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茫
“你爸没事,水放下吧。”孙芳丽看他,然后指了指病房外的一排长椅:“你也坐下,我两聊聊。”
*
许拙很久没和妈妈像这样一块儿坐在一起聊天了。
刚重生那会儿,他还是很粘孙芳丽的。但后来因为成长,也因为孙芳丽事业的忙碌,母子之间渐渐的就拉开了距离。
上一世父母离世后,许拙曾经很想念和他们相处的时光。而如今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却竟然还是不经意间叫时光溜走了。
细细一算,竟已过去了九年。
倘若家庭关系良好,许拙或许不会太惋惜。孩子本就不可能永远和父母在一块。
但家庭关系出现问题的话,许拙就会内疚了- -他已经错过了一世,这一世怎么还不抓住每一个机会。
孙芳丽倒是没有许拙那样沉重的心思。
她坐在椅子上盯着许拙看了会,说:“从刘良那过来的?”
许拙:“。”
“……没。”他摸了摸头,终于决定实话实说:“我、我,从阿刻那过来的。”
“我听说他现在不住杏花苑了,所以他去外边住,你也跟他一块儿了是吧?”
许拙沉默,算是无声地认同。
“出息了你!”孙芳丽忍不住举起手道。
而许拙却连躲都没躲。
他脑子里没有躲避的想法,是因为孙芳丽打他他也愿意受着。而他身体上没有躲避的本能,是因为孙芳丽从没打过他。
瞧见孩子这样,孙芳丽心顿时就软了。
她收回手掩了掩鼻子,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才说:“所以他们家现在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许拙简单概括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今天晚上本来是要陪他去考试的是吧?”孙芳丽道。
许拙点头:“嗯。”
“不是,妈妈真的不明白,怎么就那么黏呢,连考试也非得陪他一块去吗?你担心妈妈理解,但送到火车站也就差不多了。你说过,邢东海对那边人生地不熟,那既然如此,你跟不跟过去有什么区别?他该找不到人不还是找不到人吗?他又不是没你陪比不了赛。”孙芳丽道。
许拙愣了愣。
孙芳丽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只要邢刻上了火车,他去不去没差,邢刻也不会在省赛出事,要出事也得是后面的事情。
可他就是不想和邢刻分开,离危险越近,他就越想抓牢。
但这没法和孙芳丽说呀。所以许拙抓抓脑袋,笑道:“可能我两关系好吧。”
孙芳丽看着他说:“黏成这样,只是关系好吗?”
许拙看妈妈,不理解道:“啊,对啊。”
孙芳丽深吸一口气,连眼睛都闭上了。
她看着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那所以呢,他上火车没?”
“上了,我把他送上去才来的。当时距离发车正好就十分钟,阿刻听说爸爸受伤了不愿意走,我不把他押上去的话他就罢考了。”许拙看着孙芳丽,觉得她有点儿不对劲,忍不住说:“妈妈,你是在生阿刻的气吗?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喊了。”
其实从很早以前,孙芳丽就隐隐展现出了想让许拙和邢刻拉开距离的想法。
按理说,那时候许拙就应该找妈妈谈一谈。
但一方面是许拙找了,孙芳丽不愿意说,另一方面也是许拙后来一直紧张邢刻,没再找着机会。慢慢的,这事儿就耽搁了。
而许拙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发生问题的当时不必要那样着急的解决,越着急越适得其反。让时间走一走,有时机会自然就来了。
孙芳丽听许拙说邢刻的反应,果然沉默了片刻,最后叹口气道:“没有,妈妈没有生他……阿刻的气。我知道那孩子不容易,这比赛来得更不容易,这件事不怪他的。那样的爹妈,也不是他选的。”
“那你是在不高兴什么呢?”许拙问:“其实上初中之后,我和阿刻之间的来往已经少了很多了,我和他一直是好朋友,也不能说不当朋友就不当了啊。”
“我不是不让你交朋友,我是……”孙芳丽看了许拙好半天,深呼吸一口气,再看了眼病房里的许清朗。
今天来医院之后,许拙一直是忙前忙后的。交费挂号找医生,都是他去,这种时候,许拙也的确比受了惊吓的孙芳丽头脑清醒。
小孩儿没有说太多话,但却身体力行地分掉了孙芳丽身上的担子,这才能让她更快地平静下来。
医生都直夸他们家孩子养得好。是啊,许拙那么乖,从小就会为人着想,从小就懂事。而小孩儿那么懂事,本来也就是做父母的没有周道。
当妈容易心软,孙芳丽在原地定了半天,最后舒出那口气道:“不说这个了,没事了,妈妈以后尽量改正。说阿刻吧。”
许拙“啊”了一声。
“他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孙芳丽话才刚落地,许拙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发现是邢刻给他发的。
“到边北了。”
边北就是省会。
许拙看见这条,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又卸下了一块。身体彻底松了,忍不住呼出口气,强提起精神敲手机道:“你到了?找到酒店没?路上小心点啊,钱得放好了……”
他噼里啪啦地发了一堆过去,要不是孙芳丽就在一边,许拙怕不是能再唠叨个两三页。
但这不是因为他情绪高,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情绪低,累。任由手指按动,才会无意识地发出这么多。甚至没精神认真衡量哪些是需要说哪些是不需要的,就一股脑往外倒。
而那头的邢刻停顿了许久之后,才回消息说。
“嗯,知道了。”
“叔叔身体怎么样?”
*
昏暗的小巷,邢刻坐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
这条小巷无光,连月亮都照不进来。唯一的光芒就是邢刻的手机屏幕。
照进他的眼睛,余撒在他身上。
那边的许拙似乎安静了一会,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回复给他许清朗的情况。
说的是皮外伤,轻伤,没什么的,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让邢刻放心去考试。
邢刻看了屏幕许久,比许拙之前离开的时间还要久,才又回了一句。
“知道了。”
收起手机,抬眸朝面前的医院看去。
他是看着许拙一家进去的,一直到现在,隔壁沈阿姨出来了,但许拙一家没有。
他们没从医院里出来,许清朗受的不是轻伤。
邢刻坐在石头上,隔了好一会儿,伸手用力蹭过了自己的脸颊。
之前许拙才陪他一起收拾好的书包就在一旁的石墩上放着,到火车站时还鼓鼓囊囊,如今却蔫吧下去。
开往边北的火车票被邢刻揉烂在掌心。
王哥说,他有办法治邢东海。办法多到能给邢刻挑,说这样的酒鬼,要弄起来太简单了,想绑可以,想让他死也可以。
“二十几年的老酒鬼了,那喝了酒走桥上不小心掉水下去,挣扎不起来,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吗?”王哥当时拍拍邢刻的胸脯说:“你不管,不让你妈管,那还有谁在意,谁管啊?这么简单的事儿,也就警察傻,条条框框那么多,反而把事情弄复杂。”
他不怕给邢刻支招,因为这种招只要用了,邢刻就早晚会去他们身边。
甚至不要用这种招,王哥都确信,邢刻早晚会去他们身边。
邢刻恨不恨邢东海?他恨。
邢刻想不想邢东海死?他想。
这就够了。
当天晚上,许拙一家在医院耗到了很晚。
下半夜的时候,许清朗的情况趋于稳定。许定平也确定邢东海一时半会放不出来,便让其他人盯着,自己赶往了医院。
大人们都在了,就没想让小孩儿守着。
半夜的时候,孙芳丽打发许拙回家。
许拙那时候已经很困了。
到路边打车的时候都开始犯迷糊,一边揉眼睛,一边拦车。看着好像都不想回家,想直接在医院地板上睡觉,摇摇晃晃的。
见状,巷子里的邢刻下意识站起了身。
然后发现许拙还没困到这个地步,他能自己上车回家。
不仅能自己上车回家,还能在上车之后,给他发条消息。
“我到家了,你比赛加油。我这两天看着我爸,过几天我看抽个时间去边北接你,好好比赛,别想太多。”
发完消息的许拙在出租车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边的司机师傅好奇问他小孩儿哪来这么重的气叹。
许拙重着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答应两声,目光朝车外的昏暗景象看去。
半夜的风凉,吹得人心更凉。
他那条消息,直到凌晨才等来邢刻的回复。
言简意赅三个字,说:“别来了。”
*
那段时间,许拙的心情特别复杂。
邢刻在半夜三点多的时候跟他说别来了,然后在六点多的时候补了一句,说叔叔受伤了,他就好好留在临西陪叔叔。
这个安排倒没有问题。
就像孙芳丽说的,邢刻去邻市比赛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如今邢东海被关在了警局,更是完全不用操心他会出去闹事,邢刻的比赛自然会顺利进行。
这种时候许拙的确应该留在许清朗身边,好好陪陪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