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裴向云忽然鬼使神差道:“你不问我为何没听说过表字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江懿的指节叩着椅子扶手,“很多没读过书的人家中也不会有取表字的习惯。”
“可我不是。”
裴向云咬着唇,终究还是将实话告诉他:“我......和别人不一样。”
他看向那双好看的眼中似乎露出了几分探究的神色,不知怎的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又散了。
若自己说了实话,他也会和那些乌斯人一样对自己露出排斥鄙夷的神色吗?
江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说话,眉心微蹙:“怎么了?”
“我......”
裴向云鼻尖发酸:“我不是汉人。”
江懿的目光倏地冷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应当是察觉到他的声音变了,裴向云往离他远的地方瑟缩了下:“我母亲是乌斯人,但我父亲是汉人。他们因为这个把我父亲害死,又把我赶了出来。”
他说完,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回答,末了却只听见一声叹息。
“我可以走的,”裴向云一颗心慢慢冷了下去,“等明日早上我便走,绝不给你添麻烦,你不必觉得为难。”
可是先前分明还隐隐不切实际地奢望着,期待自己或许能有个新家呢。
江懿沉默半晌,忽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那人的五指瘦削,动作带着几分温柔宠溺的意味,让裴向云眼眶涨得发疼。
在乌斯风餐露宿,每日心惊胆战着是否会有人对自己拳打脚踢,已经许久没人待他这样好了。
“在那边的日子很难过吧?”
江懿的声音很轻:“我听从那边逃回来的汉人商旅讲,似乎新君主比老君主更在意血统,像你这样的孩子应当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我......”
裴向云动了动唇,还未说话,一串眼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波动这样大,眼前人分明是个刚见面没几个时辰的陌生人,却偏生能让他卸下所有警戒与疲惫,露出其中那颗被蹂/躏摧残得不像样子的心来。
裴向云抽噎着胡乱地将自己的遭遇竹筒倒豆子一样倒给江懿听,甚至连句子都断得不像样子,却仍迫不及待般都讲了出来,就好像把所有的事讲完,受过的伤就会消失一样。
江懿一直静静地听着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的遭遇,待小孩说不出什么后才开口:“讲出来心里舒服些了吗?”
裴向云胡乱抹了把脸,点了点头,哽着声音道:“谢谢你听我说这些,但我不会留在这儿给你添麻烦的。待明早我便离开,你也不会被别人训斥。”
他天真地以为眼前的人是个什么小官,在这军营中应当过得也不如意。对方毕竟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他再如何不懂事也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江懿挑眉:“走?你要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反正我也没有家了。”
裴向云自顾自道:“死了便死了,与其这样被人嫌弃着,不如我自己走,还能自由些。”
江懿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从床前的椅子上起身:“饿了吧?”
裴向云还沉浸在自己方才的恨意之中,听见他这样问自己蓦地愣了下,循着那人走去的方向才发现桌案上放着个食盒。
江懿提着食盒回来放在床头矮柜上,将里面的饭菜一样样取了出来:“你运气好,今晚还剩了些吃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裴向云在闻见饭菜香味的时候肠胃便动了起来,禁不住咽了下口水,一双眼紧紧地锁在那饭食上。
江懿递给他一双筷子,还未说话,便看见小孩猛地向前探身而去,先往嘴中塞了一口白面馍。
那一口对他来说确实太大了,竟将他直接噎住,呛得咳嗽起来。
江懿看着他面色涨得通红,没忍住笑了起来,坐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背:“慢点,别噎着。”
裴向云三两口把那白面馍吃了,接着风卷残云般又将剩下的饭菜通通打扫了个干净,甚至连汤汁都不放过,让那几个瓷碟最后变得干干净净的。
江懿用帕子将他唇边沾着的油渍擦干净:“几天没吃东西了?饿成这样?”
裴向云低声道:“三天多。”
数九寒冬的野外也没什么野果供他果腹,只能一路饿着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直到力竭地倒在那株树下。
江懿伸手将他的头发抚回耳侧,微凉的指尖触到了他的耳廓,让他有些不自在地向旁边躲了下。
那人似乎也没在意他的闪躲,慢条斯理道:“带你回来时,我问你想不想有个新家,你当时可听清楚了?”
裴向云的动作顿了下,迟疑地摇了摇头。
“方才你说自己是乌斯与汉人的混血,我确实犹豫了,甚至后悔于自己的选择。”
江懿看着小孩眸中的神采骤然熄灭了几分,继续道:“但圣人说过,‘人之初,性本善’,我并非无端猜忌旁人的人,也很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所以你想留下来吗?”
“可他会说你的,”裴向云道,“我方才都听到了,那个人在外头和你吵架,因为……我。”
江懿失笑:“那不是吵架,不过是将军一贯直来直往的性子罢了。你不必担忧我,也不必多想这些事,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你愿意留在这儿吗?”
裴向云抬眸向他看去,看见了那双漂亮眼睛中毫不掺假的期待。
自己真的可以有一个新家吗?
他近乎被那温柔蛊惑着轻轻点了下头:“我愿意的。”
“甚好,”江懿轻笑,“往后你认我做师父,我教你读书习武可好?”
裴向云眨了下眼:“师父是什么?”
“是……”
江懿“啧”了一声,蹙眉慢慢给他解释道:“韩文公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意思就是我教给你做人做事的道理,教你诗书礼乐,解答你关于事物的问题,这样说你可懂么?”
裴向云惴惴不安地问道:“那你做我的师父,你便不会赶我走,是吗?”
“我父母也是很早就去世了,”江懿的声音很轻,“你做我的学生,便也是我的家人。”
原来是家人吗?
自己真的可以有一个新家吗?
裴向云鼻尖发酸,低声道:“师父。”
江懿怔了下,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快。
没及时得到回应,他又惶惶提高了声音,重复喊了一遍:“师父。”
江懿颔首应道:“嗯。”
裴向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喃喃地唤着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也不撒手,而后蓦地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江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别哭,师父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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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啦放假啦放假啦——
第164章 定风波【4】
江懿觉得他那小徒弟黏人得很。
原本他当时收徒也是一时兴起,觉得在这偌大军营中有个伴也挺好的,却并未料到裴向云竟这样依赖他。分明已不再是刚相识的时候,半天不见后却仍会沉默地等在他营帐外直到他回来。
“这样不太好,”江懿头疼道,“我不是教给你读书识字了么?你去与他们在校场跑马也是好的,作甚等在这里?”
裴向云兀自在他桌案边坐下,听见他说的话后手上动作顿了下,低声道:“我怕你不要我。”
江懿眉心微蹙,轻叹一声,也确实怪他怪不起来了。
满打满算,自将裴向云捡回陇西后已过去三年多,春去秋来,又要到新一个冬天。
少年不似刚见面时瘦削虚弱,在陇西每日伙食不错,身量拔节似的窜高,估摸着再长个一年半载就要和自己一样高了。
“不会不要你的。”
江懿觉得自己这学生倔得要命:“你好好做自己的事,整日跟在我身边像什么样子。”
裴向云抬眸看他,一双黑眸中满是固执:“为什么不能跟着你?”
“因为……”
江懿话说了一半却被他打断了。
少年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是我给你丢脸了吗?”
江懿挑眉:“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或许是骨子里的自卑作祟,裴向云总觉着自己带着的那半乌斯血统定然会给人添麻烦,所以格外在乎旁人对自己的看法。
可他却并没说出来,只咬着牙垂下眸子,带着股抵抗的意味,根本听不进去江懿说的话。
江懿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也多了股火气,低声道:“你这样如何能成大事?我不养没用的草包。”
他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好像有些重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他还算是裴向云的长辈。
江懿看着少年的面色倏然白了几分,动了动唇正欲补救,却听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
裴向云深吸一口气,慢慢从桌案边站了起来,别过脸去不看他:“是我打扰师父,我走了,不给你添乱了。”
江懿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少年似乎负气地转过身,径直离开了他的营帐。
这是生气了吗?
后来接连几日,裴向云都不再如往常般黏在他身后,不过每日按时来做他布置的课业,而后便生硬地与他道别,似乎多留一下也不愿意。
似乎是这么长时间来两人第一次吵架。
江懿确信他在和自己闹别扭。
他原本想找个机会与裴向云好好聊聊,可临近年终岁尾,军中事务繁忙起来,接下去几日他甚至连裴向云写的字帖都来不及看,动辄早出晚归,见自己那学生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直到彻底忙完,还没来得及去寻裴向云,他便先染了风寒,高热不退。
估摸是前几日累的,又偏生赶上骤然变天降温,他身体实在撑不住了。
想来裴向云应该还在生着气的,这几日都没看见他。自己当时的话确实说得有点重,对方毕竟年岁不大,带着些少年气盛,或许心中是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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