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江懿猛地止住思绪,冷声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你在担心我。”
裴向云一双黑眸中隐隐有光,重复道:“师父在担心我,是吗?”
他双手撑着面前的桌案,身子向前探去,紧紧地盯着江懿,似乎在期待老师的回答。
江懿避开他的目光:“你有什么值得我担心的?”
裴向云心中倏地一空,有些失落地看着他,双唇翕动着还未说话,便听那人继续道:“你上辈子打了一辈子的仗,我需要担心你什么?不过就是……”
江懿微妙地停了下,终于不情不愿道:“不过就是觉得你不清楚对方城防布局,恐怕会吃亏而已。”
“这个师父不必担心,学生前些日子找着了一样东西,不然也不会贸然向那狗皇帝请缨出战……”
裴向云听见那人明里暗里到底还是在关心着自己,唇角微翘,“我不关心他是死是活,只是想为你做些事而已。”
“事已至此,就好好带兵打仗。”
江懿蹙眉:“还是那句话,输了就不用回来见我了,丢人。”
“那赢了呢?”
裴向云追问他:“若我赢了呢?师父可有什么奖励?”
“你赢了不是应该的事吗?怎么学着开始讲条件了?”江懿反问他,“少想这些分心的东西,把事情办好比什么都强。”
“多少给我个盼头,万一……”
江懿脸色微变,打断他的话:“又开始说混账话。”
“我想说,万一很顺利,我提前回来了呢?兴许赶得上与你一道去看桃花,我真的期待这个很久了。”
裴向云不依不饶地将剩下的话说完,轻轻覆上他的手:“所以你在燕都千万好好的,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
第156章
洪文十三年,大燕正式与乌斯开战,意味着把控朝廷多年的保守党派彻底失了势,树倒猢狲散。
户部和刑部尚书勾结反贼,连同玩忽职守的御史大夫一同被革了官职。
禁卫军从宋玉修的家中搜罗出各式金银珠宝,数匹绫罗锦缎,甚至还有一人多高的金佛像与珊瑚树。
这些世间罕见的宝贝居然悉数出现在一个小小尚书家中,连带着平民百姓听了都惊讶咂舌。
那位惯常好写本子的兰陵先生更是借了这股东风,写了一出《玉佛记》,一时间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据说那户部尚书被批捕前遣散了所有家丁,早早将儿子送出了燕都,只剩他一人坐在府中厅堂里,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早有预料。
他的胳膊上甚至还戴了块白布,应当尚在服丧期间,面上表情平静,十分自觉主动地跟着来抄家的人走了。
禁卫军也并非未曾听说过这人的事迹,知道他老母刚去世没多久,光是丧仪就办了足足三场,算是给足了身后的排面。
可给死人排面又有什么用呢?
人这一生不过天地一逆旅而已,死后魂灵与神识皆化作一缕尘罢了。
可若他母亲在天有灵,得知自己那风光的丧仪是她儿子用贪/污腐/败的钱所置办,不知在九泉之下又是否愿意见这独子一面。
福玉泽在天牢中足足被关了十四日,刚开始嘴严得很,什么也不说。江懿来天牢走了一趟,让那负责问讯的士兵只管用刑,千万不必客气。
于是这老太监被他自己平日偏爱的刑具折腾了个半死,终于遭不住开了口,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全供出来了,甚至于自己和宋玉修同父异母的关系也交代了个明明白白。
既然他招供,那便没有再与他浪费时间的必要。他被扔进天牢中与其他囚犯一起关着,通敌叛国,谋杀皇妃,贪/污/受/贿数罪并罚,待过了年开春后直接问斩。
那些囚犯不少都背负着冤屈,被关进天牢前没少被这老太监用私刑折磨。
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报复的机会,再加上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无数办法让他不好过。
左右不过已是个死人了,好不好过与活人又没干系。
——
三月初五,恰逢清明。
江懿下了早朝后避开一干刚走马上任想来和自己搞好关系的新官,逆着人群向御书房而去。
洪文帝刚将外袍脱下,见了他后眉眼间微微柔和了几分:“江爱卿坐,不必拘泥于礼数。”
江懿拢着衣袖,淡淡道:“君臣有别。”
帝王心最难猜。现在洪文帝会念着他救驾的功劳下意识地对自己多了几分亲近,往后便能因为他人的话生出猜忌,打压怀疑他。
洪文帝笑了下:“这么多年,就剩你一个忠心耿耿陪在朕身边。福公公自先帝在位时便进了宫里,是看着朕长大的,却未曾想他竟如此狼子野心。”
“人心易变。”
江懿细细打量着天子的面色:“唯独权利与财钱是可以攥在手中,为数不多亘古不变的东西。”
“江爱卿还是如此直接……”洪文帝轻咳一声,“不知你这样的性子,到时会寻个什么样的女儿家成亲?老师不曾催过你吗?”
“家父自去年便出门远游,每月能得他一封家书,应当没空顾及臣的亲事。”
江懿听天子说的话越来越离题,只得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绕回来:“臣见陛下脸色红润,精神也比上个月好了很多,可是药起了作用?”
“自然。”
洪文帝轻叹一声:“若没有裴将军一片赤胆忠心,为朕去乌斯寻那味药材,朕眼下怕是要没命了。”
听见他提及裴向云,江懿的眸色微不可查地动了下,继而恢复平静,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他身为陇西军营的人,忠于陛下与大燕是应该的。”
他到底还是不知道当时那逆徒与洪文帝说了什么,竟将人哄得真信了裴向云「赤胆忠心」。
若非自己的学生自己知道是什么德行,怕是也要和满朝文武一同夸赞一声「小将军威武」。
江懿垂下眼睑,将方才有些外露的情绪慢慢收拢起来,再抬眸,又是那个不在乎身外之物的丞相。
“昨日又传捷报,裴将军以火攻城,让乌斯人不战自退,估计这几日便能凯旋而归……”洪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近日可曾和江爱卿互通书信?”
江懿的手隐在衣袖之下,指尖微蜷:“未曾,兴许是怕臣指责他行事冲动,从未给臣写过信,和他有关的事都是从陛下这边听说的。”
“江爱卿实在严格了些……”洪文帝道,“连张老将军都对他赞口不绝,说他确实是英雄出少年。裴将军到底阅历尚轻,有些许做得不妥的地方很正常,爱卿以为如何?”
江懿的语气与方才无异:“若夸赞他,显得臣偏袒徒弟。若打压他,怕是陛下又要觉得臣严格。臣不愿这个问题,一切交于时间与陛下定夺。”
洪文帝哈哈大笑:“爱卿还是如此诚实,朕喜欢。”
江懿轻笑:“但他年岁尚轻,臣还是觉得少些褒赞更好,免得捧杀了他。”
“爱卿所言极是……”洪文帝道,“往后你有何打算?”
江懿低声道:“先前刑部审讯乱党贼人时曾提到他们在江南有暗哨,臣准备趁此机会暗访江南,以免贼人死灰复燃。”
“甚好……”
洪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得臣如此,朕复何求?”
江懿知道这都是天子的客套话。
想来那汉高祖也曾和韩重言同吃同住,抵足而眠,登基后封其为韩王,信任有加,韩重言却仍逃不过一个「鸟尽弓藏,兔走狗烹」的下场。
江懿重活了一次,又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不似那群乱党般对钱财看得那样重,是以不必刻意奉承讨好洪文帝,保持原先的君臣距离便好。
所以他刚刚和洪文帝说了假话。
裴向云怎么可能不给他写信?
几乎是那狼崽子刚抵陇西的第一日,一封信便千里迢迢地用鸽子带回来了。往后更是四五日便有一封信送达,无论风霜雨雪,雷打不动。
江懿那段时间忙着处理朝中事务,裴向云寄来的信一直积压在他桌案上,待前两天闲下来才来得及一封封翻看。
信上大抵写的都是沿途见闻和风土民情,又在字里行间隐晦地暗示着对老师的思念之情。
直到翻至最后一封,他才意识到狼崽子这次的信似乎来得有些迟,上面沾着血迹,甚至字迹的笔画也不稳,像是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堪堪将这封信写完。
他应当是受了伤的。
可满纸却无一字一句在诉苦,反而一如往常般讲着近日见闻,最后寻常似的小心翼翼提醒他不要忘了昔日的约定,试探老师是否想念自己。
而等到第二日上朝,他才听说纵然昨日陇西传来捷报,却是一场实打实的硬仗。
乌斯主君亲临调度军队,燕军与乌斯军于都城外鏖战两天两夜,燕军小胜一筹,幸存的乌斯军队护着乌斯主君一路向南撤去。小道消息说,乌斯主君受了很重的伤,怕是半路上就不行了。
原是与他那同母异父的皇兄交了手。
江懿一直心神不宁,待傍晚坐在桌案边时,鬼使神差地铺开一张纸,悬笔半晌,第一次想给裴向云写封回信,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身上那毒早就解了。药草随着第一封捷报送燕都,特意避开天子的耳目给江府分了一批。
而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狼崽子却仍执拗地在信中写要他安心治病,莫要累着身子,照顾好自己。
裴向云显然不想让他知道战事有多惨烈,应当仍自作多情地生怕老师担心,偏生要用那种无所谓的态度给他讲清风明月,讲大漠孤烟,唯独不提自己受了什么伤,伤口是否还疼着。
宁可写这些,也不愿多说一句自己的苦。
江懿静坐思索至三更夜,最后终于落笔:“故园春草绿,将军归不归?”
——
裴向云原本没想着会收到老师的回信。他不过是将「写信」作为次次濒临绝境时的某种盼头,似乎只要惦记着那封要寄给江懿的信,再多的风刀霜剑也闯得过去。
他原本觉得自己是不委屈的,可等清楚看见那人写在纸上的字时,眼眶却骤然发酸,好像他不再是那统帅三军的杀神,而是又变作了那个小心翼翼陪在老师身边的学生。
归不归,归不归?
归心似箭……
待他凯旋策马于燕都市井中时,心脏重重地擂在胸口,欢喜与期待与春风一道撞了个满怀。
路上似乎有人认出了他,窃窃道:“那便是裴将军!”
“你可曾听闻那小将军引天火,智破敌军,不费一兵一卒取那乌斯将领项上人头,宛如神兵天降……”
“据说他老师是当朝丞相,力挽狂澜,查处贪官反贼数十人,当真是两袖清风,为民造福的好官!”
这些话从裴向云耳边经过,不过只留下个尾音,继而又被风裹挟着向远方而去。
江府与他离开前无异,李佑川正指挥着几个家丁洒扫府前台阶,抬眸看见裴向云惊喜道:“小裴兄弟!”
“李兄……”裴向云翻身下马,原本特意一丝不苟高高束起的发有些凌乱,“我师父呢?”
上一篇:我是动物世界软O男妈妈
下一篇:这豪门真少爷我不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