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戈万里
莫岣却说出让白千里完全没有预料的话,“我会将你的话告诉陛下。”
白千里怔住,再也没办法忽视被拦在金吾卫衙门外后,心中升起的不适。
先帝还在时,她是先帝的笔,莫岣是先帝的刀。
她随时随地都能进出金吾卫最隐秘的地方,从未受过任何阻拦。
她说出口的话就是先帝的旨意,莫岣总是沉默又迅速的带领金吾卫完成她的话,从未说过还要请示先帝。
……
她与莫岣从未有高低之分。
早在先帝刚驾崩的时候,白千里就在猎山行宫隐约察觉到她与莫岣的不同。
当时的她将不同归结为有朝臣的地方她才是白相,有金吾卫的地方莫岣就是莫大将军。
回到长安后,嘉王顺利登基。
她恨莫岣背叛先帝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莫岣深得新帝的信任,金吾卫对比前朝,地位不降反升。
新帝甚至为莫岣赐姓,让莫岣成为先帝的义子。
白千里既恼又怒,竭尽所能的在政事上给新帝添堵,为朝臣提供金吾卫的把柄,等着看莫岣走向走狗烹的结局。
没想到她先等到的却是蒋太后亲自揭发黎王毒害先帝。
白千里心中产生对蒋家的怀疑后,既无法忍受蒋家对她的欺骗,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蒋家推出黎王顶罪就能安枕无忧。
所以她立刻拿着玉玺和玲珑盒去找新帝。
白千里认为她和莫岣不同地方,在于她有脑子且善于变通。
先帝只活下来五个儿子,伊王和振王早就废了,襄王从与崔青汐苟且的那一刻起就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无论新帝和莫岣是不是早有勾结,蓄意夺位,新帝都是先帝唯一能继承皇位的儿子。
用玉玺和玲珑盒向新帝投诚,既可以缓解她和新帝紧张的关系,也能顺势要求新帝处理蒋太后和蒋家。
白千里没想到,新帝只接受了她的投诚。
不仅没有承诺会处理蒋太后和蒋家,甚至不许她再‘空口污蔑’蒋太后和蒋家。
她以为新帝就算不想为先帝报仇,也不会放过处理蒋太后和蒋家的好机会,会像蒋太后和蒋家那样,没有证据也要制造证据,彻底拔除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不能理解新帝的做法,但白千里欣赏新帝对先帝旧人的宽容。
于是白千里没有和新帝过多纠缠,立刻来找莫岣。
如果说新帝的反应只是出乎白千里的预料,莫岣的反应便是让白千里惶恐。
她如今连金吾卫的大门都走不进去。
即使她提起先帝,莫岣仍旧以新帝为先。
白千里早在几个月前就亲眼见证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却在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对她来说意味着怎样的改变。
她不能再逃避,必须直面她和莫岣的区别。
当初在猎山行宫得出的结论错了,并非有金吾卫在,莫岣就是大将军,有朝臣在,她才是白相。
有帝王的信任,她才是白相。
新帝返回长安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证明,在绝对的武力掌控下,所谓的政治有多脆弱。
白千里茫然的目光重新汇聚焦距,没再多给莫岣半个眼神,直接转身离开。
新帝刚才没答应她是好事,她会亲自找出蒋太后和蒋家才是谋害先帝主谋的证据,向新帝证明她的猜想没错,她比莫岣更好用。
莫岣站在原地目送白千里离开,又等了会,才看到早早让人送消息说要给他送补汤的宣威郡主。
“阿耶!”宣威郡主朝着莫岣招手,大步跑到莫岣面前,见莫岣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
可怜她在宫中熬了几个月都没遇到大事,只在今日懒散,带着小妾们去京郊的庄子里躲闲,就发生莫岣在新帝昏迷时砍了黎王的大事。
莫岣的视线在宣威郡主两只空荡荡的手上打了个转,“汤呢?”
宣威郡主回头看了眼,以不确定的口问道,“在易湖那里?”
她只顾着来找莫岣,哪里还能顾得上一时兴起熬的汤。
一炷香后,正在凤翔宫陪新帝用晚膳的纪新雪收到金吾卫送到凤翔宫的补汤。
莫岣尝了宣威郡主特意带入宫的补汤,深觉美味,听闻宣威郡主用了诸多大补的材料从早晨熬煮到下午才得出成品,特意让金吾卫给新帝送来半罐补汤,给数度昏厥的新帝补身体。
松年亲自接过金吾卫手中比酒坛子还大的汤罐,目光稍显疑惑,忍不住掀开盖子往里面看了眼,顿时僵在原地。
“嗯?”正盯着松年动作的纪新雪诧异的瞪大眼睛,“糊了?”
松年重新盖上汤罐,沉默的点头。
新帝扫了眼仍旧没离开的金吾卫,随口道,“拿两个空碗来,小五最近脸色不好,也该补补。”
纪新雪乖巧的点头,宣威郡主亲手煲的汤,味道不重要,喝的是稀奇。
松年没按照新帝的吩咐去拿碗,他面无表情的拎着汤罐放在新帝眼皮子底下,再次打开汤罐的盖子。
新帝被扑鼻而来的诡异味道熏的直皱眉,嫌弃的别过头,深吸了口气才屏住呼吸回头看汤罐中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味道如此诡异。
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后,新帝忽然发出爽朗的笑声,转头去看金吾卫,“莫岣喝了……哈哈哈。”
纪新雪被新帝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引起好奇心,连连对松年招手。
松年从善如流的走到纪新雪身边,再度举起手中的汤罐。
纪新雪捏着鼻子低下头,凝神看向汤罐内,先看到色彩斑斓的羽毛,然后是死不瞑目的鱼头,不由大为震撼。
这……?
金吾卫默默后退半步,试图让新帝忘记他,没想到反而因为这半步引起了新帝的注意。
“莫岣喝了几碗汤?”新帝含着笑意问道。
金吾卫沉默了会才开口,“五碗。”
不是碗小而是宣威郡主用来装汤的罐子太大。
纪新雪发出笑了一半勉强憋住的声音,连忙掏出帕子捂住嘴,弯腰到桌下闷咳。
不愧是莫岣,果然是狠人。
虽然补汤的真实效用存疑,但新帝和纪新雪都表示对补汤的味道非常好奇。
主要是想要体会莫岣喝了五碗补汤后,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让人将补汤送来凤翔宫。
松年满脸不赞同的舀了勺汤,分别放入没比酒杯大多少的空碗中,每个空碗里都只有个碗底。
新帝笑了笑,拿过松年手中的汤勺,示意松年将汤罐提到他面前,先舀了带尖一勺的干货放入纪新雪面前的碗中,然后又给自己舀了一模一样的一大勺。
在松年盛汤的时候觉得少了点什么的纪新雪顿时明悟。
少了节目效果。
光有汤,没有羽毛、鱼肉和各种说不出的药材,即使糊味非常明显,也没法让他准确的想象出莫岣连喝五碗汤时的心情。
现在可以了!
纪新雪和新帝相视而笑,同时拿起汤勺,舀起汤水带着他们自认为能接受的干货,小心翼翼的放入嘴中。
五官极度相似的两张脸同时凝结,眉宇间几不可见的幸灾乐祸皆变成难以言喻的痛苦。
别人煲的汤,味道鲜美。
宣威郡主煲的汤,连腥带骚、又糊又水。
纪新雪严重怀疑,宣威郡主的汤是熬干锅后直接捞进装满清水的汤罐中。
他本想将嘴里的毒‘毒物’吐出去,但他看向面前巴掌大的汤碗中几乎没有减少的分量,想到莫岣连吃了五大碗这样的补汤,突然觉得嘴里的味道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终究还是囫囵个儿的将汤水咽了下去。
用膳的偏厅内断断续续的响起纪新雪和新帝的笑声,由低沉到放肆,直到纪新雪离开凤翔宫都没彻底停下。
当天夜里,纪新雪就遭到背后嘲笑人的报应。
卧病在床时,纪新雪听到来看望他的纪明通带来的两条消息。
新帝因为罪人之事过于伤心,决定罢朝三日,谁都不见。
宣威郡主替数十年如一日,从未请过假的金吾卫大将军莫岣告假三日。
纪明通难得敏锐,忧心忡忡的问纪新雪,“阿雪,阿耶罢朝和莫大将军请假是不是有关联?他们不会因为黎……不会因为罪人有矛盾吧。”
她虽然懵懂,但也知道金吾卫对新帝的重要性。
正躺在床上的纪新雪默默捂住闹了整宿,已经彻底没有存货肚子,气若游丝的道,“你放心,不会有事。”
他们只是恰巧被同一锅补汤‘毒’倒。
英国公生辰时纪新雪正卧病在床,无法用抄写经书之类的礼物糊弄英国公,从库房中选了件昔年焱光帝‘批发’给皇孙的过年赏赐,送给英国公作寿礼。
不知道焱光帝在天有灵能不能感觉到他与英国公之间的特殊缘分,顺便将英国公也带走。
纪新雪的生辰与英国公只差七日。
这是德康长公主和钟淑妃心心念念给新帝投毒的日子。
新帝如同往年那般,在纪新雪生辰这日,到纪新雪宫中陪他用膳。
虽然心中正犯膈应,没有兴致过生辰,但纪新雪还是在洗漱后换了身新做的衣服。
他今日想起钟淑妃烦心,想到新帝愧疚,去库房中选了半晌,满身的衣服配饰都是虞珩送来的东西。
钟淑妃来得极早,特意换了身崭新的衣服,头上的配饰和脸上的妆容也比平日里更讲究,好像真的是来陪纪新雪过时辰,而不是另有目的。
她看到纪新雪身上的衣服和配饰后,眼中闪过失望,“雪奴不喜欢阿娘给你做的月华裙吗?”
往年纪新雪生辰时,都会穿她亲手缝制的衣裙。
纪新雪提着身上的马面裙原地转了半圈,笑嘻嘻的对钟淑妃道,“这是江南最时兴的新样子,好看吗?”
无论手工还是布料,都远胜于钟淑妃所做的衣裙。
钟淑妃沉默了一会,不答反问,“又是襄临郡王送来的衣裙?”
纪新雪已经能猜到钟淑妃接下来会说什么让人扫兴的话,兴致缺缺的松开抓着裙摆的手,转而抬起腰间的荷包给钟淑妃看,“阿娘,彩石给我换了个新荷包。”
算了,既然不能正常交流,那就平静的不正常交流。
平静和正常,他总要抓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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