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情深
“而且我一直觉得,要不是因为漂亮哥哥的出现,谢言是不可能被我那些小伎俩扳倒的,而如今他整出这么一出,更是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想。”
谢行说着说着,脑袋都耷拉下去,琥珀色的眼珠也显得惨淡,整个人像是彻底失去了光彩。这打仗不是玩过家家,而且还是面对这般强大的敌手,自然是会沮丧不少。
我忽然在心底下了决心,凑到他面前,用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量说道,“我与你一同去。”
“真的?”谢行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欣喜,随后又苦着脸道,“算了吧,太危险了。这刀剑没眼,我可不想漂亮哥哥受伤。”
我自然知道这此间的凶险,但是我不能置仇府上下的性命于不顾,此行我是非去不可,不仅仅是为了谢行,更是为了仇府一家。
“谢言他已经攻占了元洲,而仇云清的父亲正是元洲的知府,我很担心仇府上下的安慰,就算不是为了陪着你,我也要去看看。”
“竟是如此。”
谢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突然从膳厅急冲冲地跑了出去,约莫过了一会儿,才抱着一卷画册跑进来,他将画册展开,那是姜国布防的军事舆图,指着上边标红的位置,纳闷地说道,“这谢言好像对元洲很执着,明明他绕过元洲,从中州取道会更快一些,他非要将元洲打下来,漂亮哥哥,你觉得呢?”
的确如此。
我观察舆图上的位置与路线图,绕开元洲的确可以大大地节省攻打城池的时间,谢言那么聪明,不可能没想到这一层,除非他是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我便觉脊背发凉,阵阵寒意涌上我的心头,我依旧记得谢言那种森冷的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神,他留在我锁骨处的咬.痕未曾褪去,经年久月便成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到了此时,传来阵阵的刺痛。
“漂亮哥哥,我知道劝不了你,你今晚好好想想,明日我会在前门等你,若你反悔了,就让怀信来知会我一声便是。”谢行这般说完,连晚饭都没时间吃,又往书房那边去了。
他走后,一室静谧,只有红烛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我怔怔地望着满目的红,原本今夜会是我与谢行的洞房之夜,不论谢言是出于刻意还是无心,终究是给我解了围,让我不至于陷入那般尴尬的境地。
窗外的月光被窗台分割成斜面,悠悠地落了我满身,外边的桃花树随着微风摇曳,舒展着柔嫩枝干。
这是我从谢言的太子府上移植出来的,蓝鲫夫人亲手种下的树。这桃花树娇贵得很,若是放任他在前太子府不管,很快就会枯死。看着它,我便忍不住要想起谢言。
他还好吗?我送过的香囊管用吗?
兴许我送的香囊都没递到他手上,他便已经揭竿而起,带着一群土匪造反了。
唉。
希望他能睡得好一些。
我如愿上了谢行讨伐叛军的队伍,他让我扮做谋士,与他同乘一轿。
五万精兵一路浩浩荡荡往瓮城而去,不过是刚逼近瓮城便已经闻到了浓烈的硝烟气息,遍地的尸骸血腥令人不敢再看,苦苦僵持了半月的瓮城已经被纳入谢言的麾下,而谢行此行便是要将丢失的瓮城收回。
这一日晴空万里,没有半片云朵,虽已经到了春日,但瓮城土地干涸,龟裂的大地被烈日曝晒后便冒着腾腾的热气,能将人烤得眼冒金花。
谢行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侧,我便没有了坐轿子的理由,而是同样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眼前就是瓮城了,浓黑破旧的城楼上叛军的旗帜飘扬,上边画着充满煞气的狼徽,并没有传闻中的军纪涣散,护卫城楼的叛军都穿着统一制式的军装,站得笔直挺拔,高大粗.壮的身躯看着像一座座巨型的山峰伫立,凶悍的眉眼透着凶煞狠戾。
“口于。”谢行在城楼前停下马匹,我也只能跟着一起停下,城楼上的哨兵见我们一大批兵马前来,半点也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情绪,而是脚步矫健地下了楼,明显是报信去了。
我们在太阳底下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到城门缓缓打开,身着精锐铠甲的战士从城门处涌了出来,他们手持尖锐的弯刀,在日头的光线下闪出刺目的寒芒,那些战士自觉地分立成两派,步伐齐整丝毫不乱,等他们排成长列,便有滚滚的车轮声翩然而至。
众人皆是深吸一口气,只见城门处驶出了一辆轮椅,轮椅上的人并不需人推,便能自由来去,他寒着一张俊脸,长着一双稀有的灰瞳。
那双灰瞳我曾见过它笑意融融,似能融化冬日里的冰雪,但如今却只剩下锋利的杀意。
曾经那人白衣诀诀,月光下像一块透着月光的冷玉,而如今玄黑的衣袍肃杀凉薄,平添了几分狠戾与阴翳,抛弃了慈悲与怜悯,像是为了索命而来的玉面修罗。
虽双腿不能站立,但那人依旧坐得笔直挺拔,像高山上傲视风雪的劲松,又像一柄只插云天的锋刃,永不曲折。
我犹记得他在地牢里如困兽一般的凝视,像是在控诉我残忍地夺走了他的一切。但现下他幽幽眼波流转间,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立时转开,如同我是什么不可直视的腌臜物件。
谢言他已经放下了。
没有放下的,只有我而已。
这是件好事不是吗?
我那般无端地伤害他,甚至都没有资格再跟他说一声喜欢,他放下了,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为何我会这么难过呢。
“太子哥哥,我今日带了五万精兵,已经将你们这边重重包围了,你识相的话,就投降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谢行的大放厥词明显没有吓到对方。
谢言只是唇角微微勾起,冷淡的眼神透出一股轻蔑,他姿态慵懒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向前勾了勾,他甚至都不用说话,便已经将人侮辱了个彻底,此举就像是主人在逗弄听话的小狗,暗示谢行跪着爬到他那边去。
“好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行见好话说尽,也没得出个好结果,气得脸颊都胀红了,手臂向上一挥,便高声喊道,“给我杀,谁能活捉谢言,赏金万两。”
那一刻千军万马像奔涌的交错的河流,汩汩地朝着瓮城而去,试图破城而入,但很快,漫天遍野的箭矢如同密不通风的巨网,从天际笼罩下来,四面八方冲出来的叛军带着雷霆之力,汹涌而至,以一敌百,强悍的战斗力很快将我军打得溃不成军。
更令人感到惊惧的事,我军中还出现了叛党,那些身形较为庞大的士兵都发了疯一样地挥起屠刀,砍向自己的伙伴。
“不好,有诈,全军撤退,不要恋战。”
谢行的声音慌乱又颤抖,到了这时候他还不忘护着我往后撤退,郁仇挡在他身前,谢行护着我,一路往后退,我于慌乱中抬眸,便见谢言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之上,他的神色冷且淡,俯视我的模样像是在观察卑微的蝼蚁迁徙,那种陌生冰冷到彻底的眼神,令我的心脏疼到无法遏制,我死死地遏住胸口,回望过去,却发现城楼之上早已没有了谢言的踪影。
他不再在意。
此战大败,我们一路退守到郊外,谢行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泥沼里,再也找不到一丝希望的光,我劝了他半宿,终于将他哄好,才回到自己的帐篷休息。
月明星稀,今夜是个极好的天气,篝火上跳跃的火星子像无数灿烂的萤火,微风卷着薄云,我被蚊虫蛰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可意识朦胧间,却听见有士兵在高声呐喊,“不好,还有残存的叛军没有清理干净。”
我挣扎着想要出帐篷外去看看,却被带着香气的毛巾蒙住口鼻,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70章 “你能不能陪我睡一会儿”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入目的却是清雅的靛青色床幔和精致的雕花床梁,我抚着酸痛的额角坐起来环顾四周,才堪堪看清一室的景致。
这是个极为宽敞的厢房, 里边摆放着造型精美雅致的檀香木制的成套桌椅,侧面处的壁橱放着许多珍稀的古玩, 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真丝毛毯, 角落处凝神静气的熏香冉冉升起烟雾,此时虽已经到了夜深时分,房中却只有数盏油灯寥寥燃着,更衬得氛围诡异而安静。
清幽的月光冷冷地洒入窗台, 落下了一地白霜,数只乌黑的寒鸦立在窗台上发出阵阵的嘶鸣, 声嘶力竭里皆是泣血之声。
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只记得军中忽然发现了隐藏的乔装叛军,之后便被人蒙住口鼻, 彻底失去了意识。
究竟是何人将我绑到此处?
又是受什么人的授意去做此事?
我不过是一介小小的挂名谋士, 对打仗行军之事完全一窍不通,也没给谢行进献过什么出彩的主意,更没有盛名在外,不过是跟在谢行身边打打酱油, 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我绑来?
照理来说,就算要绑,也应该是要绑架谢行才对啊。
我并非坏心地要诅咒谢行,不过是觉得眼下的情况过于蹊跷离奇,不符合常理罢了。
当时我们驻扎的营地是距离瓮城甚远的郊外,按照谢行当时的说法, 这片区域的土地荒芜又贫瘠, 能建起房屋的就只有独一的瓮城, 难道此处就是瓮城?
可是瓮城不是已经被谢言占据了吗?
我还记得谢言他在城楼上看我的眼神,那般的陌生冰冷,像是俯视羸弱无知的蝼蚁。他那般无视我,厌恶我,又怎会授意旁人将我绑来呢?我想到这里,只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贼心不死的荒诞猜想都统统抹去。
将我绑来这里的人并未设防,窗户并未锁死,而是大敞着,摆明了丝毫不惧我会跳楼逃逸。我从窗台上望过去,能见到弯月如钩,月色清冷,星空浩瀚,漂浮着几簇浓云。
我身处的这处厢房矗立在阁楼之上。而底下的士兵穿着统一制式的银色叛军铠甲,每一个都生得高壮凶煞,正在有条不紊地巡逻着。
我的心瞬时沉到了谷底,这里真的是被谢言占据的瓮城,而我所在的位置布防甚严,就算是给我插上一双翅膀飞出去,没过一瞬也会被漫天的箭矢射杀下来。
可是究竟是谁要抓我?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他看出了我太子妃的身份,想利用我威胁谢行?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思及此,我匆匆地往窗边的书案走去,只见书案上摆放着讲究的端砚与宣纸,未干的笔墨还散发着恬淡的墨香。
看来这人不仅识字,还跟谢言一样品味刁钻,对笔墨纸砚挑剔得很,笔是用的湖州产的狼毫,砚台是举国闻名的端砚,纸张是用的宣城的宣纸,就连笔墨也是金贵的徽墨。
“哼哼,竟然有人跟谢言一样难伺候,今天果然是让我开眼了。”我在心中暗暗腹诽,又将折叠整齐的折子翻开,却瞬间怔在了原地。
这,这是谢言的字。
怎么会是谢言?是谢言授意士兵将我带来这里的吗?他为何要这样?他不是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的吗?
不,兴许他就是将我抓来挫骨扬灰的。
我整个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还没来得及品出个中的滋味,屋外就传来一连串轮椅滚过地面的车轱辘声,那声音不大不小,由远极近,是谢言来了,现在我不仅是脑子混乱了,心脏的跳动也急促得要从我的嗓子眼跳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着轮椅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我只能重新爬到床上去,强迫自己紧闭双眼,假装自己从未醒过。幸好这间阁楼建得甚是宏大,过了一会儿,推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下来。
车轮滚动的声音朝我这边缓缓靠近,来人并未发出任何声响,而是操纵着轮椅,不断地向我靠近,一直到轮椅堪堪挨近看床沿,我才听到滚轮声戛然而止,像是被命运摁住了咽喉的燕雀哀鸣。
我不知道谢言准备做什么,只尽力将呼吸放缓,掩藏在锦被之下的手指蜷起,紧紧抓住床下的被褥,我于心神不灵中却依旧感觉到两道炽热的视线落在我面上,甚至还能闻到谢言那种身上常有的若有似无的冷香,像凛冬傲雪的寒梅香气,又像清新冷淡的青松叶。
谢言就这样盯着我看了许久许久,也不知究竟是在看些什么东西,他的眼神炙热似火,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于长久的静谧中慌得就要露出马脚,却忽然听见很浅的一声轻嗤,随后便有微凉的触感落在我面上。
谢言的手指如同戏耍一般,先是落到了我的睫毛上,拨弄琴弦一样地轻弹两下,又微不可察地刮过我鼻尖,来到了我的唇珠上,带着薄茧的手指恶意地碾/过那微微翘起的唇峰。
他手上的劲儿并不小,令我不自觉就蹙起了眉头,但我依旧坚持要装作昏迷,只因我还未想好要如何面对谢言。
我现下根本管不了旁的事,光是想到接下来剑拔弩张的场面,就恨不得永远不要醒来。
但谢言从来都不会遂我的心愿,他将我的嘴唇揉.得红.肿后,又对旁处起了心思,指尖慢条斯理地挑开了我的衣.襟,正要探.入其内。我终是无法忍耐,伸手死死地擒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行为,用力地睁开了眼,霎时间对上一双冰寒冷沉的灰眸。
谢言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此番变故,而流露出半分惊讶,反而显得过于冷淡疏离,此时月光西移,他周身都笼罩在朦胧的月色当中。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黑的锦衣,丝绸的质地上乘笔挺,胸前苏绣金丝勾勒了一只姿态骄矜的仙鹤,它正引颈望向天上的朗月,一身柔顺的翎羽似流动的金波,看着贵气逼人,矜贵的姿态像极了眼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比起在城楼前的匆匆一瞥,现下我终于能将谢言看得更清楚仔细,不过是短短的半年光景,他周身的气度便与半年前大相径庭,几乎是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曾经的他日日身着缟素白衣,会对着我委屈地垂泪,会追着我讨要一个拥抱,会用那双含着融融冬雪的灰眸看我,像一头被驯服后惨遭抛弃的凶.兽。
他被磨去了利爪,夺走了戾气,收服了兽.性,最后得到的却是欺骗与羞.辱。
我永远记得他在天牢中的满身血污,他的双腿断了,明明狼狈得像只斗败的兽类,但他的眼睛却是明亮的,眼眸中浓烈的恨意,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刺.入我锁.骨的犬齿,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我,谢言恨我,他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尝尽他所受之苦。
我本以为此间的恨意滔天,他应该会对我严刑拷打,至少也要让我断上一双腿,但他并未成行,而是这般用幽深如墨的眼瞳看我,那双眼像沉沉的大海,令人忍不住沉.溺,却再也不会为我掀起波澜。
若说半年前的谢言脆弱得像一朵即将凋落的冷艳水仙,而如今的他则锋利得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不为情爱所伤,因而无往不利。
他眸色沉沉地看着我,眉峰微拧透着几分嫌弃,鼻梁高挺凌厉似刀刻一般,两片凉薄的唇紧紧抿着,嫌恶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如同被什么脏东西碰到而感到极度的不满,我几乎是立刻放开了他的手,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
“你找我过来,是想干什么?”
我说话的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抬头对着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虽然我对谢言抓我过来的意图心知肚明,他不过是为了折磨我出气,但我还是抱着一丝希冀,希望能听他说说话,听他叫一叫我的名字。
而谢言并不理我,他如今的身形比半年前要强健许多,至少没有当初的羸弱,穿着肃杀的黑衣,愈发衬得宽肩蜂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