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裴向云正巧被打发来收拾桌子,撩开帐帘,便看见江懿与那密东王子距离如此之近,几乎要贴在一起。
他的眸色倏地黯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桌边,将那些瓷盘瓷碗摞起来,撞得「叮当」响。
如果自己没记错,老师向来不喜近距离的亲密接触,眼下怎会与这人离得这样近?
裴向云一边假装收拾桌子,一边不住地打量着喀尔科。
喀尔科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弯了弯眼睛,撑着桌子摇晃着站起身向帐外走去,路过裴向云时轻笑一声:“嗤,小狗。”
裴向云的动作一顿,眼中含了怒地向他看去,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一般,软着身子被下人抬上了轿子。
张戎跟着去送客了,江懿靠在椅上,单手撑着头,双眉微蹙,呼吸有些紊乱,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密东的酒未免也太烈了些,不止让他醉得厉害,更灼在胸口般烧得人生疼。
裴向云慢慢停下动作,悄悄抬眸看向那人,目光落在他攥着胸口衣料的手上。
鬼使神差地,他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作者有话说:
裴·护食且被骂·向云:拿开你的手QAQ;
小王子(扶额):你是觉得全世界都跟你一样傻么
第39章
醉了酒的人似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依旧轻轻按着太阳穴,面色疲惫。
好像江懿的沉默给了裴向云莫大的勇气,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师父……”
江懿「唔」了一声,微眯着眼朝他看来。
那人一双桃花眼原本就勾人,现下染了醺醺醉意,眼角发红,颇有点「水光潋滟」的意味。
裴向云几乎遭了当头一棒,连带着呼吸都无法遏制地放轻,生怕惊扰了眼前两人来之不易的独处。
帐帘被人从外面撩开,这才让他从方才那种静如雕塑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慌忙倒退几步,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李佑川从外面探头进来:“少爷?”
他先是看见了在桌旁强撑着不醉倒的江懿,目光一转又瞥见旁边站着的裴向云:“小兄弟你也在这儿?那敢情好。”
裴向云还未开口,便听李佑川道:“我一个人实在忙得脱不开身,你正好帮帮忙,将少爷送回帐中歇息吧。”
“可是……”
李佑川不听他的「可是」,说完话便火急火燎地放下帐帘便走,留裴向云一人在原处。
裴向云舔了舔唇,后知后觉自己手上沾满了菜肴的调料味,连忙在一边的水盆里净了手,这才小心地向江懿走去。
江懿喝多了头疼,正阖眸养神,忽地觉得有人在晃自己,这才微微睁开眼。
裴向云见他睁眼,动作僵在半路,有些忐忑地看着眼前的人。
可江懿细细端详了他片刻,忽地勾起唇角:“云儿?”
他声音有些低哑,两个字在唇齿间碰了下,绕出几分缱绻的暧昧:“怎的脸色这么差?”
裴向云原本应该是高兴的。
因为他许久未曾听过老师这样喊自己了。
可上辈子老师自刎前,也是如此喊他的。
裴向云焦灼在欣喜与担忧中,连带着呼吸都放轻了。
江懿蹙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唔,你傻站着作甚,扶我回去。”
“师……父。”
裴向云觉得喉咙里干涩得很:“你还记得……”
“记得什么?”江懿反问道。
裴向云摇了摇头,珍而重之地揽过那人的肩,不敢做任何逾矩的动作,只能隔着衣物触碰老师的温度。
江懿靠在他怀中,终于带着几分安心地再次合上眼。裴向云的手横过他的腿弯,将人小心地抱在怀中。
这间用来会客的营帐离江懿的有一段距离。裴向云用衣袖挡着他的头,以免被夜风吹后第二日头疼。刚转过一个拐角,便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裴向云面色一变,眸中的温情骤然消失。
“这不是小裴兄弟吗?”关雁归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这段时间我没空去看你,身子可好利索了?”
“回关校尉。”
裴向云的声音紧绷着:“身体好了,多谢关校尉挂念。”
关雁归摆了摆手:“哪里,你既进了炊事班,便也正式成了陇西军营中的一员,我关心是正常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完,目光十分自然地落在裴向云怀中人身上:“阿懿这是怎么了?”
“江大人不胜酒力醉了……”裴向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警惕,“他的小厮让我帮忙送他回去。”
关雁归看着他这如野狗护食般的举措,觉得有些好笑:“炊事班现在应该缺人帮忙,要不要我替你将阿懿送回去?”
“不必了,谢谢关校尉好意。”
裴向云几乎立刻便拒绝了他的提议:“我答应了李佑川帮忙,若是出了岔子,对我和关校尉都不好。”
他说完,垂眸避开关雁归的目光,抱着人向远处走去。
江懿这一路在他怀中睡得很安稳,待被人放在床上时才醒了过来,目光有些涣散,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聚得上焦。
裴向云瞧着他这样子,知道怕是今夜真醉得不轻。
密东王子带了七坛酒,死活不让倒在杯子里,说是汉人太拘礼术,真正豪放的汉子就应当用坛子喝酒。江懿和张戎为了哄他高兴,硬着头皮陪他用坛子对着灌。
当真是喝了个「伤筋动骨」。
裴向云叹息一声,用帕子把那人额上的细汗抹去,有些心疼,亦有些暗喜。
若没今夜这一醉,他和老师要多久才能如现在般亲近?
裴向云心中酸涩交加,站起身要去烧些热水帮老师擦下身子,刚站起来却被人扣住了手腕。
他心中悚然一惊,回过头,便看见那人的衣领不知何时被扯开了些许,露出被遮住的锁骨。
“你去哪?”江懿轻声道,“坐会儿……”
他说着手上一用力,径直拽了裴向云一个踉跄。
裴向云慌忙道:“师父我,我去帮你接桶水来擦一擦,不然你明日要……”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江懿强行扯着他的手要他坐下,他没办法和醉鬼计较,只能如坐针毡般在床边落了座。
“昨日让你临的那幅字,你可临了?”
江懿掩着唇轻咳几声,问道:“你那手字都不如鸡扒得好看,日后在军中写折子时该如何是好?别再扔字帖了,好不容易写的呢。”
裴向云眨了眨眼,回忆半晌才想起他说的是哪段。
那会儿他刚十六岁,年轻气盛得很,愈发怠慢那些诗书功课,甚至连江懿布置的描红都不乐意做,每回老师问起,便敷衍地说临完了。
直到有一天,江懿从一堆被扔掉的废纸中翻着了他给裴向云写的一摞例字,登时气得话也说不出,冷着张脸坐在帐中等裴向云回来。
裴向云在陇西骑着马跑了一天,临近傍晚才回来,带着一脸的尘土兴高采烈地撩开帐帘,便看见自家师父坐在桌旁。
他被老师那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规规矩矩地站住:“师父,我回来了。”
“裴向云你能耐了。”
江懿将那摞干净的例字丢到他面前,手都在发抖:“我让你临字帖,你告诉我临了,这又是什么?”
裴向云有些慌乱地抬眸看他:“我……”
“我是在害你吗?”江懿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一个字一个字给你写的,你就当做垃圾一样扔了?你要是不想写大可直接和我说,我不费力,你不费心,这样多好!”
“师父,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裴向云有些语无伦次,“我是真的坐不住,读不进去书,我一读书就头疼,我……”
江懿被他气笑了:“接着编,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谎话来诓我!”
那是记忆中二人尚未决裂前为数不多的争执之一。
裴向云收回思绪,轻声道:“师父,我错了。”
江懿挑眉:“嗯?”
“我不该将你亲手写的字扔掉。”
裴向云鼻尖有些泛酸,俯下身将头抵在他肩上,声音有些哽咽:“学生知错了,师父可还愿意再给学生写字?这回我肯定认真临帖,再也不骗你了。”
好像这些日子说的「抱歉」说多了,眼下认错再也没了最开始的那种耻辱和别扭,反而让他心头压着的那块石头轻了几分。
自己先前……确实挺混账的。
活了两世,裴向云第一次清楚地觉得自己是如此不识好歹。
怕是他性本贱,拥有的时候从未珍惜,待真的失去了才开始痛苦地追悔莫及。
“此话当真?”
江懿双眸微弯:“第一次听你与我道歉,倒是新奇。”
“师父喜欢吗?”
裴向云细细地看着他,想将他的每一个灵动的神色都印在脑海中:“师父若是喜欢,学生将过去做的错事一并向你道歉,师父如何惩罚我都行,你……”
你别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可这句话他到底没敢说出口。
微凉的指尖抚过他到底脸颊,陌生的触感让他浑身僵住,动也不敢动。
“别哭,乖……”江懿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师父在呢。”
裴向云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说真的?”
“真的,哪有当老师的与学生这样计较?”
似乎酒力渐渐上头,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梦中呢喃一般:“以后不许再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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