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明知只要点了头,这一切便会顷刻间烟消云散,会愿意吗?
江懿的手抚向腰后,摸着一柄短匕冰凉的刀柄。
若裴向云摇头,那他便有足够的理由确定眼前的人是上辈子那恶鬼重生,没什么比立刻结果掉他更重要。
裴向云低声道:“江大人,你是要养一条听话的狗吗?”
“不错……”江懿轻笑,“问你呢,愿意么?”
帐中蓦地陷入一片死寂,半晌后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愿意……”
“甚好……”
江懿慢慢收回了抚上刀柄的手,向软榻靠去,轻声道:“跪下吧……”
裴向云直直地看着他:“为何要跪?”
“拜师礼,我们汉人的规矩……”江懿道,“既然你方才说愿意,那就需要提前适应一下汉人的礼教。”
他说完后垂下眸,拾起方才看了一半的书,等了片刻后方才听见膝盖触在地面上沉闷的「噗通」声。
裴向云咬着唇看向软榻上那高高在上的人,心中翻涌着不知什么情绪。
一会儿是过去不曾有过的耻辱感,一会儿又是大梦成真的欣喜若狂,灼得他眼前发昏,不知该做什么好。
“从今往后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江懿冷冷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老师确实会杀了自己。
先前那几次若不是有人干扰,他怕是已经投胎个几次了。
少年扬起那带着些许异域凶气的脸庞,恭敬道:“我知道了。”
江懿懒散地靠在软榻上,抬腿赤足踩在他的肩上,狠狠将他的上半身往下压。
起先他察觉到了一股抗拒之力,不动声色地与少年慢慢角逐着,直到狼崽子的脊骨乖顺地弯曲,匍匐在他脚下。
江懿狭长的眼微眯:“头抵着地与我说话,有没有规矩。”
既然你还有点用处,那就打断你的反骨,将你训成一条听话的狗。
裴向云的额头触到地面。
他瞥见那人垂在自己面前的青丝,抑制着心中不断膨胀的渴望,指甲几乎要刺穿了掌心,这才堪堪维系了表面的平静。
裴向云轻声道:“是,老师。”
作者有话说:
江美人:需要一条听话的狗;
裴·毫无底线·天天挨打·向云:汪!
今天我给我的专业课老师发消息:老师菜菜 捞捞;
老师回我:可以捞但请不要太菜哦;
所以今天只有一更我去抱抱佛脚明天见哦宝贝们(那种愧疚.jpg)
细雨骑驴入剑门 ◇
第50章
裴向云以为只要自己重新做了江懿的学生,只要自己藏好关乎上辈子的回忆,与师父间那道看似不可逾越鸿沟说不准会被时间填平。
他回炊事班思索良久,发现自己确乎相当贪心。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想江懿好好活着,哪怕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人便好。
慢慢地又不满足于这天堑般的隔阂,看见师父与旁人亲近便心中妒火中烧,只恨那亲密的人不是自己。
再后来,想像上辈子一样亲密无间,甚至……
有肌肤之亲。
这种事但凡尝过一次,食髓知味,便绝无可能彻底忘记。
更何况两世为人,裴向云也仅和那一人尝过一次而已。
上辈子江懿死后,他曾在居所中闭门多日不出,拂了皇兄的面子,拒不带兵北上讨伐京州。
乌斯君上似乎知道这便宜皇弟的性子,没了执念后怕是就此一蹶不振,倒也省了亲自动手将他除掉的力气。
如此这般威胁没了,乌斯君上松了口气,以为裴向云就是疯狂地迷恋汉人女子。
于是举国搜罗了不少汉人女子送到亲王府,想着让他多纳几个妾室,不至于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暗自神伤。
可这些人裴向云都看不上。
与其说是看不上,倒不如说他压根就不知道何为「爱」,也根本无法像爱老师一样爱上其他人。
他对江懿的感情并非只有单纯的爱慕,夹杂了其他无法言说的感情,横跨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到底并非随意什么人都替代得了的。
裴向云兀自在心中辗转好几日,这才慢慢放平了心态。
纵然师父只是想要一条听话的狗也无所谓,纵然过去的一切都化为泡影也无所谓。
只要他还愿意留自己在身边,自己还有用武之地便好。
——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江懿这回再也不敢散养狼崽子,恨不能直接在他脖颈上栓条铁链子拘起来,这辈子都不能再去为非作歹才好。
原先裴向云不愿读书习字,那他便逼着裴向云将那些礼义廉耻的句子悉数刻印在脑袋里,哪怕化成灰了也忘不掉。
过了个年,张素在江懿帐中看见裴向云时到底还是吃了一惊。
他全然没想到老师会收这曾有过矛盾的人为徒,忍不住小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裴向云看了眼面前堆满的字帖诗集,动了动唇:“裴向云……”
“那我喊你裴兄可好?”张素道,“裴兄裴兄,老师果真不生你气了吗?”
裴向云垂眸,指尖下意识地在衣摆上摩挲片刻,这才踟蹰道:“或许吧……”
张素登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说老师是君子,怎么会记仇呢?让你别担心,你看现在不也成了老师的学生了吗?”
不记仇么?
裴向云掌心的那道贯穿伤虽然好了,可像留下了后遗症似的,三天两头便要控制不住地刺疼一下。
江子明其人,应当是非常记仇了。
张素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人曾在老师的刀下险之又险地逃了好几次,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少年老成道:“无妨无妨,往后你随我一起读书,你便是我的师弟了。当师兄的护着师弟是理所应当的事,别怕。”
裴向云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曾经这里坐着的也只有一个自己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头疼地翻开了那写满了字的纸卷,瞪着上面的「之乎者也」发愣。
先前他在炊事班也不是没自己临过这些帖子,可临是一回事,要记要默又是另一回事。
裴向云在桌前坐了两个时辰,磕磕绊绊地只将那篇《劝学》的第一段记下来了。
旁边的张素领先了他不知多少篇目,背的都是大长篇,没过半日便将布置的课业悉数完成了。
他探头来看裴向云的,有些惊讶道:“你怎的才默了一段?”
裴向云动了动唇:“我……”
“你这样一会儿是要被老师说的……”张素拧着眉,“快些呀……”
裴向云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自己与旁人不一样。
这些普通人看上去非常简单的诗词歌赋,他一用心去读去记,半边脑袋便如针扎般痛了起来。
张素却是打心眼替他着急的,低声道:“先前老师与我说,他最讨厌不好好读书的人,你怎么办呀。”
裴向云看着他满脸的焦急,心中翻涌起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情绪。
若自己没有这尴尬的身份,也没有这奇怪的痛苦,是不是会更讨师父喜欢?
张素比自己小了三四岁,凭什么他就有那样一个战功显赫的父亲,又有那么多人爱他宠他?
分明差不多年岁,为何与他相比宛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裴向云兀自陷入痛苦的纠结之中,抬眸便看见小孩将那几张未动几字的课业搬到了自己的桌上。
“你要做什么?”裴向云低声道,“你……”
“今天你第一天和师兄一起上课,不习惯也正常。”
到底是小孩,尚且没琢磨出几分察言观色的能力,只觉得自己身边这个便宜师弟怎么看怎么可怜,不忍再看见他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
“师兄帮你写这些,剩下的你写,好不好?”张素问他。
裴向云其实并非那么喜欢与人交流。
只不过张素实在过于热情,让他难以招架,只能顺着小孩的意思点了点头。
张素似乎终于满意了,调整了下原本的握笔姿势,咬着毛笔屁股模仿起裴向云那手宛若狗爬的字来。
今天早上燕都来了钦差大臣,张戎带着人去附近城中视察民情去了,这钦差大臣便只能让江懿一人招待。
那大臣是个大内太监,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颠簸着来了陇西,垮着的脸就从来没有过笑。
江懿本不愿和他过多纠缠,可这位公公似乎是路上受了气,非要找找他的麻烦,一直拽着他挑刺挑到快午时才罢休,甚至还说出张戎不回来他便不走的话。
一向对外人很谦和有礼的江懿终于遭不住了,好说歹说将这位神仙请到会客的帐中稍作休息,这才想起来自己帐中还有两个小的,原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径直跌落谷底。
帐中两个学生没打架也没作出什么其他的花活儿,安静地一人捧着一本书坐在位置上读着。
张素惯常是个叫人省心的孩子,江懿便没过分关心,余下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裴向云身上。
今天布置给裴向云的课业对他来说属实有点多。上辈子江懿不是不清楚这逆徒生来厌烦背书,本意是想着试他一试。
即使做不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没想到看见了一摞被丑字填满的纸卷。
罪魁祸首老老实实低头坐着,看上去比谁都乖巧。
一边的张素清了清嗓子:“师父,你先看学生的功课吧。”
江懿的指尖刚触在裴向云面前的纸卷上,闻言眉头微蹙:“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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