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河自西
“谢谢。”叶一柏摘下口罩，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墙。
从他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小女孩右边脸颊，临时用纱布覆盖保护着，但是依稀看可以看到纱布后缺损皮肤。
小姑娘还这么小，必然是要做植皮，但是……感染两个字犹如大山一般重重压在叶一柏心头。
以前他做完手术，这个病人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即使不说出来，但心里约莫还是有数。
但是现在，他做完手术，病人生死就交给了命运，前面几次感染几率小简单手术时这种感觉还没那么强烈，但是冯然和眼前这个小姑娘，这两个孩子做都是大型手术，而且他们还这么小，免疫力根本不如成人……
想起车后座上那位永远不能再睁开眼睛母亲，叶一柏看着那个双目紧闭小女孩，如果这个孩子救不活，他这辈子都会遗憾。
没有高产株菌，青霉素就算制备出来也根本不够用。
一般青霉素株菌，一般制备条件下他一个人一个月能制备出一万五千单位已经是极限了，但是往往治疗一个病菌48小时给药量就要以十万计，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至于高产菌株……
叶一柏苦笑，只能说科学是真有偶得性，现在大自然里最高产青霉素株菌，大概还在某个美国农场某只腐烂哈密瓜上。
那么磺胺……
“叶医生，关腹完毕。”
理查声音打断了叶一柏思绪，他抬起头来，理查正将持针器放回无菌布上，乔娜开始清点手术器械，其他小护士们也开始了手术收尾工作。
叶一柏从椅子上站起来，坐着休息了一会，让他整个人都舒缓了不少。
小姑娘脸部也被油纱布覆盖包扎着，想来在他休息时候，理查几人把女孩脸部伤口也处理了一下。
他走到近前，看了一下女孩脸上和两个手臂伤势，和肝脏比，这都是不致命外伤了。
“麻醉还有多久过去？”
“快了，半个小时。”
“嗯。”叶一柏应了一声，回到刚刚那把椅子上坐下。
手术室里众人沉默着，完全没有平常手术顺利喜悦。
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手术室里只听得到秒针走动声音和众人呼吸声。
“咳咳。”
这时，一声咳嗽声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穿着病号服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床上坐了起来，正略带不满地看着众人。
“手术结束了伐？这小姑娘怎么还不醒啊？我还着急回家做饭呢。”
阿姨想着自己放在走廊上菜篮子，脸上露出担忧神情，她倒不是怕那些洋人官老爷偷吃哦，她就是担心走廊上那么多人，她把菜篮子放在了椅子上，那些人如果累了，想坐了，没有位置，会不会把她菜篮子放到地上去。
这菜篮子里菜都是她今天新鲜买，晚上要做来吃，不好放到地方。
“阿姨，小姑娘麻醉药效还没过，我们要等她麻醉过了，意识清醒了，再把她送出去，您这边已经好了，我让护士先送您出去。”叶一柏道，说着，他转头看向莉莉。
小护士莉莉立刻点头，作势要去推床。
阿姨闻言连忙道：“不行不行，那我现在又不急了，不就半个小时嘛，我等等好嘞，这姑娘输了我血，我得看着她醒来才行。”
“不过先说好哦，等下我出去，你们不好直接把我推出去，意头不好，到了门那儿，我要换鞋自己走出去。”
絮絮叨叨吴侬软语中带着极重人情味和浓郁生活气息，听着阿姨絮絮叨叨话，一众白大褂紧绷神经居然放松了不少。
“好，等下我把您推到门口，您换鞋自己走出去。”
阿姨闻言显得很高兴，“小后生人真好啊，侬放心啦，好人有好报，这个小姑娘一定会醒。”
“您说得对，一定会醒。”
时针缓缓移动了半格。
亨利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
“心跳恢复，脉搏恢复，血压9260，她叫什么名字？”
“托马斯，她姓托马斯。”
“托马斯小姐，托马斯小姐，您听得到吗？”
亨利重复了两遍，在叫第三遍时候，小女孩睫毛动了动，在众人欣喜目光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瞳孔先是没有焦距，随后慢慢聚拢，她目光在一众白大褂身上逡巡，随即她看到了叶一柏，眼睛微微一亮，用极小气音喊道：“妈妈。”
一众白大褂目光瞬间落在了叶一柏身上。
叶一柏明白小女孩意思，她记得麻醉起效前，他跟她说话，叶一柏走了两步，走到女孩推床前，轻声道：“你这个样子，你妈妈见到会担心，要不要养好伤了，好一点去见她？”
小女孩似乎在思考，她看着叶一柏，轻轻点了点头。
叶医生温和地笑着，转头却感觉眼睛有点酸，他站起身轻声道：“先推出去吧，24小时加护，明天联系骨科商量手术时间。”
虽说不是致命伤，但是手臂骨折和脸部伤口总是要处理。
“好，叶医生。”
乔娜迅速拿出笔，在单子上记上。
手术室里器械已经清点完毕，该签字单子也都签字了，但是手术室中白大褂们没有平常手术成功后喜悦，看着小女孩乖巧期待目光，众人只觉得心里沉甸甸。
“走吧。”叶一柏道。
众人点头，大步向手术室外走去。
第93章 选择
093
“出来了, 出来了。”
手术室外，聚集人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参赞又是领事馆高级官员, 等手术室里众人出来时候, 连大使布鲁斯先生都亲自来到了医院。
阿姨因为担心自己菜篮子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面, 门一开, 以布鲁斯大使为首领事馆职员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两边人一对面, 都是一愣, 领事馆这边惊讶于从手术室出来居然是一位华国妇女, 而阿姨这边惊讶是，这一场手术功夫, 咋又多了这么多洋人。
哎呦，那走廊两边位置肯定是不够坐了, 她篮子……阿姨偷偷踮起脚尖来看。
“这位是给托马斯女儿输血华国友人, 这次多亏这位女士了。”
因为他们原因，差点造成了不可挽回遗憾, 幸好上海阿姨挺身而出，这使得在场众人对阿姨十分感激, 因此在布鲁斯大使面前不吝夸奖之词。
“十分感谢您, 令人尊敬女士。”布鲁斯诚恳地道谢。
阿姨正偷偷掂着脚往走廊左边休息座位上瞧，闻言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 “叶医生, 这洋人说啥呢？”
阿姨身后，以叶一柏为首一众白大褂们也推着小女孩推床往出来了
“阿姨, 他在感谢您。”
叶一柏一边和理查讨论着问题一边往外走, 听到阿姨发问, 抬起头来回答道。
“感谢我呀？这倒是不必了，咱华国人都是热心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而且这抽点血又碍不着我什么事，不用谢不用谢。”
叶一柏见阿姨再次看过来，识趣地担负起翻译工作，用流利英文向布鲁斯大使表达了阿姨意思。
布鲁斯看着叶一柏，脸上明显露出了惊讶神色，一旁费曼先生见状，上前两步，在布鲁斯大使耳边说了两句。
布鲁斯脸上惊讶神色更浓了，“请您代我向这位女士感谢她对托马斯一家帮助，她将是托马斯一家和我们英国领事馆永远朋友。”
叶一柏闻言又用中文向阿姨传达了布鲁斯意思。
比起啥朋友之类，阿姨显然更关心自己菜篮子，她摆摆手，“真没事，不跟你们说了，都这个点了，我要回家做饭了。”
说着，她抬步就想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好似又想到了什么，阿姨往回走了两步，走到推床旁，看着床上安安静静躺着小姑娘，她眼中流露出如母亲一般温暖目光，“好孩子，坚持住，一切都会好。”
躺在推床上小姑娘看着阿姨温暖目光，嘴角稍稍弯起，许是因为面部表情太大牵动了伤口，小姑娘神情恍惚了一下，不过由于止痛药药效还没有过去缘故，她还是能做出微笑表情来，“谢谢您。”
小姑娘声音很轻，说还是英文，但是阿姨愣是听懂了。
她隔着被子摸了摸小姑娘手，“会好，都会好。”
说完，她站起身来和叶一柏等人告别，在众人或感激或复杂30340目光中，阿姨从医院走廊旁边座位上拎起了她菜篮子，快步地向医院门口走去。
不多时后，医院门口传来了一声响亮女声，“哎呦！我锯子！”
“手术还算成功，腹腔内出血已经完全止住了。”叶一柏对罗伯特道。
托马斯参赞在一个小时以前也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因为撞击主要集中在车后座，驾驶座并没有受到直接撞击，加上他系了安全带，托马斯先生伤势并不算很严重。
手术后也已经完全清醒，只是他现在也不能下床，所以不能第一时间来看他女儿。
因为布鲁斯大使亲自到来缘故，格林医生和刚刚手术完罗伯特医生都过来陪同，叶一柏示意护士将小姑娘推到加护病人，同时对众人道：“小姑娘病情有点复杂，要不我们找个……”
他目光扫过这一大堆人，继续道：“找个会议室谈？”
布鲁斯从刚刚就发现这个年轻华人医生在这群医生护士中似乎很有话语权，“这是莉莎主刀医生？”他侧头低声问费曼先生。
费曼点头，“叶医生是很厉害，如果不是他，莉莎可能都送不到医院。”
费曼参赞目睹了从车祸现场到医院全过程，话语中对叶一柏十分推崇。
布鲁斯面上诧异神情更明显了，他目光扫过叶一柏身后明显以他为主理查和亨利，看向叶一柏目光不由带上了慎重，一个能让比他大医生敬服，让费曼推崇年轻华人医生？
“行，会议室谈吧。乔娜，你让巴特医生下来一趟，看看托马斯小姐手臂。”罗伯特接话道。
乔娜点头，快步离开。
众人在罗伯特带领下想救护中心会议室走去。
崭新会议室，简约大气，窗明几净，但是众人这时都没有欣赏装修心情，莉莎模样众人都看在眼里，腹部引流管，脸上几乎三分之一成人手掌大小可怕伤口，还有手臂上骨折伤。
最令众人心情复杂是小姑娘被推走前说话，“医生，我多久能好啊，你帮我跟妈妈讲，我没事，让她不要担心。”
那一刻，费曼一个大男人瞬间红了眼，布鲁斯等人脸上也露出了唏嘘神色，这么小这么懂事一个孩子，若是知道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在了，对她该是多大伤害啊？
“医生，小莉莎情况究竟怎么样？”刚坐下，费曼就立刻开口问道。
作为主刀医生，叶一柏和罗伯特、格林两位大主任一起坐到了会议室前端主位上。
“托马斯小姐情况有些复杂，全身多处擦伤，手臂骨折，面部皮肤缺损，金属物穿透腹腔肝脏破裂造成腹腔内大出血，本次手术切除了五分之二左右肝组织，腹腔内出血已经完全止住了。”
叶一柏摩挲了一下自己手指关节，继续道：“不过托马斯小姐是腹腔深部手术，术后7-9天会是感染高发期，如果能安稳度过这段时间，那么她命就算保住了。”
生命这个话题总是沉重，叶一柏话落，会议室里气氛也不由变得沉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