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扶容回头看了一眼,排在最后那辆黑黢黢的、第四驾马车。
身后的小太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答道:“今日五殿下也要出宫,扶公子有所不知,车马局还未将五殿下的车马配备好,这是临时拼凑出来的。”
扶容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秦昭同样瞧了一眼,淡淡道:“五皇子被父皇留下说话了,恐怕没这么快出来。去告诉马车夫,外面冷,去檐下等一会儿吧。”
小太监跑去传话:“是。”
秦昭转回头,朝扶容使了个眼色:“上去吧。”
“好。”
扶容侧过身,让太子殿下先上去,然后自己爬上马车,把门关好。
马车夫挥了一下马鞭,一声轻响,马匹行进,车轮碾过地上的碎雪,朝宫外行进。
扶容在想事情。
他当然不是为秦骛的马车鸣不平,他只是想,秦骛也要出宫,今日应该不会碰见他吧?
秦骛不爱热闹,也不爱玩乐。
他要出门,肯定是要出去办事。
扶容忽然想到,昨晚的除夕宫宴上,草原附离部落给老皇帝进献的两个人。
确实很奇怪,其他部落诸国,送的都是金银珠宝,或者献上女子给老皇帝充实后宫。
不过老皇帝沉迷修行,如今不怎么去后宫,兴庆殿的那群方士,才更像是他的后宫。
唯独附离部落,给老皇帝送一个方士、一个女子。
想两边得利、安插人手的意图也太明显了,连扶容都看出来了。
所以那两个人,是秦骛安排的吗?
秦骛早就和自己的母族部落联系上了吗?
秦骛现在就在谋划皇位了吗?
前世秦骛没怎么跟他说过这些事情,就算让他出去送信,也只是让他去一些文官家里。扶容见过秦骛的手下,但是不太清楚,他的手下有没有草原人。
秦骛从来不让他知道这些事情,他甚至连秦骛的身世都不知道。
如果秦骛现在就在谋划皇位,那太子殿下怎么办?还有六殿下,还有二殿下和三殿下。
如果可以,他希望……
一大早,扶容还没睡醒,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六皇子忽然抓住他的手:“扶容!”
扶容抬起头:“殿下?”
“你在发什么呆?你差点把手放到炭盆上了,有那么冷吗?”
马车正中点着一个小炭盆,烧得很暖和,扶容在炭盆边上暖手,不自觉就要把手放上去了。
扶容回过神:“奴失礼了。”
六皇子皱了皱眉,把他拉到里面来,帮他拢了拢衣裳。
秦昭看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你在想五皇子?”
扶容顿了一下,用力摇了摇头:“没有。”
秦昭虽然有些不悦,但是扶容不说,他也不再追问。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太子府外。
侍从们都迎了上来,林意修也在,扶容看见他,眼睛一亮,稍稍抬高音量:“林公子!”
林意修还记得他,笑着应了一声:“扶容,上回说要跟我学当伴读的那个小伴读。”
扶容用力地点点头:“嗯。”
扶容跟着几位殿下,在太子府待了一整天。
太子殿下人好,没有让他做事,而是让他随便玩耍。
傍晚时分,扶容跟着一行人去了教坊。
自从六皇子上次来了教坊,便一直对这里的点心和琴声念念不忘。
晚上城里还有焰火表演,扶容想过去看,可是六皇子不想过去。
六皇子靠在凭几上,打了个哈欠:“年年都看,昨天都看过了,今天不想去了,扶容,我给你放假,你自己过去看吧。”
扶容犹豫了一下,刚准备点头。
秦昭便道:“扶容,我陪你过去吧。”
扶容眼睛一亮:“好,谢谢殿下。”
*
兴庆殿里,秦骛被老皇帝留在殿中,对着香炉,焚香念经,修行了一整天。
整整一天,老皇帝也没有传膳。
直到傍晚时分,老皇帝才摆摆手,让秦骛离开。
他佯装温和道:“兄弟们都出宫去玩了,你也去吧,同他们一起。”
“是。”秦骛盖好香炉,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开。
老皇帝始终闭着眼睛,也就没有看见,秦骛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他没有被恐吓到,也没有被敲打到。
秦骛走出兴庆殿,马车从早上就在宫道上等着了。
他上了车,淡淡道:“去教坊。”
“是。”
马车夫虽是宫里配备的,但是秦骛一个皇子,年节去教坊听听曲,也不算什么大事,不会有人怀疑。
*
今夜无宵禁,马车一路出了宫,抵达教坊。
年节里,教坊里来往官员众多。
秦骛下了马车,望了望四周,看见太子府的马车,心下明了,扶容也在此处。
等办完了事情,他可以找机会见见扶容。
无须小厮指引,秦骛径直往里走,上了二层,进了一个房间。
秦骛的几个属下在里面等了一整天,见秦骛终于来了,连忙俯身行礼,低低地喊了一声:“主子。”
这些都是附离部落安插在大齐都城里的人,草原人。
秦骛在冷宫里长到七岁的时候,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他接连几天,偷偷钻进泔水车,出了几次宫,找到附离部落安插在都城里的人,向他们表明自己的可用之处。
一开始,秦骛帮他们在宫里做一些事情。
到了现在,这些草原人全都变成了他的手下,为他所用。
这也是他的初始势力。
秦骛的目光在他们之中扫了一眼,冷声问:“吉达在哪?”
几个属下面露难色:“主子,吉达等了一会儿,见主子没来,便回去了……”
秦骛径直走进去,在案前坐下,语气冰冷:“让他马上过来。”
“是。”
一个属下迅速闪身出门。
秦骛翻看着堆在案上的文书,一言不发,殿中气氛凝滞,十分沉重。
另一个属下壮着胆子开了口:“禀主子,昨夜除夕宫宴上,给老皇帝送人的主意,就是吉达想出来的。”
秦骛翻看着文书,神色不改,但也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
于是属下继续说:“他想在老皇帝身边直接安插眼线,往后便不必借由主子,可以直接通过眼线,掌控齐国皇宫。”
“近来,吉达也在我们的人里,发展效忠部落、效忠首领,而非效忠主子的人,恐怕是……有了异心。”
秦骛面不改色,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淡淡道:“下去要几坛酒。”
“是。”
不一会儿,属下带着酒回来了,最先出去的那个属下也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正是秦骛方才点名要见的吉达。
吉达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五官是中原人的模样,连眼睛也是黑的。
但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附离人,吉达在草原土话里,便是“长矛”的意思。
吉达抱拳,并不喊秦骛“主子”,而是喊他:“五殿下。”
秦骛翻看文书的动作不停,没有抬头看他,语气笃定,冷声问:“就是你自作主张,往老皇帝身边送人。”
吉达答道:“五殿下如今出了冷宫,凭借我附离的修行之术,接近齐国皇帝,自由出入皇宫。”
“所以,小的想着,在除夕宫宴上,向老皇帝进献两个方士,老皇帝也不会拒绝,也能为五殿下提供助力,还能发展成我附离的眼线,一举多得。”
他语气怨怼:“只是没想到太子阻挠,五殿下也不肯帮一把自己人。倘若昨夜在宫宴上,五殿下肯说一句话,我们的眼线如今已经到了齐国皇帝身边。”
秦骛微微抬眼,周身气势冰冷,缓缓从口中吐出两个字:“蠢、货。”
吉达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接,猛地抬起头:“五殿下何出此言!”
秦骛只是淡淡地重复一遍:“蠢货。”
“秦骛!”吉达有些急了,直接喊了他的名字,“我奉部落首领的命令,往齐国皇帝身边安插眼线,我命你马上去办这件事!”
秦骛只是稳稳地坐在主位上,目光阴鸷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死人,说了第三遍:“蠢货。”
吉达厉声道:“秦骛,你别忘了,你攀上附离的时候,还只是个冷宫里的废弃皇子。你如今的势力,都是靠附离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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