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围观的百姓都是从乌斯人的烧杀抢掠中活下来的,却仍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尤其是这被问斩的还有可能是曾保家卫国的汉人将军。
一边等候的乌斯士兵迅速上前,将分离的尸首装进两个麻袋中。
其中一人抬头,用生硬的汉话道:“如今江山易主,君上仁慈,饶各位一命。还请往后好生做人,莫要再动些不该动的歪心思。”
平民慢慢散开,甚至连悄悄议论这场沉默的行刑都不敢,只低头沉默地快速向外散开。
江懿落在所有人后面,想方设法要再看一眼那具尸体,却如何也看不清。
那人到底是不是关雁归?
他实在不能只靠一张字条便能笃定关雁归说的都是真的,可现在的所有依靠便只有这一张字条。
因为关雁归先前在天牢中提过七日后问斩,而前一日晚上他刚与裴向云约好。
若自己同意成亲一事,今日裴向云便去与乌斯君上游说放过关雁归。
他有必要从这点时间里挤出几分来怂恿乌斯的君上提前七天处理关雁归吗?
江懿脑海中满是理不清的思绪,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回到了裴向云的府邸前。
守卫府邸的乌斯士兵在门前跪了一排,裴向云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前台阶的最上面,还未说话,便看见了不远处的江懿。
他动了动唇,三两步从台阶上走下来,似乎终于松了口气,面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师父,你去哪里了?”
江懿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关雁归呢?”
裴向云被他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关将军?关将军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江懿问,“你去天牢里看过他了?”
“不曾,但学生今天去见了皇兄……”裴向云邀功似的看向他,“皇兄说关将军好得很,不需要我担心。”
关雁归好得很?
江懿心头的疑惑越发重了起来:“我去一趟天牢。”
裴向云的脸立刻黑了下来,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在乎他?”
江懿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我不在乎他,难道在乎你吗?”
裴向云几乎要咬碎一口牙:“你不许去,你答应了我的。”
“我答应你了?你还答应我不再去为难他……”江懿捂着唇闷咳起来,声音也变得沙哑,“既然你说没把他怎么样,为何不让我去见他?”
裴向云一时语塞,支吾道:“是皇兄的命令,皇兄说你若是再……”
江懿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那我不去,你派人去,看看关雁归是否还活着待在天牢里。”
“可……”
“你若是不准,那便是你心虚……”江懿一步步地给他施压,“你又骗了我,这是第三次。”
“我没有!”
裴向云似乎听不得「骗」这个字,情绪又变得格外激动起来,攥着他胳膊的手颤抖地发狠,似乎眼前的人不是最喜欢的师父,而是仇人。
但他很快清明了过来,眸中狠戾的红褪去了七八分,沉默着松开了手。
江懿这才真切地察觉到了碎裂般的疼痛,蹙着眉向后退了几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可能是这警惕又戒备的目光让裴向云有些难过,他垂下眼,轻声道:“对不起,师父,但是我……”
我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他也只敢在心中想想,却不敢将这句话说出来,生怕江懿觉得他是在撒谎找借口。
两人静默地站在府邸大门前许久,裴向云终于还是妥协了:“那我派人去天牢看一下,你别再生气了,随我进屋吧,对身体不好。”
他说着便随意点了一个跪在地上的士兵,让他去天牢打听打听情况,接着要来拉江懿的手,却被人躲开。
“我就在这儿等着……”他冷声说,“你离我远点,我恶心。”
裴向云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攥成了拳垂下。
原本早上见了乌斯君上后他对关雁归还活着这件事十分有底气,但是方才见江懿的情绪如此激动,他又变得忐忑起来。
空气中的寂静一直持续到了那个士兵回来。
江懿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近乎渴求一般想听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可那士兵只匆忙地瞥了他一眼,单膝跪在地上抱拳道:“属下去问了守着天牢的兄弟,他们说……”
裴向云见他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心中蓦地掠过一道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上前几步,却听江懿呵斥道:“你敢动他!”
他悻悻地退了回来,低声道:“他们说什么?”
士兵胆战心惊地不敢抬头,只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都说了出来:“他们说那个汉人将军今天晌午的时候被带走了,走的时候脑袋上套着黑布口袋,估计是被拉去街头斩首了。”
作者有话说:
打字机:天黑请闭眼,女巫请睁眼,昨晚死的是他(指指关雁归),你有一瓶解药你救吗?
江懿(冷漠):不救;
打字机:你有一瓶毒药要用吗?
江懿:弄死他(指了指裴向云);
打字机:惊恐.jpg
第21章
江懿耳畔骤然响起一阵嗡鸣声。
周遭的世界在眼中变得模糊起来,所有声音悉数消失,唯独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所以他在街口看见的那个被斩首示众的人,当真是关雁归?
裴向云显然也有点慌,板着脸对那士兵道:“你说的话可当真?”
士兵被他的语气吓得伏在地上的身子都在颤抖,一句话试了好多次才勉强完整地说了出来:“不,不知,他们当差的也并不清楚究竟将人带去何处了。”
“师父,这件事我觉得未必……”
“你觉得?”
江懿眉眼间泛着结冰似的冷意:“你如何认为很重要吗?”
裴向云定了定神,深邃的黑眸中难以遏制地多了些慌乱:“可方才他也说了,是不知道关将军被带去了哪里,也并不是全然确定在街头被斩首了,如果你不放心,那我再派人去和百姓们打听。”
“需要吗?”
江懿拂了衣袖,心口针扎似的疼:“你是不是忘了问我从何处回来的?”
从何处回来?
裴向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那人一字一句道:“我刚从街口回来,正巧方才斩了个黑布蒙面的汉人,你说还需要打听吗?”
这回裴向云彻底变了脸色。
他原本以为今天早上去和皇兄表明自己的态度,皇兄即使不会轻易饶过关雁归,但也不至于动手如此快。
而且乌斯君上分明还说过「懒得特意动他」,又怎会这么快地改变心意?
裴向云下意识地转身要去宫里与乌斯君上理论,却听江懿在身后问道:“你做什么去?”
“我去向皇兄讨个说法……”裴向云低声道,“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
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不对,双手紧紧地攥着衣服下摆,声音都多了几分颤抖,像是在和江懿奋力地解释着什么。
江懿冷眼看了他半晌,忽地叹了口气:“罢了……”
“师父,你要信我,不是我去和皇兄说要把关将军处死的……”没听见料想中的责骂,裴向云更慌了,“我……”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江懿站在原处,十分平静地看向他:“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他也是天真,想来依着乌斯君上的疑心病,纵然关雁归表现出投降的意思来,怕是也要先假意放过他,然后在放松警惕时再将他除掉。
反正结果都一样。
他抬头望了望天,再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头顶上的这片天已然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天了。
“回去吧……”江懿说,“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裴向云抬眸看他,似乎有些惊讶:“你还愿意与我一同回去吗?”
江懿垂下眼:“不然呢?我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
“不是……不是的……”
“不是?”江懿轻笑一声,“那意思是,你可以放我走了?无论我去哪里?”
裴向云喉咙有些发紧,却始终说不出那个「是」字来。
他忽然发现江懿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比先前的绝望抑或失望更令他胆寒。
“师父……”
他轻轻拽了拽江懿的衣袖,语气变得有些卑微:“你要是生气的话,可以骂我,别这样。”
江懿瞥了他一眼,轻轻抬了抬腕,将他的手从袖子上拂开,继而迈过门槛,向屋中走去。
裴向云连忙跟着进了府中,却见他径直向卧房走去,连忙道:“师父可是饿了?要我差人准备晚膳吗?”
“不必……”江懿动了动唇,“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
他说着便将卧房的门当着裴向云的面关上,「砰」地一声撞在门框上。
裴向云在门前打了一会儿的转,思考自己到底是应该推门冲进去还是让江懿自己待着,想了半晌后到底还是有点怂,蹑手蹑脚地从卧房门前离开了。
纵然是他这样一贯不喜欢动脑子想事情的,也发现了事情似乎变得不对劲起来。
前些日子他为了让皇兄放下警惕,有事没事便往皇宫跑,可却从未听皇兄说过要将关雁归处死的事。
第一次知道关雁归将被处死,还是从江懿这儿听说的。
从关雁归被捉回来到被处死,自己似乎永远都是最后那个知情的人。江懿似乎认定了是他告发告密,谋害了这个曾和自己不对付的大燕将军。
但当时拦截住江懿的马车时,裴向云甚至都不知道车上除了太子外还有一个人。
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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