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见雪来 第62章

作者:杨溯 标签: HE 强强 穿越重生

苏如晦望着它蓝幽幽的眼眸,竭力忍着笑,说:【我没笑,我真的没笑。】

桑宝宝挪开眼,不愿与苏如晦带笑的眼眸对视。读心秘术仍在发动,它知道苏如晦在笑它。

苏如晦问:【桑哥,你烧我袜子和亵裤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啊?】

桑宝宝低声说:“我在想,一个人只能养一只猫。苏如晦,你已经拥有一只猫了,为什么还要去喂别的猫?”

苏如晦把它抱起来,和它脸对脸。它真的好大只,站起来足有苏如晦上身那么高。

有了桑宝宝,他忽然觉得其他会撒娇卖乖的猫都变得谄媚,没个猫样儿。猫就该高高在上,对愚蠢的凡人爱答不理。其他绕着他的脚喵喵叫翻肚皮的猫,都是没有猫德的猫!

【我再也不喂别的猫了。】苏如晦郑重承诺,【你说得对,我已经有猫了,有猫的男人不能摸别的猫。】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他们听见工坊里齿轮转动的咔咔声,运货傀儡推车的辘辘声。世界那么喧闹,却又那么寂静。苏如晦低下头,亲了亲桑宝宝毛绒绒的脸颊,又亲了亲它冰凉的粉色鼻头。最后,苏如晦亲了亲它的嘴巴,蜻蜓点水似的,一碰就退,却好像点了一簇火,烧上了桑宝宝的耳朵。

桑宝宝用肉垫推开苏如晦的脸,道:“换你了。”

【换我什么?】苏如晦问。

“坦白。”桑宝宝跃下苏如晦的腿,重新化为人形,穿上他的衣裳。

苏如晦盯着他的屁股看,可惜这厮穿衣十分迅速,苏如晦还没看够,他已经套好了所有衣裳。他回过身,问:“是雪花在帮你?你的隔空取物秘术、自愈秘术,来自它么?”

苏如晦挠挠头,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同桑持玉说了一遍。桑持玉一直皱着眉,苏如晦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毕竟系统太过匪夷所思,旁人若听了去,一定会说苏如晦在发梦。最后,苏如晦说到他爹,“我爹救了我,但是系统也不见了。”

桑持玉的表情变得凝重,他问:“你父亲现在还在么?”

苏如晦左右看了一圈,摇摇头。

“不要对他托付信任。”桑持玉道。

【为什么?】苏如晦笑了,【他可是我爹。】

“你也不信任他,不是么?”桑持玉盯着他看。

苏如晦沉默了一瞬,点头道:【的确,我和他分开的时间太久了,即便算上我十二岁以前的时日,我俩真处在一块儿的日子十根手指就能数完。我和师姐认识这么多年,尚且料不到她会一刀割破我的咽喉,更何况我那个几十年没见的老爹。说实话,比起他,我更相信系统。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桑哥,你为什么觉得他不可信?】

桑持玉取下腰间的枯月,放在自己的膝头,“十五年前,你当街杀人,我为你挡下十二个兵马司的军士。”

苏如晦一愣,【还有这事儿?】

“嗯,”桑持玉继续道,“我被解除职务,在无间狱受了一百军棍。出狱那天,澹台净派人来接我。那时候我以为军法虽毕,他还要处家法。但他没有,他带着我去了离州奔狼山,那是澹台家族的埋骨地。他领着我爬了九百级阶梯,到一座陵墓前。”

【九百级!?那时候你刚受了军棍!】

桑持玉摇摇头,“无妨。苏如晦,他带我看的,是你母亲的墓。”

苏如晦皱眉,【我母亲……难道他那时候就预料到你会当我媳妇儿,特意领着你去拜见婆婆?】

桑持玉面无表情看着他。

苏如晦捂住心口,【我不说了,您说。】

“他说,当年不苦关桑氏灭族,是你母亲拼死将我救出,让他抚养我成人。现在想来,应该是你母亲带我出雪境,只身挡住追袭的五个妖祖,将我送进了人间。他让我拜祭你母亲,告诉她一句话。”

【什么话?】

桑持玉的声音缓慢而清晰:“我已成人。”

苏如晦按了按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根据这些信息,再结合以前在秘宗看过的卷宗,苏如晦大概能够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三十二年前,他的母亲澹台薰请命远征雪境,探索境外乐土。澹台薰率领二十人远征队,历时一年,到了雪境天极。他们遇见了逃亡的圣女,澹台薰出手相救,却被妖祖追杀。澹台薰千辛万苦把桑持玉带出雪境,送到人间,让人托付给了澹台净,而她自己独自迎战妖祖,力竭而死。

后来,澹台净帮桑持玉弄了个桑氏遗孤的身份,养在身边教导。澹台净深知桑持玉的身体里流了一半的妖血,故而多年以来,他做的最多的事儿就是剔除桑持玉的妖性,教桑持玉学会做人。

澹台净命他苦修,命他参禅,命他持斋,命他守戒。苏如晦从前觉得澹台净严苛,现在只觉得心酸。澹台净一个单身百来年的老处男,养育一个丁点儿大的毛孩子,的确有些难为他。他采取的教育方法生硬严格,不近人情,可苏如晦没办法过多苛责他,因为他自己也是在这般苦修中长大。

他是澹台家的嗣子,从小到大行走坐卧皆遵从严格的仪轨,那精准到时刻的作息表,不仅是桑持玉的,也是他自己的。端正严谨的礼仪早已内化成他的生活方式和性格内核,他对照自己的成长经历培育桑持玉,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教育。

后来他折断桑持玉右腿,逐桑持玉出秘宗,大概也是因为他发现妖族在秘宗安插了内鬼。为了让桑持玉避开人妖纷争,他不得不出此下策。他的法子的确过于残忍,可不这么做,按着桑持玉的倔驴性子,若知道只剩一具躯壳的苏如晦仍在仙人洞躺着,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后来发生的事儿也的确印证了他的预料。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内鬼就是江雪芽。

【所以呢?】苏如晦一面心酸,一面问,【这事儿和咱之前聊的有关系?】

桑持玉抚摸枯月黑色的刀鞘,“澹台净待我很好,我知道。可当我听见他的死讯,我没有感受到悲伤和痛苦。很奇怪,对不对?”

【难道是因为……】苏如晦好像明白了什么。

桑持玉偏头看他,冷白的侧脸无悲无喜。

“因为我心里总有个声音提醒我,他们的生命没有意义。”

【为什么会这样?】苏如晦忍不住问。

桑持玉低头看自己的掌心,“不知道。因为我天生异类,天性冷漠么?父母尊师,对我而言更像一个飘渺的称呼,我无法对他们产生太多的情感。即便我与澹台净朝夕相处,我依然觉得我和他隔得很远很远。这种距离感并非因为他高坐于高台之上,而是……”桑持玉顿了下,道,“因为我好像和他在不同的世界。”

苏如晦明白桑持玉的意思了,如果苏观雨和桑持玉是一类人,那么苏观雨真的会在意他和苏如晦的羁绊么?苏如晦回忆苎萝山的幻境,岚山叠翠中,淙淙小溪边,苏观雨带着笑容注视着他。明明是熟悉的微笑,却像一副面具一般陌生冰冷。

桑持玉说:“苏如晦,你知道哪里不对劲,你只是不愿意相信。”

是的。苏如晦知道,发自真心的笑容和伪装的假笑不一样,它们牵动的面部肌肉有极大的不同。这是苏如晦觉得苏观雨怪异的真正原因,他的父亲弯了嘴唇,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他在模仿他从前的笑。】苏如晦叹了一口气,出乎意料地冷静,【他不爱我了。】

“不要伤心。”桑持玉摸摸他的头。

【我没事儿,】苏如晦笑道,【我不伤心。】

并非第一次遭遇背叛,苏如晦早有了心理准备。师姐割他喉之时,他曾抱过期望,即便师姐为了妖族杀他,但也不会不顾往日情谊,说不定她会为他备一具傀儡身,给他一条后路。师姐掌握着超一品肉傀儡的绝技,又有能够抽取他人记忆的秘术者幕僚。她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她可以抽走他的记忆,更换他的身躯,远远将他送走,从此天高水长,他们不再相见。尽管从理智上来说,他并不接受这种安排。

可他死后,没有在另一具傀儡身里醒来,反倒是他那多年不见的老爹突然出现,让他复生。

师姐真的存了斩草除根的杀心。

他还记得他们曾经走在风雪里的矿场,天地那样广大,师姐走在他前头。她总是习惯走在他前面,好像这样就可以为他遮挡一点风雪。他记得她喝多了酒,用力拍他的肩对他说阿晦有事儿你就办,师姐给你兜着。他们是朋友,他们更是亲人。苏如晦的生命里没有几个对他来说意义深重的女人,就连澹台家的荣耀,他战死雪境的母亲澹台薰,他也没有印象。他印象最深的女人是江雪芽,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娘年轻的时候大概就是师姐这个样子。

苏如晦苦笑,亲缘淡薄的不是江雪芽,而是他自己。

他们不再是亲人了,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重逢。那一天,他们将向彼此挥刀。

作者有话要说:

“苏如晦。”

苏如晦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空空如也,低头一看,桑持玉又变成猫了。

桑宝宝在修理台上躺下,四脚朝天,把软绵绵的肚皮对着他。

苏如晦惊奇地瞪大眼,【桑哥你在干嘛?】

桑宝宝闭上眼,别过脸。

“别再难过了,”它低低地说:“只此一回,你摸吧。”

第79章 你差阿薰远矣

边都,清河坊,地下工坊。

白若耶负手攥着拳,脸色阴沉地望着修理台上的超一品肉傀儡。那是一具面目普通的傀儡,只是原本是眼睛的位置成了两个血洞。有人用利器戳进他的眼睛,破坏了他的颅顶星阵。

“谁干的?”白若耶厉声问。

地上跪着两排工人和看守工坊的幕僚,俱簌簌发抖。幕僚见白若耶脸色不好看,连忙叩首,道:“江大人……不,殿下饶命,属下真的不知道是谁干的。原本按着您的吩咐,守在傀儡边上候着他苏醒,再由属下抽取他的记忆,让他前尘尽忘,开启法门送他去雪境。可傀儡迟迟不醒,我们打了个盹儿,再醒来,他就这样了。我们想传讯给您,可您兴许是太忙了,没听着罗盘响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这几日边都动荡,满街是妖,我们又不敢出去。”

白若耶气笑了,“守着他打了个盹儿?我的身边有父亲的耳目,此地乃绝密之所,每次我必定单独前来。这五日来我要你们足不出户,膳食用的都是贮存的干粮。除了你们,还有谁能动这具傀儡?”

幕僚冷汗涔涔,“殿下冤枉,殿下要我等造三具超一品肉傀儡,一具殿下留作己用,另两具存于工坊冰窖。我们若存心使坏,自当三具尽毁,没道理只毁一具,徒惹殿下苛责啊!”

“是啊是啊,”另一个工人膝行向前,慌忙磕头,“殿下明鉴,真不关我们的事儿。如今边都陷落,我们都指着殿下活命啊!”

白若耶神色复杂,半张脸罩在阴影里,阴翳密布。他们说的有理,这些工人跟了她许久,苏如晦复生的超一品肉傀儡就出自他们之手,她知道他们的忠心。难道有人夜半潜入?可是为何独独毁这一具傀儡?她不曾告诉过任何人这具傀儡要给谁用。白若耶心头满是阴霾,额头再次隐隐作痛。她回过身,从腰囊里取出药丸,服了几颗,问:“另一具傀儡呢?”

“已照着殿下的吩咐,昨儿夜半插上灵石,经由法门送进‘石巢’了。现在该是醒了,殿下要去看看么?”

白若耶挥挥手,命法门秘术者前来,送他们去云州江宅,严加看管。她回到地面,卫队在大街拐角等她。妖侍牵来傀儡马,她领着卫队策马离开。走出去不远,后方爆炸声起,地下工坊消失在火焰中。

一路北行,满地死尸,鲜血流入路边的沟渠,汇作蜿蜒的溪流。边都的杀戮持续了整整五天,妖物们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将那些藏匿在井底、地窖、墙壁夹层里的人类找出来,咬断头颅,开膛破腹。昔日繁华的街面已成炼狱,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挂在门梁上,地上还有许多断了的胳膊,肉被啃完了,剩下森森白骨,蚊蝇嗡嗡集聚。

白若耶策马而过,深深蹙着眉,望着街上那些腐烂的死尸。

因为妖族王城降临,边都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顺康坊的南大街为王城的黑石塔群取代,清河坊的行驿被圣女宗庙压得粉碎。大部分黑石建筑在降临时受到损毁,许多高层楼台发生了坍塌。这也没有办法,王城和边都相撞,王城的石质建筑已经取得了完全的优势。唯一完整保留的是边都宫城,空荡荡的王城废墟降临在这里,那里本是雪境天门,二十年前,苏观雨把天门四周方圆十里地夷为平地。

前方拐角忽然跑出一只雪地巨蜥,它追逐着一群浑身是血的凡人,人们跌跌撞撞,嘶声惨叫。

白若耶抽出长鞭,打在巨蜥面前。巨蜥立时停了步,恭敬地低下头颅。

“殿下。”

“滚。”白若耶冷冷道。

巨蜥对那唾手可得的食物恋恋不舍,三步两回头地走了。人群挤在在白若耶马前,低声恸哭。中间有个人似乎认出了白若耶,扑倒在地上,“江……江大人?是您吗江大人?求您救救小的一家,小的卖过烧饼给您,您还记得吗?”

白若耶沉默地看着他们,后头一个犬妖侍卫策马停在她身侧,轻轻摇了摇头。

“殿下,”他低声道,“宫中传出流言,王似乎觉得您在人间待得太久了……”犬妖侍卫欲言又止,垂着脑袋不再吭声。

过了半晌,白若耶扔了把匕首给那男子。

“与其被圈养起来做食粮,不如自尽来个痛快。在如今的边都,你们活不下去。”

白若耶进了宫,踏进北辰殿。大殿穹顶倒栖了无数蝙蝠,赤荧荧的眼睛望着底下肩背挺拔的女人。白衣的臣子们恭敬地立于两侧,大部分是妖,竭力化了人形,仍免不了奇形怪状、尖嘴猴腮,有只妖的头颅简直像拍扁的筑球。其中许多妖臣白若耶不认识,她离开雪境天极太久了,朝臣的更迭不会样样传予她知晓。尽管如此,没有妖敢忽视她,当她入殿,所有妖低下了头颅。她是妖族降临人间的第一功臣,罗浮王功勋赫赫的女儿。

行列中还有些白若耶力保的降臣,比如说行列末尾静神屏息的夏靖。投降无可厚非,脑袋比气节重要,只是身侧对着他流口水的妖侍实在太可怕了。夏靖闭起眼睛,竭力忽视那滴落一地的口水。

九重白玉阶上,原本属于澹台净的石座上坐着一个魁伟的男人。妖族的朝圣境大宗师,唯一的王€€€€罗浮王。他穿着洁白的长袍,宽大的兜帽遮住脸庞,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这是因为他的秘术“灵心天通”,据说这强大的术法必须依靠他的面貌发动。有妖猜测,见过他容颜的兴许都死了。

白若耶单膝跪地,道:“父亲,狂欢该结束了。杀降已是不详,屠城更是大忌。凡人虽然弱小,奈何多如虫豸遍布人间。一只蚂蚁不算什么,万蚁噬心却不可不防。不若收容城中凡人,令他们为我族奴隶,为我族放牧耕种,修筑星阵堡垒,制造火铳傀儡。”

行列中传出嘲笑声,白若耶循声望去,那是个高大的妖族将领,自称英招。来了人间,许多妖新取了人间的名字,这个妖怪选择人间传说中的天神做自己新的身份。

“我族被风雪洗炼,妖民悍勇,妖兵刚猛,何惧于那些孱弱的凡人?”英招出列,道,“何况江氏交出了云州,燕氏献出了幽州,他们自己尚且不能同仇敌忾,更是不足为惧。”

白若耶欲再说些什么,上头的罗浮王挥了挥手,二者俱恭敬地俯首,不再多言。

罗浮王浑厚的声音传来,“找到圣子了么?”

“尚未。”白若耶垂着眼,“儿臣猜他在黑街,黑街地形隐蔽,儿臣不知黑街如今的方位。”

“那个孩子呢?”罗浮王又问,“孤记得他叫苏如晦。”

白若耶想起那具被毁了灵感星阵的傀儡,抿了抿唇,脸上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冷硬姿态,道:“他是我族杀戮名单榜首,儿臣已遵照您的指示,亲手将他封喉。”

“很好,蛰伏人间没有消磨你的斗志,更没有瓦解你的忠诚。”罗浮王道,“不过你没能真正杀死那个孩子,他并未死去。”

白若耶一愣。

“封喉还能活,不愧是苏观雨的儿子。若耶,你不必忙活了,孤的秘术‘灵心天通’已经找到圣子的所在。去吧,带着你的卫队肃清边都,让那些沉溺杀戮的蠢货想起他们的身份和使命。命令他们穿起铠甲,拿起火铳和刀剑,去把那个忘记了自己血脉的孩子带回孤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