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他先是点灯熬油不眠不休了几个晚上,将上辈子可能造成「国破家亡」的细节罗列了出来,却根本摸不着头绪。
或许因为太害怕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吧。
江懿的记忆很混乱,对于现世的事情记得不多,唯独一句「蝴蝶效应」被烙在了记忆中。
他原本以为重生一次,定然大部分事都会尽在掌握之中,可到头来梳理一遍,却发现完全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
虽然这些事都让他刻骨铭心,但罗列出来后却并不清楚哪件才是悲剧的导火索。
而最历历在目的便是那夜裴向云一反常态来与自己告别的场景。
江懿还没将这一堆上辈子的陈芝麻烂谷子理明白,燕都的书函便一封一封地递到了陇西。
他不看都知道,铁定是朝中那帮酸儒养精蓄锐了一个冬天,又开始孜孜不倦地来找茬了。
大燕两处与别国接壤的地方都驻扎了军队,除了陇西军便是宁北军。这两年的乌斯君主频频与大燕示好,三番五次要与大燕签订盟约。
可乌斯却并非只有一个君主,还有割据的几个亲王势力。
现在掌权的乌斯君主生性多疑,每天都担心底下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兄弟把自己连人带皇位端了,于是将算盘打到了大燕这边。
上辈子江懿远在陇西,对朝中的局势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燕与乌斯签订条约,用半个渝州换来乌斯每年进贡的牲畜与银钱。
大燕本就重文轻武,每年国库拨给陇西和宁北的钱越来越少,签了盟约后更是直接砍半,气得张老将军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得着觉。
何其糊涂……
这辈子江懿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现在的这些书函还只是一些小道消息,待到那群文臣将结盟这件事提出来,无论陇西离燕都多远,他都要杀回去。
他倒是要看看,哪个胆子这么大的敢蛊惑皇帝签了这离谱的盟约。
惊蛰后陇西的雨水也多了起来,却仍寒风料峭,张戎依着每日的惯例巡视兵将操/练时,发现校场外站着一个人影。
陇西军营从来不亏了将士们的伙食,裴向云又是与张戎住在一起,每日餐食自然比先前在乌斯的好了十几倍。
他又正好是长身体的年龄,营养跟上后身子也跟着窜高,不过月余,便已经比张戎只矮半个头了。
张戎完全把他当成了第二个儿子。
在他看来这孩子的身世虽然说不清,但确实是个听话懂事。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特殊,也从不随意出营帐乱逛,如有出门的必要,是一定会和他再三打招呼的。
张戎观察裴向云观察了大概有一个多月,这才放下一半的戒备来。
这孩子或许真的是恰巧来了陇西军营,而并非怀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呢?”张戎走到裴向云身前,“今天穿得有点少,冷不冷?”
裴向云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没事,不冷。”
上辈子他又偏执又犟,觉得整个陇西军营里除了江懿以外没有一个好人,尤其是张戎。
裴向云不知多少次听见这个老将军与师父在帐中聊天,基本说两句就会扯回他身上,劝江懿快些将自己从陇西军营带走,带回燕都衙门里安排个闲散的职位也好,就是别留在军营中。
故而他上辈子一直在心里暗自恨着张戎,恨着陇西军营的所有人,觉得他们带着成见看他在背后诋毁他,却全然没意识到分明是自己先选择了隐瞒身世的。
重生一次,原先看不懂,看不明白的一些事忽然变得豁然开朗了。
思及此处,裴向云微微仰头:“谢谢将军关心。”
张戎轻咳一声,摆了摆手:“在看练兵吗?”
裴向云「嗯」了一声。
“你这个年岁的孩子在燕都,要么学习诗书准备科举,要么学会一两样傍身的功夫……”张戎说,“你并非汉人,是如何想的?”
裴向云的目光怔了下,下意识道:“我……我习武。”
上辈子也有个人是这样问他的。
彼时江懿也站在校场外问他,是想要习文还是习武。听见他的回答后,牵着他的手将他带进校场亲自教他枪术,从那以后便真做了自己的师父。
他收回目光,心中不可避免地有些空落落的。
张戎爽朗地笑了下:“好,文人提笔惊天下,武将挥剑动乾坤,有志气!”
他将裴向云领到校场边上的一处空地,将一柄木剑递给他。
木剑上斑驳了很多划痕,看上去年岁悠久,拿在手里却有一种古朴的沉重感。
裴向云上辈子是用长/枪的,今次改成了剑,他到底还是不太习惯,只能有些僵硬地模仿张戎的动作。
可他到底曾是乌斯一代战神,在习武方面独具天分,半日下来居然已小有所成。
张戎有些惊讶:“你先前在乌斯学过吗?”
裴向云抿着的唇角一顿,不动声色道:“家父亦是习武之人,小的时候曾见他练剑,应当是那个时候记下来的招式。”
他心中方才蓦地一惊,这才意识到若现在表现出极佳的习武天赋怕是要露馅,于是定了定神:“其实……还是有不少地方没悟透的。”
张戎刚要再说什么,却有人在不远处喊他。
他怕裴向云伤到自己,于是叮嘱道:“等我回来再继续教你,别自己瞎练。”
裴向云乖巧地点了头,果真将木剑放到一边,规规矩矩地坐在台阶上。
他的目光在校场中巡弋着,心中多少还是抱着一点希望的。
万一江懿今天心情好来校场,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在暗处看他一眼?
裴向云刚想到这儿,肩上忽地被人拍了下。
他转过头,便看见了关雁归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裴向云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上辈子和师父度过的最后那段时间,浑身的神经立刻警戒了起来,带着几分警惕地看向他。
“别紧张,你忘了我是谁吗?”关雁归笑了下,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那天晚上我帮你求情了来着。”
裴向云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上辈子到死都真情实感地恨着眼前的人。
弥留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曾无数次假设,假设关雁归没被莫名其妙地斩首,师父是否不会那么快心死,又是否会少恨自己几分。
关雁归打量了他片刻,语调轻松道:“方才我见你在此处习剑,于是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裴向云沉默地摇摇头,觉得如坐针毡一般。
“没关系的,别不好意思。”
关雁归说着便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柄木剑,又将另一柄递到裴向云面前:“来,试一试。”
裴向云深邃的黑眸静静盯着他片刻,抬手接过了那柄木剑。
关雁归在不远处站定:“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话音刚落,剑锋便向着裴向云疾驰而来。
纵然裴向云重生了,可那到底还是心智上的重生。
他的身体依旧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就算用了上辈子记忆中的技巧,也无法抵挡得住关雁归现下的攻势。
这是要杀了自己吗?
堪堪避开扫过鼻尖的木剑,裴向云的心跳如鼓,「砰砰」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抹去额上的冷汗,低声道:“关校尉这是做什么?”
关雁归愣了下,旋即笑道:“在切磋啊,没想到裴小兄弟不过刚开始习武,身手居然这么好。”
裴向云冷眼看着他,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关雁归说完,又是一剑横扫了过来。
这一剑角度刁钻,裴向云只来得及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势从侧旁翻滚而去,险些吃了一嘴的沙土。
他恨恨地咬着牙,心头陡然生出几分怒意,不管不顾地从地上爬起来,手中木剑直取关雁归要害处而去。
关雁归似是没料到他能如此快速地反击,似乎愣在了原地,只看着木剑的剑尖向喉咙招呼而来。
裴向云心中的杀性被完全激发出来了,这段日子装乖的皮囊被撕裂开来,只想着要取眼前人的性命。
可他到底还是没能伤得了关雁归。
一根马鞭横空而来,狠狠地抽在他的右手上,顺势卷走了那柄木剑。
陇西的马鞭是用柳条做的,外面再裹上一层牛皮,这样才不会因为陇西偶尔极端的天气裂开。
那根马鞭来势汹汹,力度很大,将裴向云的手背抽得堪称一个「皮开肉绽」。
他痛哼一声,捂着手滚落在地,眼前因为这剧痛有一瞬间的模糊,觉得半边身子要裂开了,连胳膊和腕骨的骨缝都在隐隐作痛。
马蹄声慢慢在身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他熟悉又渴盼听到的声音。
“谁允许你来校场的?谁允许你碰兵器?”江懿握着马鞭的手微微发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因为疼痛缩成一团的裴向云,“我是不是说过,让我看见你一次就打你一顿,直到把你打死为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甩小皮鞭的江美人(?);
江美人抽了预言家的卡不能自爆身份,表示这局真难带
第33章
裴向云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胳膊,疼得双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手臂像是要裂开了一般,一寸寸地慢慢裂开,宛如凌迟一般。
江懿翻身下马,提着手中的的马鞭,毫不留情地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裴向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马鞭重重地落在身侧的地面上,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尘土落在裴向云脸上,呛得他咳嗽起来。
关雁归蹙眉道:“阿懿……”
江懿闻言抬眸,一双眼中满是冷冽:“怎么?”
“我没受伤。”
他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木剑,轻声道:“方才……方才虽然瞧着凶险,但小裴兄弟他应当是不想伤我的,你没必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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