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他诧异地抬头:“可……”
“放心……”
江懿的脸色有些苍白,唇角牵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我不会心软的。”
军医看着他的脸色,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江懿挽起袖子,紧紧按着裴向云的胳膊。
裴向云似乎察觉到手臂上的阻力,不管不顾地在江懿的手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军医瞥见江懿肩上那道新鲜的伤疤,动了动唇:“江大人,要不您还是……”
江懿鼻尖上渗出细汗,声音却仍然很稳:“你做你的,不必管我。”
早先裴校尉还不是校尉时,军医就曾目睹过他有多疯多不服管,不然不至于到现在仍心中有些许阴影。他觉得这般嚣张而蛮横的人,怕是世间都少有能制住他的。
江懿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不知说给眼前的人听还是自己听般喃喃道:“裴向云,我很累,别再胡闹了。”
他的声音很小,也只有眼前几人听得清。
军医正要告诉江懿裴向云或许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时,这疯狗挣扎的动作居然真的小了很多。
他有些惊诧地抬眸瞥了江懿一眼,却见这年轻的丞相专注地看向那重伤昏迷的人,眼睫微垂,神色中竟平添了几分温柔。
背上那骇人的伤口被迅速地抹上药膏,继而用细布牢牢地包扎了起来。
江懿垂眸,看着裴向云额上因为疼痛而覆着的汗水,心中一直横亘着的那道防线终究还是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他松开了一只箍着裴向云胳膊的手,试探着落在他的额上,轻轻地将那层汗抹去,却忽地听见了一道有些沙哑的轻笑。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138章
江懿蹙眉,倏地收回了手。
裴向云双眸微睁,动了动唇:“师父……”
江懿收了按在他身上的手,按着一边的桌案想站起来,却无意间用了那只受了伤的手,肩上毫无防备撕裂般地疼了一下,让他倏地蹙起眉。
他额上渗出冷汗,却仍维系着声音的平稳,与平时无异般淡淡道:“醒了?醒了我就走了。”
先前肩上那道贯穿伤还没什么感觉,大抵因为心思全在别的事上。现在一放松,便后知后觉地入骨般痛了起来。
裴向云闷咳了几声,轻声道:“师父,你陪陪我好不好?”
“你不是都没事了吗?”
江懿肩上的伤作痛,还惦着军中没处理完的事:“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陪你。”
裴向云刚要伸向他的手忽地在半路顿住了,继而又悄悄地缩了回来。
他沉默半晌,轻声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会心软吗?”
江懿要走的动作顿了下,微微侧眸看向他,声音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在你看来我很冷血吗?”
裴向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用那双深邃的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又继续道:“只是觉得哪怕我做到这样的地步,你仍然觉得我是可有可无的,对吗?”
“原来你一直这么想我的……”江懿牵着唇角笑了下,“无所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也不介意。”
兴许是受了伤的缘故,裴向云从未像眼下这般和他闹过情绪:“你哪怕就陪我一会儿呢?我就是想你陪我说说话而已,可为何你连这个愿望都不愿意满足我,你不是说……”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越来越轻:“你不是说不恨我了吗?”
江懿觉得自己肩上那道伤口应该又有些开裂,温热的血慢慢浸湿了他左边的衣袖,像是钻进了一条不怀好意的毒蛇。
他不愿在裴向云面前示弱,也不愿让裴向云知道自己受了伤,稳住因为疼痛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后才开口:“说够了?”
裴向云听了他那冷淡的声音后蓦地抬头,双唇翕动半晌,终究还是没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说够了就闭嘴养伤……”江懿冷冷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我。”
他说完,毫不留情地转身拂袖离开,只留给裴向云一个淡漠的背影。
裴向云将下巴抵在榻上,忍着痛慢慢屈起胳膊揉了揉眼睛,将方才险些落下来的眼泪擦掉。
这似乎是两人关系缓和后第一次吵架。他单方面吵闹发脾气,那人却漠视着他的所有委屈和难过。
军医提着一桶水回来,往旁边看了眼:“江大人走了?”
裴向云点了点头。
“哎,真是。”
军医用帕子沾了水,蹲坐在他面前将他脸上的灰垢擦净:“他怎么就走了呢?方才我见他肩上那伤实在太吓人,想着赶紧帮他包扎一下,结果人走了。”
裴向云蓦地怔住了,将方才心中闹的情绪抛去一边,急切道:“他受了什么伤?严重吗?”
刚刚营帐中的光线实在太暗,他也只能勉强认得出来面前的人是江懿,却根本没法注意到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看着是挺严重的……”军医道,“一道贯穿伤,应当是被刀剑所伤,血染了半条衣袖。裴校尉你昏迷时抗拒包扎上药,还是江大人帮我将你按着的。想来那个时候,他的伤口说不准会被挣得裂开,需得赶紧包扎。”
裴向云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轻声道:“我师父他……原是一直在这儿的吗?”
他以为江懿不过正好经过,却未曾想到在自己昏迷时老师一直陪在身边,直到看着他醒来。
军医将那脏了的帕子在桶中洗了下:“一直在,那会儿伤兵刚安顿好他就来了。”
裴向云静静地看着他洗帕子的动作,心中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似的疼着。
老师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忍着痛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他方才又说了什么?
说他捂不热,说他冷血,说自己在他心中可有可无——
老师其实是伤心的吧?
裴向云鼻尖发酸,眼眶涨得难受,不管不顾地撑着地要站起来,背上的伤立刻示威般地痛了起来,让他痛哼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军医大惊,正要将他扶着趴回去时,身侧却蓦地有人喊他:“军医,军医!”
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军医,前头有个兄弟的膝上扎进一支箭矢,我们实在没办法,您……”
军医抹了把脸,提着桶起身:“我去看看,你在这儿帮我守着他,别让他乱动。”
那士兵「哦」了一声,目光落在裴向云身上,借着外面的光线辨认片刻后忽地高兴道:“裴校尉,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裴向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仍琢磨着如何忍着背上的伤站起来去找到江懿。
可那少年却认真得很,依着军医的叮嘱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着裴向云不让他起身:“裴校尉,先前真的谢谢您。”
裴向云真没什么心情和他聊天,又敷衍地「嗯」了一声。
“裴校尉和江大人是师生关系吗?”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处于对什么都好奇的年岁:“怪不得先前江大人看着有些失态,我还奇怪呢,刚刚问了他们才知道。”
老师……失态么?
江懿似乎一直是冷静的,理智的,他从未见过那人有过一丝一毫的慌乱,宛如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裴向云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追问道:“师父怎么了?”
“也没怎么。”
少年挠了挠头,末了叹息一声:“大概就是来得很急,问了校尉您的情况后才带大家一并回来的,好像与平日不太一样。但这也是我乱说的,裴校尉我没有说江大人不好的意思,只是……”
裴向云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微微抬头,眸中多了几分恳切:“我还有多久才能从这里离开?”
少年愣了下:“这,这我也不清楚,得问军医吧。”
裴向云再度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放低了声音:“求你,务必帮我个忙好吗?”
——
江懿捏了捏眉心,面上是难掩的疲惫。
他下意识地要唤李佑川,却忽地想起来李佑川被留在燕都作为自己的「眼」,只无奈地轻叹一声。
俘虏和伤亡的人已经被统计完,名单递到了他手上。他没急着看,草草处理了肩上的伤后去见了关雁归。
江懿到底给他留了几分脸面,并未将他背叛陇西以一事广而告之,知道事情真相的不过看守地牢的士兵与他和张戎几人而已。
可即便如此,关雁归也觉得无限屈辱与憋屈。
他先前在陇西军营有不小的威望。大家觉得张戎是大将军,严肃又古板不好相处。
而江懿虽然年轻有文化,可到底又是大燕的丞相,身居高位,似乎比张老将军更难相处。看来看去,就一个关校尉最亲切没架子。
关雁归受尽了追捧与赞美,如今一朝沦为阶下囚,看着江懿的目光中含着无尽的怨恨。
江懿于地牢幽幽灯火下看着他半晌,唇角微翘,露出一个冷笑。
关雁归或许只觉得自己毁了他一辈子的谋划,可于江懿来说,他险些毁了自己两辈子的故土。
“关校尉……”他低声道,“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关雁归的下颌依着他的意思被卸掉了,眼下只能发出语义不明的气声,显得格外狼狈,唯独一双带着怨憎的眼死死地盯着江懿。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
江懿撩了衣袍,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身,隔着囚笼看着他:“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慢条斯理地将上辈子发生的事说给关雁归听,却将其中关乎「重生」的字眼拿去,听起来就好像他洞悉了关雁归的所有计划一样。
江懿看着对方的脸色从憎恨变为惊惧:“现在你觉得自己输得奇怪吗?”
他向囚笼中伸手,捏着关雁归的下颌将他的下巴装了回去。
关雁归眸中发狠,刚要咬舌自尽,下颌却又被人扳住了。
“不要不听话……”江懿眯起眼,“是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不是让你自杀的。”
关雁归的呼吸急促,半晌后忽地笑了:“江大人,你应当很久之前便想这样高高在上地与我说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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