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南向晚
“桃李胖,月儿亮,金乡流水叮当响,小童叹那春分长,不知青柳儿早枯黄。”
门外的小尾巴轻轻哼唱起故乡歌谣,歌声细腻舒缓,为闭眼思乡的少年在梦里重新点燃了一盏灯。
可惜这首歌谣没唱多久,小尾巴就被师尊抓住狠狠抽了一耳光,以夜不归内门就寝为由,赶去慎思堂领罚了。
翌日,小公子一转醒,就被师尊带去了炼兽邪派布在凤沅门的兽阵中,他将他丢进去,让他以兽阵作练,兽阵经过布设,只剩一些低阶兽类,饶是这样他也在里面周旋良久,弄了满身伤,才勉强割破一只双头貂的喉管。
夜晚他还是一个人呆在冷冷清清的长昭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自己的伤口上药,再疼得龇牙咧嘴地倚靠在门前,想起昨夜那个为他唱乡谣的少年。
“桃李胖,月儿亮,金乡流水叮当响,小童叹那春分长,不知青柳儿早枯黄。”
他自己轻轻哼唱起来,不一会儿门外的歌声与他合上,他顿时忘了身上的疼痛,高兴喊道:“戍云!”
“师兄,”小尾巴昨夜挨了一耳光,脸还是青肿的,他把灯笼放好,从怀里掏出纸笔来,趴在地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抄写经书,“你每日都呆在这儿,可有什么想吃的?”
“想吃的……我想吃糖糕,不过也就想想罢了,道门里哪有这种东西。”小公子笑了笑后,又把脸贴在门框上,忧心忡忡道,“你总偷偷来找我,要是师尊知道了,定会惩罚你的。”
“没关系的,师兄,”小尾巴一笔一划将心经写在纸上,“我皮糙肉厚的,最不怕挨罚了。”
话刚落音,灯笼突然被风吹灭。
他心一凛,见师尊站在峰口,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种浑身染发出威慑力如高山一般压在他心头。
瞬间,一道白光击向他胸口,使他身体撞在大殿的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
“戍云!”
小公子自知大事不妙,忙去破房门上的封印,“师尊,是弟子让戍云来的,弟子愿一力承担过错!求师尊莫要责怪戍云!”
擎霄尊君并不管殿内人说些什么,只冷厉地盯着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弟子:“让你在慎思堂思过,你却不知悔改,仍要一意孤行!”
小尾巴擦了擦嘴角的血沫:“师尊,弟子只是想来看看五师兄近来如何。”
“赭玄禁足期间,任何人不准踏入雁埘峰。”
“恕弟子碍难从命。”
小尾巴跪地抬掌,语气坚定。
带着寒意的真气从他肩膀穿过,将他再次击倒在地。
他忍着痛咬紧了牙,重复着方才的话:“恕弟子碍难从命!”
紧接着三道真气贯穿他的腹部,冻得他牙齿打颤,痛得蜷缩成弓状,仍坚持道:“恕弟子碍难从命!”
他知道他一个人在这大殿里会害怕,所以拼命地想要给他送上一点烛火,哪怕微不足道,也要竭尽所能。
小公子看不到殿外的情况,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被封印震开无数次,仍继续扑上去:“师尊,您饶了戍云罢,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他来的,您要罚就罚我,饶了他罢!”
门外很快就没了动静,他叫了「戍云」两声没有回应,只能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地上。
大约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不怎么怕黑了,他看着自己在强硬破除封印时断裂的指甲,突然讽刺地笑了起来,原来自己弱小到连门上的封印都打不开,别提保护戍云了,他甚至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兽阵里的兽类一日比一日阶层更高,他白日在阵法里浴血,晚上呆在阴暗的长昭殿面不改色地处理身上的伤口,那个在黑暗里哭哭啼啼的少年,好像在那一晚猝然死去了。
唱乡谣的少年很久没再来过,他在阴暗滋生里成长,哪怕被恶兽吞进肚子里,也绝不捏破师尊给他的那颗用于救命的传息丹。
他时刻记得师尊那句「需要靠他人施救的,都是不堪一击的懦夫」,遂他用剩下的一口气拿刀剖开了那只魔兽的肚子,浑身血淋淋的从里面爬了出来。
这只凄惨的魔兽被他带回了道门,所有人围着他,都夸天火灵根果然名不虚传,就连他不苟言笑的师尊,也拍拍他的头,说他做得好,并让他自己解开了长昭殿的禁足封印。
他沉没在一堆赞赏声里,好像这一刻才明白了当日他出现在南华道时,那些人得知他是天火灵根后看他眼神的含义。
原来自己这么厉害。
小公子转身时,神情古怪地笑了。
竹子编成的筑球滚到脚下,他抬头,看到他七师弟一脸纯良无害望着他,像只被他轻易就能捏死的兔子。
他面无表情地从他眼眶里走过,留下那只孤零零的筑球无声停顿。
雁埘峰死寂的夜晚他都习惯了,他总是不点灯,就坐在黑暗里,盯着那扇记忆里似乎永远都打不开的门。
“师兄。”
有人敲了敲门。
他走过去,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少年还是如他记得的那样,有一双藏着万千星辰的眼睛,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递给他:“师兄,整个道门的人都在夸你厉害,我就说,以后你一定必得大乘,成为下任掌门!”
小公子接过纸袋时,无意间瞟到他手腕处的伤痕,纸张未能遮掩的一角,正好露出那雪白雪白的有些散碎的糖糕。
他一愣,想起这人定是将自己先前说的话记到心里去了,遂违背门规私自下山买这东西,才受了刑罚留了伤痕。
他不知道戍云没来的这些天是做什么去了,但总归是过得很不好,于是拿着纸袋转过身,捏紧了糖糕,冷道:“以后你别再来了。”
小尾巴在原地呆了半晌,放下手里的灯笼,没说话便离开了。
放一块糖糕在嘴里,甜丝丝软糯糯的,跟故乡的糖糕味道一样。
他嚼着嚼着,眼里悄无声息地流下一滴泪来。
后来的夜里,小尾巴还是会来长昭殿,只是偷偷的来,放下一盏灯就走了。
他这样又让他想起在故乡时,他总跟他身后做他「尾巴」的样子,他一直都知道他是谁。
忍不住推开门,少年正敛下眼将手里的灯笼放在一旁,像是做错事了般小声道:“殿里太暗了对眼睛不好,我过来送盏灯就走。”
他不知道,他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怕黑了。
小公子盯着他的慢慢走远的身影,用他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喊道:“戍云。”
站在峰口的那人还真停了下来,回头朝他看过来。
他心里陡然变得柔软,像风似的冲进黑暗里,一把抱住了他。
“师,师兄……”
这个拥抱让小尾巴猝不及防,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以后,我定要当上南华道掌门,把门规通通改掉,让你再也不用挨罚了。”
小尾巴听完笑了起来,用力点点头。
他们不会主动问起对方的苦难,是因为知道快要愈合的伤疤不能再揭开,少年的满身傲气里,总归是有柔软的部分,可做利刃也可做盔甲。
人不能一直活在交口称赞里,被质疑是迟早的事。
比如莫秋折为救他断腿,致使他整个人一下子埋没进闲言碎语里。
他们的喝彩把他捧上云端,却也时时揪着他的失误,企图将他从云端上拽下来摔得粉碎。
他们羡慕嫉妒他天火灵根的命运,所以要把他扯进泥潭,狠狠踩上一脚,告诉自己天火灵根跟普通灵根没什么不同。
他们崇敬神明,却也乐意让神明沾染污垢。
再加上那句「需要靠他人施救的,都是不堪一击的懦夫」老是回荡在耳边,他选择了逃避和推诿。
白日里说的那些残忍的话,夜晚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重复,小公子躲在黑暗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三师兄是为了救他,他却为了可怜的自尊去刺伤他。
可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没有错,如果不把责任都推到三师兄身上去,他这一生都会抬不起头,永远会背负一座大山活在他们的冷眼里,他是天命之子,怎么能活成这样!
两个声音不断吵耳,他企图调息静心,不想神思混乱,气脉倒流,加上数日不顾规律修炼,控不住体内增长的炎火真气,当即被真气冲撞肺腑,倒在地上。
他痛苦地捂着耳朵,拼命地去回忆从前,想起了阿娘阿爹和他一起在庭院种下的树,想起祖母抚摸他脸颊时粗糙的手,想起过去的一切,他突然想回家了。
要是没有来南华道就好了。
他好想回家。
小尾巴对师兄的状态极为担忧,想着去雁埘峰一趟,转过山脚时,恰好听到贺长老与师尊的谈话声。
“赭玄变成如今这般,你还敢将掌门之位交给他吗?”
“下任掌门继任者,只能是鹤悬。”
“那你还跟那孩子说只要他好生修行,就能继任掌门之位,你这不是在骗他吗!”
“论修为天赋,赭玄确实无人能及,极其适合做守住浮玉山的烈刃。”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算好了是不是,你放任他肆意妄为,助长他烈焰傲气,为的就是给鹤悬让路吗?擎霄,你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贺老,我明白你看不惯我的作为,如果我不变成这样,南华道早在大师兄叛离道门那年就不复存在了!”
做守住浮玉山的烈刃?
小尾巴听了一耳朵后,心中大震,接着是多重怒意堆叠,似乎要将胸口烧穿:他师兄夜以继日的修炼,原来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把可以利用的兵器罢了!
此时鹅毛大雪忽然落下,明明是早春时节,竟还会下雪。
他管不了这么多,急急忙忙赶到雁埘峰,闯进大殿,看见少年倒在地上,气息微弱,嘴里喃喃道:“回家……”
一股痛意浮上心头,他背起地上的人,冒着风雪往外走去。
雪越下越大,寒风刺的脸生疼。
到山门前,脚下层层石阶堆满了厚厚积雪,像是在阻拦他前行。
这么大的风雪不好御剑,他看了眼趴在肩头的少年,深吸一口气,步履艰难又小心翼翼地走下满是雪的台阶。
走到正中他已累得汗如雨下,想起师兄至今都被蒙在鼓里,他忍不住替他感到难过,又怕他就这样睡过去,于是边往下走,边气喘吁吁地对背上的少年说道:“师兄,你可千万别睡着了,我这就带你回家,我们马上回家……”
少年陷在昏迷里,自然不会看到,小尾巴还没来得及背着他走出山门,就被人拦下了。
他也不会看到,这人身受重伤,满身的血即便染红地面,也要带自己回家的固执模样。
那天过后,他再也没能见到那个在门外为他唱歌谣的少年,全门派都传遍了秦昭著因私自炼兽,违反门规,被废尽修为,逐出师门的消息。
怎么会呢?他才不信。
小公子摇摇头。
可他们都这样说,就连师尊和长老也这样说。
他仍旧不信,非要离开道门去寻找小尾巴的下落,这次没人再拦住他。
在整个金洲之中,他翻山越岭,东奔西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只为寻到一点他的踪迹。
可戍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管他找的有多仔细,也寻不到他存在的痕迹。
小公子失魂落魄,觉得自己的心恍然缺失了一块。
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他有些迷茫,于是不知不觉,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大街小巷里又传来那首童谣:“桃李胖,月儿亮,金乡流水叮当响,小童叹那春分长,不知青柳儿早枯黄。”
他喜出望外,激动地抬起头来,然后,看到了他的故乡已成败井颓垣,片瓦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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