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情深
我实在害怕那种无助的感觉。
第17章 “我看得到”
谢言没有说话,长而久的静默在我们之间蔓延,我在这般冷凝的气氛中感到手足无措,手指紧紧揪着衣摆,用力到发白。
我知道自己管不住手,可是又接受不了被绑住时那种百蚁挠心的感觉。
手臂上的疤痕明明在暗处,若不是坦诚相待,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它上边的疤痕。我爹自幼对我过度紧张惯了,我能理解,可是谢言又为何对我这道伤疤这般上心,我始终想不明白。
倒是谢言先在冷凝的气氛中败下阵来,他极细微地叹了口气,又叫我将管事叫进来。
待我将管事寻来时,谢言并不在原来的位处,我在寝殿的床榻上找到他,他沉静地躺着,锦被盖到胸口处,双眼疲倦地闭着。
他听见我们进来的动静,轻轻招手,跟管事说道,“近日孤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需告假几日,你去禀明圣上,将需要处理的公务都搬到寝殿来。”
“是。”管事应了一声,便忙不迭地下去了。
“你真的病了吗?”我伸出手放在谢言额头上,然后又放回我自己的额头上,对比了下温度,疑惑道。
“你觉得呢?”
谢言这才将身体撑起,直接掀开被褥下床,走到书案处,神色自若地开始看折子。
“哦!”我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装病!”这话一说完,我连忙捂住自己的大嘴巴,还东张西望,害怕这欺君之罪被旁人听了去。
谢言没有言语,他闲闲掀起眼皮,朝我淡淡扫了一眼,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木凳上,使唤我道,“搬过来。”
“哦哦。”我连忙去搬过来。
“坐下。”
“哦,好。”我连忙坐下,刚一坐下,谢言微凉的手便探过来,抓住我那只手臂,防止我再去挠它。
“就算长疤了也没人会看到,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般上心。”我低声嘟囔着将心底的疑惑说出来。
“我看得到。”谢言说这话时,神色淡淡,似乎他能看到我的身体本就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我却忽然有些害羞,只有亲密之人才会坦诚以待,谢言这番话,让我沉寂的心,又开始狂跳。
我偷偷瞧他,他另一只手执着笔,背脊挺得很直,像傲立的松柏,写字时,眼睫垂落,遮住浅浅的瞳色,如同被丛林遮盖的澄澈琥珀,令人望而却步。
可是如今这湖里却偶尔倒映出我的身影,我真幸运。
接下来几日谢言都告病在家,对我实施了实时的监视,我不论做什么都逃不过他那双锐利的鹰眼,完全找不到任何偷鸡摸狗的机会,我的伤疤也因此熬过了那几日的发痒期,结痂都是自然掉落的。
谢言将我的伤疤仔细检查,还让林御医从宫里拿了许多祛疤的膏药给我擦,我没怎么将这个伤疤放在心上,谢言却每晚都必须看我擦过一次,十分令人头大。
不过在他这般的监督下,我的伤疤呈现出粉色,不像寻常伤疤那般暗沉污浊,不仔细瞧,更像一片破碎的月牙。
我养疤这段时间,我爹时不时便要来太子府看我,我如今好得差不多了,便要启程回去。
可是我这几日和谢言呆惯了,根本不舍得走,此时我坐在谢言的步辇中,外边已经是我家大门口,我还是迟迟不愿下车。
“太子殿下,丞相府到了。”外边侍从的声音响起。
谢言应了一声,又将视线投到我身上,似是在催我赶紧下去。
我只能慢腾腾地挪动,刚掀开布帘,我忍不住回头,就见谢言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在看书,而是神情专注地看我,那双灰瞳里倒映的都是我的身影。
我便被他勾得有些走不动了,又放下布帘,三两步就到他身边去,忍不住去抱他的腰,像一只宠物一样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声音发闷,“我觉着有些舍不得你。”
谢言的手落在我发顶,他十分心安理得地将我的头发弄乱,又用手夹住我的腮,搓馒头一般将我搓圆捏扁,将我的脸弄得有些烫,才悠悠道,“明日不能见到?”
“也对哦!”我伤既好了,明日便没有偷闲的理由,去太子府当差就能见到谢言,我想到这里又容光焕发了起来,仰头轻轻啄了谢言的下唇一下,欢天喜地地下了步辇。
也许是谢言对我态度上的松动,我在太子府几乎过的是如鱼得水的生活,十分自由自在。
谢言如今接管了镇北将军的兵权,比之前忙碌了不少,就连监督我写字的时间都少了。
我见不到他,便只能给自己找找乐子,我将小白带来太子府解闷,仗着谢言对我偶尔的妥协,我私心觉得谢言应当不会为了小白和我生气。
太子府的地方很大,我和小白在阳光下玩抛球的游戏,我将圆球丢到远处,然后小白就会立刻去给我叼回来,我们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都没注意到谢言来了。
“汪汪汪。”小白忽然叼着球往我身后跑,我满脸不解地回头,就见谢言正立在我身后不远处,眉头微拧,似是对什么东西感到不满。
“你不是在忙吗?”一般这个时辰,谢言都在和各种官员讨论边防布局那些。
谢言不说话,他眉头拧得死紧,冷冷地看着直往他裤腿上蹭的小白。
我家小白就是特别热情好客,还特别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事物,所以谢言在小白眼里就是一个香饽饽,可惜谢言看起来并不喜欢狗,我只能将小白抱起来,抚摸它一身柔顺的皮毛。
“你不喜欢狗吗?还是害怕狗?”我不解地问,因为好像每次小白要亲近谢言,他都会是一副十分抗拒难受的样子。
谢言不说话,薄唇抿得死紧,我想他不愿意说,也不强迫,只抱着小白坐到了桃花树下,轻轻撸它细腻的毛发。
此时的天气已经没有那般燥热,时不时还有微凉的风,谢言并不和我一起坐下,我知道他有洁癖,也不强求。
我与他一坐一站,没有交谈,一起望着远处的山峦,有种互不打扰的默契。
“狗这种东西,养久了便舍不下,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养。”
谢言的话传到我耳朵里,我侧过头去,只能见到他清冷的眉眼似被浓云遮蔽,表情阴鸷诡谲,他说完这番话,便走了,只留下我一头雾水。
我捏捏小白的爪子,凑近去看它琥珀色的眼球,偷偷跟它说谢言的坏话,“咱们不理他,以后都不要再去舔他,咱们不要再做舔狗。”
皇后的生辰就在这几日,皇上直接将一切事宜都交给谢言去办,他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我不敢去打搅他,总觉得他自那日说了那番奇怪的话,便有些情绪不稳,阴晴不定的很难伺候。
就比如现在,小白乖乖地窝在狗笼里,谢言在书案写字,我在一旁在他伺候笔墨,他都要挑刺,“它太吵了。”
我有些无语,小白根本就没叫唤,可是又与谢言说不通,我只能将小白先送回府,又回去问他,“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小狗?”
“是。”谢言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抿了抿嘴,有些失落,不过我也明白我没法让所有人都和我有一样的爱好,只能点点头,“那我以后便不带它过来了。”
“我让你不带就不带,看来它对你来说,也不是很重要。”
谢言也不知发的哪门子邪火,说话简直尖酸刻薄,明明不喜欢小白的是他,我妥协了之后他又要质疑我对小白的感情,为小白鸣不平。
我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跟谢言一般见识,才终于冷静了下来,据理力争,“我并不是要抛弃小白了,只是不将它带到你跟前罢了,你不要多想。”
谢言听了我这番话,神情微微怔住,似乎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想了想,又问我,“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你会如何?”
这个问题倒是将我问倒了,我认识的谢言就是如今的谢言,但是谢言的过去我并不了解,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又是如何养养成了寡言冷淡的性格,我都无从知晓,我无从得知我会有的反应。
谢言见我久久不说话,竟忽然将书案上的笔墨都扫落在地,冷冷地望着我,“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蠢了,忘记设置发布时间,呜呜。
第18章 “跪下”
什么叫知道了?
到底知道什么了?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但谢言却直接在心里给我定了死罪,他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我每次鼓起勇气要跟他说些什么,他都用冰冷疏离的态度将我逼退,他似是用冷漠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包裹了起来,不再与我言语,也不再与我有那些亲密的举动。
我实在摸不着头脑,将所有办法试了一遍,都没用。而且谢言现在甚至不喝我做的咸奶茶,也不用我帮他研墨,看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冷冰冰的如同一尊精致漂亮的玉佛,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当中。
若是放在以前,什么样的宴会我都能央着谢言带我一起去,但是此次皇后的生辰宴,谢言根本就没打算带我,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硬是要去,于是一到傍晚时分便乖乖地回了家,独自枯坐半响,饭也吃不下。
皇后的生辰宴是个大事,我爹也在受邀之列,他原想带着我,不过我想到谢言那阴恻恻的眼神还是拒绝了。
我此时呆呆地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有些食不下咽,心里总想着谢言问我的那个问题,是因为我没有立刻回答,所以谢言才生气的吗?
可是我细细想他近日情绪上的波动,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谢言的那个问题和对小白的态度,我都觉得万分怪异,极其自相矛盾。
他像是讨厌小白,举止抗拒,可是我从他眼中却没有看到半分厌恶,甚至还时常看到那种怀念的情绪和对自我的憎恶。
谢言是担心我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就会不要他吗?怎么可能!我稀罕他都来不及,又怎会那般。
可惜谢言现在根本不听我解释。
“公子,老爷传信回来说,圣上忽然想品鉴那副林喜蝉的书法,让您带着进宫去给他。”小满匆忙跑进来,将我爹的吩咐带给我。
我只能带着那书法和满腹的心事乘着轿子朝宫门口出发。
我心里也有些发憷,若是见了谢言,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脸色看?罢了,我还是偷溜进去,然后悄悄将书法交给我爹爹,谢言那般忙碌,应该不会留意到我。
我这样一想,又放下心来,掀起车帘来看窗外的风景。
此时是入夜时分,天气微凉,全然没了白日里的燥热,街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弄堂口的人家都坐着老藤椅,摇着折扇,在侃侃而谈,扎着小羊角的小孩追跑笑闹,温馨异常,我看着,也入了迷。
“谢氏败,封姓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谢氏败,封姓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轿子走得越来越远,我身后却传来孩童用稚嫩嗓音编织的童谣,我浑身一僵,立刻叫轿夫停下,匆匆跑下去,却见那些孩童已经跑得老远老远,那一声声清脆的童谣,如同魔鬼的低语,令我不寒而栗。
“公子,再不走,相爷那边可要等急了。”身旁的小厮见我不动,连忙轻声催促我。
我只能点点头,抱着那书法又上了轿。
那些童谣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巧合?若是巧合,明日里找人打发他们各家的大人,捂嘴便是。
若是有人刻意为之,我想到这里,便觉浑身凉透,夏日里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终于是到了宫中,我估摸着宴席已经过半,打算从后殿悄悄溜进去,便从假山怪石中穿过,朝着人声鼎沸处去。
我刚从假山后绕出,却见两个小宫女正在说话,面上都带了几分怜惜与钦慕。
“唉,太子殿下也太可怜了。这寿宴都要过半了,皇后还不露面,分明是在下太子殿下的面子。”
“是啊,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招人疼。我还记得以前太子殿下做错事,皇后娘娘就罚他跪在殿门口,寒冬腊月的天气,就只给太子殿下穿一件单衣,一跪就是一整宿。”
“没办法,谁让皇后有权有势还不能生,太子殿下也是因为这个才巴结着要做她的好儿子吧。”
“诶诶,我还听说,太子殿下的生母,那个番邦的歌姬,就是被皇后娘娘害死的,你说太子殿下这般,算不算是认贼作母?”
“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我听得火冒三丈,他们口中的谢言分明不是我的谢言,谢言怎会做这种事,分明是他们诋毁,我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出来与她们理论,但他们却忽然噤了声,纷纷跪伏下来。
我躲在假山背后,宫灯的光只能将我照个大概,辨不清晰,我便没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