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情深
我有些不自在地纠着手指,低声开口,“我不知他为何每日都要送信来,但我确实一次也没打开过,直接让人烧掉了。”
“嗯。”谢言这才懒散地应我一句,他手中的信纸都化作了稀薄的灰烬,如同某人藏在深处的腌臜残念都将被光热驱散。
“夏日宴将至,”谢言一边掏出袖中的手帕擦拭左手上的灰烬,一边淡淡地吩咐于我,“届时你只需跟着我,其他多余的事,都不要管。”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淡,但我却能从只言片语读出藏在水面下的暗流汹涌,还品出了他语气里的警告意味。
谢言在警告我,提醒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可是他口中的多余的事又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没有问,我本能地觉得谢言不会同我说。
往年的夏日宴听说十分热闹,不过我爹爹总不让我去,因我身体太差,被太阳多晒一会儿便会中暑,所以谢言筹办的这次夏日宴倒是我参加的第一次。
我打听了夏日宴都有哪些节目,便掏出了我压箱底的骑装。我虽读书不行,但是骑马的技术十分老练,和谢言一起策马奔腾是完全没有问题。
我的这身骑装很是威风,是京城最出名的制衣坊花了半年时间做的,暗红的色调,收紧的袖口裤腿,修细的腰身,让我看起来轻盈如行走江湖的侠客,我还将头发高高束起,更觉得自己英姿飒爽。
我要先到太子府和谢言回合,然后再和他一起过马场,我懒得将衣衫换来换去便将骑装换上了,我进书房的时候刚好碰到管事出来。
管事见了我,先是眼睛一亮,随后便拍手称道,“哎哟封公子,今日可真俊,这身骑装将您衬得貌赛潘安啊!”
我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管家你别打趣我了!”
话虽是这么说,我还是想看看谢言的反应。
谢言今日也穿了一身骑装,不过是一身玄黑,衬得他气场更为凌厉,书案上放着一柄看起来很厉害的剑,他正拿着巾帕在仔细擦拭,剑身散发着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谢言一门心思都在剑上,完全没将视线放在我身上,更没有机会理会我的穿着,我有些失落,当我们二人上了轿,我又使劲地伸胳膊伸腿,试图让他看到我今日的英气逼人。
“封慕秋。”谢言的声音隐含着不耐,“你再乱动就下车走过去。”
“哦。”我瞬间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不敢造次。太子府离马场挺远,我走过去的话,估计已是日暮西山。
谢言不爱说话,连在轿子上也在看书,要不然就闭目养神。我很是无聊,只能掀开车帘看窗外的风景,空气是死一般的沉寂。
眼见马场越来越近,我也逐渐雀跃起来,我好久没有骑马了,等会一定要在谢言面前出尽风头,让他拜倒在我的风采之下!
我心急得就要下马车去,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擒住手腕。
是谢言。
我万分疑惑地回头看他,只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车内,手却抓着我的手腕不放,我只能开口,“怎么了吗?”
“昨夜的话,可记牢了?”
他缓缓开口,神色冰凉,看得我心头一颤,连忙点头,“知道啦,我不会多管闲事的!我发誓!”
后来我发现我的很多誓言只要与谢言挂钩,便会轻易地被打破。
谢言点点头,对我的答案勉强满意,这才将我的手腕松开,放我自由。
我们刚下马车,便见远处两道熟悉的人影,一个身着鹅黄色骑装的少年正贴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撒娇,不是谢行和郁仇是谁?
“郁仇我要你背我,你背不背我!你背不背我!你背不背我!”谢行全然没了当日在我面前的聪明样,一脸骄横地冲郁仇颐指气使。
我佩服谢行的勇气,若让我对着郁仇说出这番话,我恐怕已经性命不保。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个看起来十分凶横的郁仇并没有想要杀掉谢行,他显得有些局促,面上也有些为难,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宠溺,“等回宫里再背好不好?”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谢行简直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十分胡搅蛮缠。
我正看这出好戏看得起劲,谢言的声音却阴恻恻地从我耳侧响起,语气里充满不悦,“我刚与你说的话,这就忘了?”
不要多管闲事!
我连忙逼迫自己的视线收回,双手遮住耳朵,连连保证道,“我不看!我不管!我不听!”
“走。”谢言似乎很不喜欢谢行,立刻就要领着我走。
但是事与愿违,谢行居然眼尖地看到了我,万分激动地冲我跑过来,“哇哇哇,你也来啦!封九月!”
他不仅自己过来了,还带着对我一脸敌意的郁仇,十分自来熟地跟他介绍,“郁仇,你看看他,他是不是长得好漂亮啊,比女孩子还要漂亮!”
“你看他今日还穿了骑装,啧啧,这腰,这腿,这身段,啧啧!”
他越说越过分,眼神一直往我身上飘。我虽知道他只是爱胡闹,但他身旁的郁仇眼睛都快冒火,我真怕自己被他当场杀掉,有些害怕地往谢言身后躲。
而凑巧的是,在我往后躲的同时,谢言也大发慈悲地挡住了谢行投来的好奇眼神,而郁仇也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在谢行跟前。
“诶诶!干嘛啊你们两个!像两堵墙似的!这样我怎么跟封九月说话!喂喂!”
谢行表示自己很不满,但是很快他的不满便离我越来越远,因为他被郁仇扛走了。
我很不喜欢别人对我的长相评头论足,所以每次遇见谢行我都会感到很慌乱无措,我知道谢行不像以往遇到的人那样有恶意,但我还是无法习惯。
“谢谢你谢言。”我轻声跟身前的谢言道谢,每次他似乎都察觉到了我的不安,挡在我身前。
但是谢言并不接受我的谢意,他转过身来,面色沉沉,寒声道,“我是不是说过让你离他远点?”
第10章 “怎样的教训才能长记性”
我不懂谢言为何对谢行带有那么大的敌意,只能尴尬地扯开唇角,笑得谄媚,轻声哄道,“好啦,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
“我之后一定离谢行十万八千里远!”
谢言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灰瞳森森,很像某种蛇类的异瞳,冰冷又阴寒,尔后才大发慈悲道,“跟紧我。”
我哪敢不从,连忙狗腿地跟上。
夏日宴的流程无非就是一些骑马射箭武术的比试,皇上嘴上虽说是玩乐第一,比试第二,但显然就是借此机会考察皇族子弟的资质,在其中选拔能用之才。
我那点三脚猫的骑马功夫根本上不了台面,就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倒是谢言在各项比试中出尽了风头。
骑马第一,箭术第一,剑术第一,样样第一,全场无不惊叹,就连皇上那般严苛冷厉之人,也忍不住露出为人父的得意笑容。
各项明面上的比试完毕,皇上又起了兴致,笑着说,“今日大家的表现都甚好,不过,朕还是想看看谁人能猎得这丛林里的大虫。”
说起这大虫时,他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感慨,叹道,“想当年先皇还在位时,他就十分喜欢这大虫的花纹,总想拿它的皮毛来做身皮草。可是大虫凶悍,又难寻,所以一直未得。”
“最后还是朕在这山头的丛林里,蛰伏了三天三夜才将那吊睛大虫拿下,如今想来,都过去好些年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就算我再蠢笨,也能明白皇上隐含的意思。当年先皇想要用大虫做皮草,曾经的皇上便给他猎来。
如今兜兜转转,下一位猎得大虫之人,是不是也有机会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皇上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水面,掀起了惊涛骇浪,就算是刚刚表现欠佳的皇子,也神色凝重,立刻带着各自的随从往丛林中赶去。
谢言身为太子,也翻身上马,他面上没什么神情,我却为他有几分紧张。
他是皇上亲封的太子,日后最名正言顺的继位人,若他今日猎不到这大虫,而让他人抢先,恐怕会遭人诟病,惹人口舌。
“上马。”谢言见我还在原地发愣,淡淡开口。
我四处张望了下,发现只有面前骑着高头大马的谢言,却没有我的马匹。
我本想去找匹马来,却忽然福如心至,谢言没给我准备马匹,又让我上马,不就是给我机会和他同乘一匹?
我的心狂跳起来,脸也有些烫,正想着以什么最英俊的姿势上马,谢言却忽然弯下身来,长臂一揽,我感到腰间一紧,不过刹那的功夫,我便整个人怔忪地落到了马上,坐到了谢言身前。
我和谢言同乘一马了!
我和谢言同乘一马了!
我和谢言同乘一马了!
我心中无数欢快的言语奔腾而过,就连呼吸都变得滚烫,相比我的大惊小怪,谢言则淡定许多,他一手虚虚环在我腰上,一手拉着缰绳,淡声道,“坐稳。”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马匹便径自往丛林奔去,我连忙死死抓住谢言的手臂,稳住自己的身形。
谢言见我这般慌乱的举动,更加看不起我,冷冷道,“废物。”
好吧,看来我在谢言心里,就是一个不会骑马又胆子很小的废物,所以他才连马匹都不屑于给我准备,自尊心受创的我感到了一丝丝悲凉。
马儿行走间,谢言肩上墨色的披风随着跑动的风猎猎作响,他神色冷淡,眉目深隽,如同乘风而行的神明。
疾驰的骏马在绿意勃勃的丛林穿梭,惊动了树上栖息的鸟雀,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向湛蓝的天空,马蹄溅起地上的尘土,如同踏着黄色的风浪。
我往身侧一看,才发现谢言此行并未带许多护卫,不过寥寥数十人跟在身后,心下不禁觉得有些诧异。
谢言身为太子,身份尊贵,就算此处布防森严,也不应只带这些个护卫。
但我的注意力很快被远处出现的一只梅花鹿吸引,它高傲地仰头站着,通身的花纹华贵斑斓,鹿角尖尖指着天空,眼睛却澄澈明亮,我忍不住拍了拍谢言的手,“谢言你快看,那鹿好漂亮。”
谢言并不理我,我只得回头看他,鼻尖却不小心撞上他的胸膛,瞬间疼得眼角含泪,“你是石头做的吗?这般硬。”
“蠢货。”谢言懒得理我,他一抽缰绳,马儿便跑得飞快,追着那只狂奔的梅花鹿去。
那梅花鹿走的方位很是刁钻隐蔽,眼见着离驻扎的营地越来越远,连我这种没有防范之心的人都觉得不安,谢言却有种一条路走到黑的古怪。
“谢言,这里离马场太远了。我们回去吧,我担心会有危险。”
我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利箭的破空之声,有无数箭矢朝着我和谢言呼啸而来。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浑身抖个不停,但万幸的是,那些箭矢都被谢言手中的剑打掉,我们二人皆是毫发无伤。
我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窃喜,便看到许多穿着黑衣的蒙面武士从丛林窜出,他们手持利剑,朝谢言疾行而来,谢言用身上的披风将我遮得严实,抱着我翻身下马。
“杀了狗太子,其他人不管!”
黑衣人叫嚣着上前,谢言见状直接将我丢给身后的护卫,只身与那些黑衣人缠斗。
谢言的剑术远在黑衣人之上,带的护卫虽少,却个个都武艺高强,黑衣人逐渐落入下风,我悬着的心刚要放下来,却见一个黑衣人从背后靠近谢言,谢言却似浑然未觉。
我虽不懂功夫,但就谢言刚刚那般的敏捷,绝不可能察觉不到身后的危险,但是谢言就是头也没回,我根本顾不上去管自己心里的疑惑,脚步慌乱地跑了过去。
我原以为我可以制住那个偷袭的黑衣人,但是我高估了我自己的三脚猫功夫,那黑衣人的剑划伤我的手臂时,我见到他的瞳仁震颤,似乎十分诧异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属实奇怪。
而谢言在听到我的脚步声时,便立刻转过身来,但他还是太迟,只能眼睁睁见着那剑凶狠地划破了我的手臂,汩汩的鲜血染红了我的骑装。
我见到谢言面上出现片刻的怔忪和随之而来的愤怒。对,是愤怒,我从未在谢言身上看到过这般浓烈的情绪,他总是很冷漠,仿佛旁人死在他眼前都与他无关,如今我虽受了伤,却算是开了眼。
谢言立刻将我护在怀里,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在了那黑衣人身上。
因为失血,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幸运的是,皇上收到太子遇袭的消息便及时地带着大批护卫前来,将那些刺杀的黑衣人统统拿下。
谢言抱着我,可能是因为血流得很快,我浑身都感到很冷,在他的怀里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渐渐失去了意识。
闭眼前我又幸运地见到了谢言带着些许慌乱的神色,他灰色的眼瞳里极难得地装下了一个我。
等我重新睁开眼,我人已经身在马场驻扎的帐篷里,应是入夜时分,帐篷内点着昏暗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