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狐狸菌
“改主意了?”魔尊大人立刻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一屁股坐回那把雾椅上,不紧不慢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神态轻松,仿佛方才只是喝了杯茶,“早说不就好了,也省得本尊受累。羲和当年留下了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温千晓:“?”
灵被那骤然森冷的目光吓了一跳,忙不迭解释道:“它是、是留了一样东西下来,可……我真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温千晓神色古怪:“你不知道?”
“对对,我当时……当时没见着那东西,只感觉到上面、上面留有它的一缕神、神魂。”
“没见着?怎么会没见着?”
“还、还不是怪你!!因为你你你把我一口吞了!”灰雾抽泣两声,又开始发癫,反反复复念叨着什么“混账”、“叛徒”,被澎湃的魔气一鞭子抽下来,顿时噤了声。
温千晓紧锁着眉头,思忖着这些颠三倒四的话语。果然让这蠢东西把事情完整地讲出来有些困难,若是——
忽然间,那又尖又细的扭曲声音传入耳中,带着几分期待,磕磕巴巴道:“如果你愿意把、把识海打开,我我可以与你共享这段记忆。”
温千晓瞳孔骤然紧缩。
冷硬的风呼啸过荒原,浓雾散而复聚,重叠迷障,仿佛识海深处那抓不住的虚渺记忆。
须臾,他淡淡一笑,撤掉围绕着识海的魔气,道:“好啊。”
第74章
被恶魂之玉侵入识海的感觉相当奇妙,好像陡然坠入冰冷刺骨的水里,寒意一寸寸冻住天灵盖,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连指尖都冷得失去了知觉。
温千晓的身体静静地漂浮在灰雾之中,双眼紧闭,神色平和,睫毛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并未感觉到什么痛苦,只觉得自己被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拍了一下,眼前一黑,紧接着光芒大盛。
尘封千年的画面如古卷般在眼前缓缓展开,斑驳陆离,随着不太真切的嘈杂声音涌入,那点沉闷的隔阂霎那破碎,如临其境,整个记忆猝然鲜活起来。
“……小蛟,小蛟。”
耳边响起一阵执着不休的轻唤。温千晓刚被拉入记忆,还有点不清醒,支着脑袋,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来。须臾,他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
夹杂尘土、带着些许腥味的狂风,泾渭分明的赤砂与黑土,还有那刺目得令人流泪的金光——这里是天堑的诞生之地。
白色的衣袖从他眼前拂了过去,沾满血迹的手轻轻握住了龙角。
“你还撑得住吗?”
恶魂之玉说到底只是一块石头,不能动弹,能看见的景色十分有限,猝不及防就被那截衣袖挡住了视线。
温千晓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容貌。
但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曾经的羲和仙君,桑景。
“……不行。”熟悉的嗓音响起,夹杂着一点儿轻微的陌生感,听上去比现在的自己要年轻许多,“除非你那师弟从天而降,把阵给破了,不然今日你我都得死在这里。”
“虽然禁制大阵斩断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但天堑将成,金光遍野,他大概能察觉到动静,只是、咳咳咳……”桑景蓦地收回那只手,捂在嘴边,咳嗽了两声,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在白衣上绽开点点血花,“只是太远了,他赶不及。”
此时,温千晓终于能够窥见桑景的模样。他生得极为好看,眉眼柔和,鼻尖和下巴各生着一枚红色的小痣,如桃花灼灼,明艳动人,不负九尾狐妖美貌的盛名。
偏偏笑起来又似春风细柔,看上去没什么架子。
“我没事,别担心。”
黑蛟伸过来一截尾巴,把人扶稳了,嘴硬道:“谁担心你了?!怎么会有你这样黑心的仙君,花言巧语骗走了补天石不说,还把整条蛟都骗到阵里来!现在命都要被你害没了,你——”
桑景垂着眸子,视线缓缓扫过黑蛟渗血的鳞片,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要不是你,本蛟好好地呆在桃花潭里快化龙登仙了!”
“……我会送你出去的。”
黑蛟神色一滞,诧异地打量着他。
这人已身受重伤,是强弩之末,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尘土里,白衣染血,摇摇欲坠似一枝雨里棠花,连自身都难保,他哪来的自信,笃定能送自己出去?
桑景咳嗽两声,似乎想站起来。
紧接着他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又跌坐了回去。
温千晓心里一惊。
他看得分明,把桑景拽回去的是一缕细细的金色光芒,和天堑形成之初的耀眼金芒如出一辙,就是太细了,难免有些黯淡。
那浩气凛然的金芒在空中转了两圈,忽然转头没入了桑景的心口。
金芒入体,桑景脸上血色尽退,冷汗顺着额角流淌下来,双唇微张,颤抖了半晌,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虚弱得几乎坐都坐不稳了。
黑蛟又将尾巴伸了过来,轻轻卷住他的腰,缓慢游移着庞大的身躯,以保护的姿态将人圈在了身边。
“这异变的阵法会吞噬生机,你已经是人家的砧板肉了,还敢乱动,嫌命长?”黑蛟低下脑袋,凑近了说话,声音似钟鸣嗡嗡,闷声闷气道,“我不过是把两片黑鳞和一道龙息喂给了它,就被困在这里,脱逃不得。你倒好,以血肉饲喂,怎么不直接把自己当祭品送出去?它既生恶念,首当其冲的便是你,不想死就安分点。”
异变?恶念?
温千晓心念急转,片刻之后,敲了一下安静的小芝麻:“喂。”
灵一个激灵,唯唯诺诺地应道:“我我我在。”
“若本尊看得不错,这是个阵法。”
“对、对。”
“而你是块石头。”
“……”
“普通的石头怎么会出现在羲和精心排布的大阵之中?嗯?”温千晓捏住那颗不出声装死的芝麻粒儿,语调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不说?那本尊换种问法。当年羲和是拿了什么东西作为阵眼,才支撑起了这个造就天堑的庞然大阵?总不能是一堆灵石,你说是吧,恶、魂、之、玉?”
“……不关我事。”灵虚弱地开口道,“我只是、只是被拿去放在了阵里,他他他是自食恶果……别、别捏了,要坏了呜呜……”
“自食恶果?”温千晓哂笑一声,觉得这个词和桑景并不相配,把灵甩在一旁,继续看下去。
桑景被金光吞噬了一缕生机,面容苍白,气若游丝,连那两颗红艳的小痣都暗淡了下去。
他闭着眼,在黑蛟的身上靠了片刻,攒够些许力气,轻声开口道:“我自有办法送你出去。记住,离开之后,立刻赶回星沉山,告诉子渊,小心……咳咳,小心丹霞……”
只有风声呼啸、荒凉死寂的大地之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靴底踩过赤色砂砾,发出“沙沙”轻响,在风里听得格外清晰。
黑蛟抬起头,铜铃大的眸子里混杂着惊讶和迷茫,喃喃道:“……有人来了?”
“他一直在这里。”桑景倏地睁开眼,神色冷淡,似乎毫不意外,目光如刀锋般剜过那张熟悉的面孔,锐利得几乎要将皮肉刮去,“整整七日,真是好耐性。”
“就快了。”宁云深手里握着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鬼哭狼嚎的狂风之中。风吹拂过来,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吹散了他唇齿间那句轻飘飘的话,“羲和仙君以身殉道,我来晚一步,没能救下他,真是可惜。”
黑蛟刹那明白过来。
这人不是来救他们的,是来亲眼看着他们死的。
它一甩尾巴,近乎暴怒地咆哮起来:“是你!是你破坏了青崖山上的阵法!难怪阵眼异变,难怪它会吞噬生机!”
“是吗?”宁云深惊讶地挑起眉毛,旋即看向桑景,叹气道,“我早说过,两生石一念善一念恶,不易控制。如今它成了恶石,又怎怪得了我?”
“当初救下你的时候,我没想过会救下一条恩将仇报的蛇。”桑景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去把孽海的那个连环阵一并破坏了,你所做之事,本君既往不咎。”
宁云深似乎被某个字眼刺痛了。
他脸颊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握着长剑的手颤抖起来,沙哑道:“谁要你救了?”
桑景垂下了眸子。
“谁要你救了!??”宁云深猝然红了眼,陡然拔高声调,往大阵里踏了半步,“云境灵力浓郁,那点伤势我自己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好,谁要你自作多情、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硬是把我带回去?!”
黑蛟:“……”
温千晓:“……”
这到底是是哪来的不知好歹的东西!?
宁云深忽然笑起来。
“没关系。”他轻轻道,“今日过后,不会再有妖修以恩人自居,无缘无故压我一头了。没了你,子渊也会愿意与我多亲近些。”
听见余临渊的名字,原本不打算再开口的羲和仙君一抬眸子,哂笑道:“你没机会了。”
“……什么?”
“本君早就给子渊挑好了道侣,你算哪根葱?”
第75章
温千晓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边笑边转头问小芝麻:“两生石是什么?”
灵哼哼唧唧道:“就是、就是……不是好东西。”
“还有比你更不是好东西的东西?”魔尊大人眼疾手快一把摁住激动到跳起来的芝麻粒,“别嚷嚷,嘘。”
小芝麻可怜巴巴地扑腾两下,焉了。
禁制大阵内,对峙还在继续。
宁云深死死地瞪着桑景,那神色简直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却对正在运转的禁制大阵十分忌惮,不敢逾越分毫。
桑景懒得搭理他,偏过头,冲黑蛟勾勾手指,道:“小蛟……靠过来些,我又不会吃了你。”
于是黑蛟又把硕大的脑袋往他怀里凑了凑。
桑景几乎是趴在它耳边,低声道:“丹霞就守在阵外,一会儿出去可别死了。”
黑蛟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睛。
“这么笨的小蛟,当心以后没人喜欢。”
桑景眼底流露出浅淡的笑意,居然还有闲心调侃它,原本苍白的脸色微微红润起来,刹那间令黑蛟想起了桃花潭附近那片落英满地的烟粉桃林。
它本能地感到了不妙,急急开口道:“慢着!你要做什……”
话音未落,只见桑景拾起掉在地上的佩剑,握住剑刃轻轻一划,翻手按在了大阵之上。温热的鲜血渗入泥土,游走的金芒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纷纷调转过来,近乎疯狂地朝着桑景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