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角弓
但他想看热闹,别人却不一定想让他看。
凤随似笑非笑的对张鸿说:“张大人抓捕火神教的余孽,难道是抓到玉香楼里来了?不知是什么人涉案?不会跟本官要查的是同一个人吧?”
张鸿的笑脸一僵,干巴巴的说了句,“这倒不是。”
他正在查的事情本来就麻烦,再跟曹溶的事情牵扯到一起,上头的人问起来该解释不清了。搞不好还会觉得曹溶无能,竟然由得这帮子教徒把爪子伸到了他头上。
如此一来,他就真把曹溶给得罪了。
张鸿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圈,明白这是凤随在撵人,便拍了拍袍子,站起身说:“偷得半日闲,本官也得去忙自己的差事了。曹兄若是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忙的,只管使人来唤我一声。”
曹溶也答应了,客客气气的将他送到偏厅门口,这才又耷拉着脸回到了座位上。
凤随就笑着说:“大人何必忧心?该查的都查清楚了,大人身上的嫌疑也可以尽去了。”
曹溶脸一沉,“我有什么嫌疑?!”
一生气,本官都不称了。
凤随淡淡一笑,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挡住了眼底锐利冰冷的神色,“这位春娘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当初能在乔大人和福莲县主之间游刃有余,还两头都不得罪……这份儿能耐一般的花娘可不见得能有,本官猜疑一下她的来历,这不过分吧?”
这就是明着说他在怀疑春娘子是曹溶手下的探子了。
曹溶只能耐着性子替自己辩解,“无凭无据的,大人不好这样疑神疑鬼吧?她若有什么不能见光的身份,我还能由着大人坐在这里指手画脚吗?”
凤随笑而不语。
春娘子是不是曹溶手下的探子目前还不好说,但曹溶不想让他查出什么来,这是可以肯定的。
皇城司行事,原本就是自成一统,真有问题也只会向上级汇报,内部解决,而不会闹到大理寺去。
凤随这个时候反而有些忧心要是真查出什么不对来,他该怎么办?
是交给曹溶去处理?
还是以大理寺的名义咬着牙继续往下查?
曹溶扫一眼站在他身后仿若雕像一般的曹九黎,咬着后槽牙吩咐他,“把人都带过来。”
凤随脸上就露出笑容,语气却依然咄咄逼人,“曹大人果真是通情达理。不过大理寺问案,倒不好让不相干的人旁听,我看,还是请大人重新给安排个地方吧。”
曹溶恨得牙痒痒,硬邦邦的丢下一句,“不必,某回避就是。”便拂袖而起。
他一动,曹九黎也随后跟了上去。曹溶却又在门边收住脚,回过头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凤大人就仔细的问吧,可千万要问清楚,不要牵连无辜啊。”
凤随把讨厌的人都撵走了,脸上的笑容就舒心了许多,“这是自然。”
曹溶气哼哼的带着人走了。
不多时,凤随手下的侍卫带着两个丫鬟婆子进来了。他们并不是自己过来的,身边还跟着十来个穿着便装的打手,清一色都是身形彪悍的青壮年。
凤随派来看着人的几个侍卫脸色都不大好,凤随就猜到他派来的人太少,反而被曹溶的人给看住了。估计两方没少起矛盾。他这边的侍卫有一个脸颊上带了淤青,曹家的人那边有两个走路的姿势略有些瘸。
凤随使个眼色,让侍卫退到门外,只留下了陈原礼和司空。
曹溶的人眼看凤随摆出了这么一副架势,迟疑片刻,也识趣地退到了门外。他们家主子都不在场,他们自然没那个胆子跟大理寺少卿叫板。
春娘子身边的丫鬟叫香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生的眉清目秀的,看上去颇为机灵。她是玉香楼的人,被顾娘子拨过去服侍春娘子的。
刘婆子头发都灰白了,脸色憔悴,眼睛也肿着,让人有些看不出年龄。她是春娘子自己带进玉香楼的人,据说从小就在她身边照顾,是她的奶娘。
楼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比起伶俐的香草来,春娘子更加信任这个婆子。
凤随坐在上首,视线来回打量这两个人。他的气质偏冷,眼神又跟刀子似的,刘婆子还好些,香草被他盯了几眼,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凤随打量她们几眼,忽然就有了个主意。他让人喊来玉香楼的小厮,让他带着司空去隔壁的房间里。
他要让司空来审刘婆子。
司空一下就紧张了。
他有些疑惑这会不会是一种考验?
或者,为什么凤随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来做?他身上有什么别人没有的优势吗?
司空让刘婆子站着说话。
刘婆子向他道谢,有些浮肿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皱纹被笑容牵扯着,组合成了一幅老菊花似的诡异图案。
司空就觉得这位刘婆子的年龄应该不小了,至少要比顾婆子大了十岁以上。
这样一个看上去普通的老婆子,凤随究竟是觉得她身上没有什么可以追问的,所以随便丢给他练手?
还是觉得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需要他的耐心和细致来抽丝剥茧?
司空在桌面上铺开笔墨纸砚,但却没有做记录,而是跟刘婆子聊起天来,聊春娘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聊她的家世。
原来春娘子的父亲也是朝廷官员,因卷入贪墨案判了流放,家中女眷都被发卖。春娘子和另外一位庶妹被另外一家花楼买走了,庶妹后来病故,春娘子却因为歌舞俱佳,人又生得美貌,被顾娘子看中,花高价从对方手中买了过来。
当时,春娘子刚满十三岁。她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带上刘婆子。
“老身是春娘子的奶娘,”刘婆子这样说:“家里出事之前,夫人就做主把老身放了出去,还给了老身不少银子。”
司空就听明白了,这也是春娘子的母亲在给女儿留下的一条后路。
春娘子被发卖之后,刘婆子果然找上了她,不要工钱也要留在花楼里照顾她。后来花楼里的管事见她手脚勤快,人又本分,也就留下了她。
司空开始做记录了。
刘婆子不知道他在记录些什么,稍稍有些不安。但司空的态度还是非常随意的,好像他嘴里闲聊的话题,与他笔下疾速记录的文字并不是一回事儿。
他问刘婆子,“你是说,春娘子在之前的那家花楼……是叫牡丹楼吗?你和她在牡丹楼里头生活了六年?”
刘婆子点头,“春娘子被发卖的时候刚过了六岁的生辰。”
司空暗暗计算了一下,六岁被发卖,十三岁来到玉香楼,如今十九岁,也就是说,她在牡丹楼里度过了七年的光阴。
从六岁到十三岁,正好是一个女孩子的性格逐渐成型的阶段。
“牡丹楼里的管事都严厉得很,”刘婆子说起牡丹楼就是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跟教习学的不好要挨饿,规矩学的不好也要挨饿,跟其他姑娘发生口角也要挨饿……”
司空在这些看似琐碎的叙述中捕捉到了一个名字:李素心。
这位李娘子是牡丹楼的一位教习。春娘子一进牡丹楼就被分到她手下学艺。在牡丹楼的这段时间里,与春娘子接触时间最多、最能够对春娘子施加影响的人,也是她。
司空问刘婆子,“李娘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算起来,该有四十岁了。”刘婆子说:“她话不多,琴技极佳,听说也是出身于官宦人家,只是为人极严厉,不大好相处。”
司空还在思索这位李娘子的为人,就听刘婆子又补充了一句,“听说那位琴技出名的温娘子跟李娘子是同门的师姐妹,都是林山翁的弟子。”
这个消息让人感到意外,司空愣了一下,才想起他也曾听人说起过林山翁其人。这人年轻的时候曾做过宫廷乐师,颇受先帝赏识,后来年纪大了出宫隐居。
司空只知道此人性子桀骜,不喜束缚,倒是不知道这老头子竟然还收了徒弟,还都是花楼里的小娘子。
司空觉得这里面可能还有什么隐情。他决定等审完了刘婆子,就找凤随好好打听打听。
“你是春娘子倚重之人,”司空思索了一会儿,又把问题拉了回来,问道:“她有什么事想来也不会瞒着你,你可注意到出事之前,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言行举动?或者,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人?”
刘婆子蹙眉沉思。
司空就觉得这个老婆子也不老实,她回忆就回忆,却用一双眼睛偷偷摸摸的打量他,好像是要通过他的表现来判断什么。
司空在面对老年人和幼童的时候向来心软,但这会儿看着刘婆子鬼祟的样子,也忍不住想要呵斥她。
可他尚未出声,心中却蓦然间生出警觉来。
耳边传来暗器破空之声。
司空的身体忠于直觉,迅速做出反应。他一个前扑,抓住刘婆子的肩膀向旁边一带,两人一起扑倒在地。
就在这时,司空听到刘婆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一低头,就见刘婆子摔倒在他身旁,满脸惊惧的神色,大张的双眼中已经泛起了死气。
第62章 探子
刘婆子的后心处露出短短一截刀柄。司空目测一下,刀身当有两寸长短,已尽数没入了皮肉之中。
伤处渗出的血液发黑,刀身显然是淬了毒的。
司空不了解这个时代的毒药淬炼技术,却不敢对此有什么小瞧。他试了一下刘婆子的鼻息,不再迟疑,朝暗器发来的方向追了出去。
偏厅的门窗原本是关着的,因为被凤随临时征用,小厮打扫一番之后送过来两个火盆,又恐怕炭气熏人,特意将窗户打开了两扇。
窗户朝向玉香楼的后院。这个时辰,玉香楼的花娘们也多半没有起来,有早起的,也因为知道有官差来审案,不敢胡乱走动。至于那些留在玉香楼宿夜的客人们就更不会随便乱跑了,楼里有规矩,客人们白天的时候都是由小厮引着从后门离开。
这也是为了保护客人们的脸面,不好光天化日的从楼子里出去的意思。
再说这前院后院里还有花楼里的打手和曹溶、凤随带来的侍卫呢,司空一不留神就大意了。
此刻真是追悔莫及。
旁边厅里的人也听到动静,凤随和陈原礼都跑了出来。
司空丢下一句,“看好现场。”就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凤随连忙指挥侍卫守好了偏厅,又让陈原礼跟过去看看。
暗器这种小玩意儿,因为不好发力,对距离是有要求的。武侠小说上描写的那种落叶飞花皆可伤人的高手或许是有的,但司空并没有亲眼见过。
他见的比较多的,就是像他一样从小接受训练的武者。像陈原礼徐严等人,曹溶身边的私卫,都是这一类型。
所以发暗器灭口的人,并不会距离太远。
正对着偏厅窗口方向有两栋小楼,司空按照暗器射来的方向锁定了左侧的那栋小楼。可是不等他追到近处,就见一道身影飞快地自小楼中闪出,直朝着后院的方向掠去。
这人个头要比司空略矮小一些,行动间却极为机敏,对玉香楼的地形也仿佛十分熟悉的样子,三拐两拐就消失在了假山石的后面。
司空心就沉了沉。一时倒难以判断这人往这边跑,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假山石后面是曹溶的小院子,上次司空想要过去看一看就被拦住,还跟曹溶的侍卫打了一架。
果然不等司空追到近处,就见假山石后闪出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眉眼冷峻,手中握着宽刀,冷冷地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
司空听见了他身后的院子里传来厮打的声音,不打算理会这人的阻拦。
但这人见司空要硬闯,刷拉一声宽刀出鞘,就朝着司空迎了上来。
司空心急如焚,拔刀迎上。他无心与此人纠缠,虚晃一招,抬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但不等他跃过墙头,另有一人自假山石后跃了过来,一柄雪亮宽刀来势凛凛,瞬间锁住了他前进的方向。
司空后退,避开这一击。
好巧不巧,他后退两步,一只脚刚好踩在了刚才袭击他的那位仁兄的胸口上。
那人本来正要爬起,被司空一脚踩了回去,闷哼一声,险些被踩断了气。
司空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一双大眼睛紧盯着面前新出现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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