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追鹿
江懿懒得和裴向云解释这些,也仅仅只将目光移开,望向外面逐渐昏沉的黑暗,蓦地听见一声低低的啜泣。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犹疑的目光重新落回车厢内,却没再听到方才那啜泣一样的声音。
可再次将目光移开后,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便又出现了。
江懿微微蹙眉,双眸在周围游弋半晌,差不多确定了那个悄悄哭的人就是裴向云。
至于么?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
上辈子倒也没见这逆徒如此脆弱,被拒绝了一次便哭成这德行。若那会儿他也如现在一般,怕是就没有后面那些糟心事了。
江懿阖眸向后靠去,休息半晌后马车终于到了附近的一处县城中。
这处县城名为城登县,位于陇州和渝州相交的位置。
同时也是几年前大燕与乌斯军签订望凌之盟时的谈判地点。
江懿微微睁开眼,目光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今天这群黑衣人绝非山匪。
一般的山匪不会有那个胆量强行拦朝廷命官的车,大部分只会劫那些好欺负的过路商旅。
而听了裴向云方才的叙述后,他更加确定了一个想法——
这群人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
知道他会经过这条路的有不少,但到底是谁这么不想让他回燕都?
江懿在心中大致有了几个答案,一一列出来,觉得无论是哪个看上去都很可疑。
首先是藏在陇西军营的那个卧底,再之后便是燕都里那群只知道明哲保身的酸儒,无论是谁都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将他拦在半路上。
江懿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一阵困倦席卷而来。
李佑川小声道:“少爷,到了。”
江懿扶着轿厢起身,慢慢出了马车,抬眸便撞上了裴向云的目光。
狼崽子的眼睛红得很,被他看过来后欲盖弥彰地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江懿嗤笑一声,率先向前走去,迎面便看见了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下巴上留着一缕小胡子,双眼微眯,生了副老奸巨猾的模样,看见江懿后十分亲切地凑了过来,殷切道:“久仰丞相大人的名号,今日一见,丞相果然气度不凡。”
江懿客气地对他笑了下:“是穆宏才穆县令么?”
听见江懿喊了他的名字,那县令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堆了起来:“江大人知道下官的名字?”
“略有耳闻……”江懿道,“穆县令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
穆宏才听了他夸自己,脸上的笑更深了:“江大人哪里的话,我们一方父母官,自然要为地方百姓服务。”
江懿唇角噙着笑,目光却很冷。
为一方百姓服务?
去年夏天,城登县水患,一纸弹劾穆宏才的信函直接送到了燕都,指责他身为县令非但不开仓赈灾,反而将无数反抗的民众拘捕关押,甚至差使手下打死过人。
朝廷派了官员来陇州实地走访,却发现并没有发生弹劾信中发生的事情,怀疑另有隐情,可其中一个官员却忽然水土不服,上吐下泻险些没了命,无奈只能打道回府。
这便只能成为一件悬而未决的案子。
穆宏才一路将几人带到了县令府外,早有小厮和婢女站在外面等候,带他们往府中走去。
裴向云紧紧缀在江懿身后,低声道:“师父,你的伤还疼么?”
江懿瞥了他一眼,而后抬眸:“穆县令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洗尘接风,洗尘接风。”
穆宏才对他自以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下官早早备好了酒菜和舞女,正是为了给您几位洗尘接风啊。”
江懿微微蹙眉,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悦:“穆县令,现下已近亥时,大张旗鼓地欢迎我好像不妥,城登县竟没有宵禁的吗?”
穆宏才面色一变,连忙赔笑道:“丞相大人哪里的话,下官这不是惦记着您一路风尘仆仆地来,怕是一口热饭都没吃上,这才……”
他连忙抬头,眸中划过一丝厉色,声音中却仍带着殷勤:“你们愣着做什么,没听清江大人的话么?都撤了,撤了。”
“一路过来我们都乏了……”江懿道,“先去歇息的地方吧。”
穆宏才连声应下,让小厮带几人去县令府的客房中。
这县令府外面看着上了年头,可里面的陈设却新得很,甚至有很多连江懿在燕都家中都未曾见过的小摆件。
穆宏才为三人和车夫安排了两个房间,李佑川身为江懿身边的小厮,自然被带去与那车夫同住。
于是江懿便和裴向云被分进了同一间客房。
裴向云还未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又联想起路上那尴尬的一幕,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几乎同手同脚地与老师进了同一间屋子。
房门被他轻轻关上,他还未说话,便听见那人似乎闷哼了一声。
裴向云尚未平复的心跳倏地一紧,连忙擦亮火折子点燃一边的蜡烛。
昏黄的烛光将屋中照亮,江懿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色苍白地捂着左肩,额上细细密密的全是冷汗。
“师父……”
裴向云急忙走了过去,看着江懿小心地将衣领解开,露出伤口处包裹着的帕子。
帕子原本是白色的,如今沾了血,被染成了一片暗红色。
江懿原本以为自己撑个把时辰,这伤口便会自己结痂,可现在看来却并非那一回事。
那黑衣人不知在短箭上涂了什么毒药,怕是会十分影响伤口的愈合,让血越流越多。
裴向云紧紧地盯着那处伤口,一颗心慢慢跌入谷底。
“别傻站着……”江懿低声道,“去找大夫来。”
裴向云红着眼眶直起身刚要走,又听那人道:“别惊动穆宏才。”
江懿看着少年毛毛躁躁远去的背影,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若自己不特意叮嘱,这狼崽子估计要闹得整个县令府都知道自己受了伤。
他的身子轻轻向后仰,靠在床头,忽地耳畔响起了一道许久未听见的声音:“江大人这是受了伤吗?”
江懿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唇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范八爷今日不忙么?竟有空来看我?”
范无救的声音依旧如往常一般古板且不近人情:“是,今日得闲。”
“这伤看上去有些严重……”江懿轻轻按了按那块出血的地方,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细细密密针扎似的痛,“会要我的命么?”
“应当不会。”
“你还会安慰人?”
“没有安慰你……”范无救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而引起什么情绪的波动,依旧照本宣科似的一板一眼道,“若你真的会死,那名字提前几天便会出现在生死簿上,提醒我来人世间接你。”
这地府还挺讲究的。
“江大人竟怕死么?”范无救问道,“平素没觉得江大人会将生死看得这样重,甚至于特意来询问我。”
江懿有些疲倦地微微阖眼:“不是怕死,是有些遗憾。”
他上辈子单以为陇西失守是大燕覆灭的导火索,而今重活一次,却发现其下的隐情远远不止这一个。
这庞大王朝之下,是无数心怀鬼胎而盘根错综的势力,静候着那个让他们钻空子捞些好处的时机。
江懿好不容易窥见了那巨物的端倪,怎好带着这些遗憾离开?
他刚想再从范无救口中套些话来,却听见卧房的门「吱嘎」响了一声。
裴向云扣着一老者的领子将他推进了屋,低声道:“你若是敢喊一句,我弄死你。”
那老人怕是年过花甲,蓄了一把花白胡子,被裴向云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浑身发抖,颤着声道:“我,我……”
江懿有些头疼地睁开眼:“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放开他。”
裴向云见老师发话,只能不情不愿地将那老大夫放开,后退几步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或许那大夫多做一个不该做的动作就会被他当场处理掉。
大夫有些畏惧地瞥了他一眼,将随身的布包打开,从里面掏出银丝与银针。
江懿知道他要准备号脉,将袖口挽起来,把手腕平放在腿上。
那老大夫虽然看着年事已高,但手却稳得很,阖眸凝神半晌,低声道:“这位大人脉象浮大中空,心律不齐,怕是外伤导致的营血不足,阳气浮散,大人近日可受过伤?”
“受过,是被箭矢所伤……”江懿低声道,“原本我以为那创口无大碍,但没想到一直流血,怕是因为上面涂了毒。”
“那箭矢还在吗?”大夫问,“可否给我一看?”
江懿瞥了眼立在一旁的裴向云,他连忙从包袱中翻出一个用布包起来的长条状物事,小心地递给了大夫。
还算有脑子。
江懿在马车上时并未特意叮嘱,方才原本没抱有裴向云能记得将那箭矢带回来的希望,现下却发现自己好像确乎低估了这狼崽子的细心程度。
大夫将那枚箭矢接过,小心地放在烛火下查看片刻:“如果我没看错,这箭矢上涂的怕是陇州山野中特有的一种毒草。”
裴向云蹙眉:“什么叫陇州特有的?你确定别处没有吗?”
“老夫年轻时曾做过十数年的赤脚大夫,走遍了无数乡野村庄,却只在陇州见过这样的毒草……”
大夫道,“这种毒草通常与解毒的药草伴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若是被人内服,则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出现脏腑出血的症状,到时才是药石无医。”
“药石无医?”
裴向云猛地揪住那大夫的衣领,声音都变了调:“你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我警告你,若是……”
“裴向云……”
江懿看着他那心浮气躁的模样便生气:“滚回来,丢人。”
裴向云难掩眸中的凶光:“可……”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听人把话说完?”
江懿动了气,牵扯了肩上的伤口,掩着唇闷咳了几声。
裴向云看着他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这才松开了那大夫的衣领。
大夫有些畏惧地看了眼这歌一脸凶相的少年:“方才我说的是内服十二个时辰药石无医,如今这位大人是被箭矢所创的皮外伤,若是能及时外敷解毒的药草,便没什么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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