,连腿都被人推回。
许拙迷茫了片刻,随即耐心问道:“什么意思?”
“也许最近这样才是正常我会有的样子。许拙,我成长在那样的家庭,有那样的父母,你本来就不该指望我永远和你一样。”邢刻说。
“……我没有指望你永远和我一样,我只是希望我两能一直不分开。如果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在干什么,我就可以去找你,然后我两就能不分开了。”
许拙这话说得太认真,一点夸大其词的成分都看不出来。
邢刻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冒出了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许拙一愣。
“就因为你转园的时候我睡在你身边?你看到我受伤了,同情心泛滥,想要延续一辈子?我哪里值得你这样三番五次地低头?还是不管是谁,只要成为了你的朋友,你都能这样?”
许拙:“……”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先挑了个重要的回答:“不是,只有你我才会这样。”
“理由。”
“没有理由,人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你也说了你家是那个情况,老天给你关了扇窗再给你开了我这扇窗不行吗?我就喜欢你想对你好呗,而且怎么就是同情心泛滥了,那你在院子里陪我一晚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同情心泛滥?我两一直是互相的呀,你干嘛突然这么说,好像你,你……”
你觉得你自己配不上一样。
“为什么是我”它本身就是一句询问自己存在意义的话。说出来就意味着发问者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质疑。
邢刻不是想远离他。
邢刻是在怀疑自己。
许拙低头想了想,伸手拉住了邢刻椅子的把手,这椅子下边是有滚轮的,他拉住之后,直接把邢刻给拽了过来。
才拽到一半,邢刻就踩住了凳腿,不让他拽了。
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许拙又把自己的腿规规整整地放到了邢刻腿上。
邢刻:“……非得这样?”
许拙说:“嗯,靠着你安心,你再坐过来点。”
邢刻垂眸看着许拙,他已经猜到这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
理智上来说,他应该拒绝许拙,最好借机嘲讽他一下。
能在某个方面一直没有成长,说明没在这方面受到过打击。只要他嘲讽许拙一次,真的在这方面把许拙弄哭一次,许拙以后就不敢再这样了。说不定再见到他时,还会露出畏缩的眼神。
……但邢刻哪里舍得。
小时候他不走,许拙就算再想和其他小朋友做游戏,也会在他身边守着。
这小团子不靠谱,他守人完全不能给人物理上的安全感。
但却能在人心上照一片暖阳。
“阿刻阿刻阿刻。”每次急了,就偷偷叫他:“你好没?我想去玩一会会,再不去他们都要结束啦。”
邢刻如果烦,就会回他:“想去就去,我两连体婴吗?你非得在这。”
许拙听他那么冲的语气,愣了一下,却也能捂着嘴嘿嘿笑起来说:“对呀,我两连体婴。”
再回到当下,邢刻看见许拙略显沉默的眼神,在原地顿了片刻之后,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他那边移了一点点。
而他一过去,许拙就想都没想,直接往他身上抱,额头埋进邢刻的颈窝。
拥抱能给人以力量,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时候,仿佛真的就和对方连在了一起,连能量都能共享。
“我家也没比你家强到哪里去,那时候我外婆刚走,我爸爸也刚做完手术,我妈忙得三头倒,连外婆都没来得及多悼念。我就是喜欢呆在你身边,和你家什么样没关系,你不也喜欢和我呆在一块吗,咱两经历过那么多事,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走的,你是什么样我也都接受。对我来说,你跟我爸妈一样重要,所以你别成天想把我甩一边,我两在一块的时间比不在一块的时间多多了,你非得这么干,是嫌我吃多了想割我肉吗?”
“我平时高兴那是因为很多事不高兴也解决不了,不如高高兴兴面对。但这不代表我不抗事,你有什么想法你跟我说呗,我们两什么事没见过啊?小学就打过通缉犯,到现在了我能怕李书梅?你怎么想的。”许拙勉强笑起来。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邢刻之前上药的时候丢在床上的黑屏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一个没有储存过的号码开始疯狂发信息。
“阿刻,你在哪里?你不要妈妈了是不是?你认别人的父母当父母,你被别人勾走了是不是?”
“妈妈生你那么不容易,你信不信我报警!你别以为邢东海不让我报警我就真的不敢报警!”
“阿刻,阿刻,你回来,妈妈错了,你别跟别人走……”
来第一条的时候,许拙只是瞥了眼。出于对隐私的尊重,他没有看内容。
但这短信来得太高频了,屏幕就没暗下去过,一直震动。到最后,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眼的许拙意识到了是谁发的,直接将脑袋探过去,把手机摸过来看。
邢刻没有拦他,从许拙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开始,他就没动静了。
而那手机落到许拙手上以后,还在继续发送新消息,震得许拙手发麻。与此同时,也因为那满屏的文字感到压迫和窒息。
“……这是李书梅?”片刻后,许拙不可置信地抬头看邢刻:“她有病吧,疯了?”
李书梅短信一来,邢刻胃又开始疼。
他都不用看内容,他听见声音就觉得恶心。
许拙因为看手机退后,不再抱他。流动在一起的能量中断,这种时候反而是邢刻受不了。
他从椅子上倾下身体,将额头重重地靠在了许拙的肩膀上,黑色的直发一缕缕落下。
“你们搬走的那天晚上,她觉得我也会跟你们走,半夜开我房门,想守我,想和我睡一张床。”
许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