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漱流央
都知道他是个马痴,刘央取笑道:“看完紫金赤兔被宋侯打了一顿还没打怕,又要去看人家照夜白了?”
“没关系的,齐公子必不会这样小气。”叶离跃跃欲试。
“他小气又能奈何?还当是年初的大国储君吗?现在只是一个落魄公子,人又在会阳,违逆不了你的。”韩氏少主韩当阴阴/道。
刘央抬眉看他一眼,又低头,忽然道:“噤声,夫人来了。”
朝中似有大事,卫瑶、沈澜之、刘戟等还在和梁公在书房讨论。谢蔷就是场中最位高身尊者。她携宫婢侍从以及宫内所有未出嫁的公主一同进门,场内声乐弦歌即刻变得隆重与欢迎。
院内人等齐齐看了过来,但目光停留最多的人,却既不是最尊贵的梁夫人谢蔷,亦不是最美丽的七公主姬倾城,更不是四公主姬璨星、五公主姬云流,而是——
落后梁夫人半步,与姬倾城一左一右走在梁夫人身后的一个白衣男子,他身上衣饰发带都是白色绣金纹,这是齐人的爱好,两侧组佩缀五对玉璜,这是诸侯公子的规制。
就算没见过谢涵的人也认出来这是他们刚刚的话题中心之一。随后齐齐前来拜见,“臣见过夫人。”
“见过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
姬朝阳亲昵地过来,不着痕迹地蹭了谢涵一下,挽上梁夫人胳膊,“母亲可算被女儿盼来了。”
“盼我做甚?难不成谁欺负你了要母亲给你做主?”梁夫人嗔笑着一点她额头。
姬朝阳一双多情的睡凤眸转向不远处的姬高,停留片刻,又滴溜溜地转了回来,“那倒没有,就是大弟一心未君父分忧,看杞国久攻不下,想主动请缨呐,怕君父不同意,还想托女儿问问母亲——”
她声音婉转慵懒,直把这一句话念的一咏三叹、跌宕起伏的,叫场内人等都听得清清楚楚。
姬高脸色一变,忙上前对梁夫人一礼,“夫人莫要听大姐开玩笑。高只是……”
他话没说完,梁夫人已经淡笑着摆摆手,“我一介深宫妇人,哪懂这些,母亲怕是帮不上高儿的,倒是等会儿可以替高儿探探君上口风,想来君上也会高兴于你的孝心和上进的。”
她是长辈,可以打断姬高的话,可姬高却万万不能打断她的话,等她说完,已把姬高要说的都堵了上去。
姬高脸色越发难看,姬朝阳一手挽着梁夫人,一手偷偷挑逗谢涵,还不忘冲他挑衅一笑,附和道:“是啦是啦,君父之前一直担心大弟没有办好水道一案而一蹶不振,现在听到大弟要为国分忧怕是要高兴坏了。”
姬高、姬高胸中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还是他身后一人上前一礼,“之前竟没看到齐公子,齐公子安。”
第155章
闻声, 姬高收敛了怒意,笑道:“是了,刚刚竟忘了与旧友打招呼, 一别近年, 齐殿、哦不,齐公子风采更胜往昔啊。”
“比不得大公子。哪怕督水道工程半年,日日风吹霜打、日晒雨淋的, 大公子依然皮肤白皙细腻。”谢涵笑眯眯的, “甚好甚好。”
这回可真是戳中心窝子了, 谁都知道姬高是因懈怠工程, 被梁君罚了的。
他怒目:“你——”
“齐公子可是说笑了。大公子脸色苍白是因为日前偶感风寒。”廊后绕出来个锦衣人影,“再说了,好男儿哪惜外貌?齐公子相貌精致动人,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般。”
谢涵已扶着梁夫人坐上上首,又送姬倾城落座后, 才回到自己位置, 因是外客, 位置还颇靠前, 甚至在各大氏族之前,因此那锦衣男子就坐在他下首的韩氏位席。
“敢问?”谢涵看向韩氏男子。
“齐公子但说无妨。”韩氏男子朗笑道。
“敢问阁下姓名。”谢涵谦虚道:“我记性一向不好,想必阁下乃大族韩氏子弟, 不知是哪位?”
“噗——”场中忽传来一阵破气笑声,谢涵看去,是个娃娃脸小虎牙的少年, 少年大喊道:“齐公子, 他是韩氏少家主韩当。”
“原来是韩少主。多谢叶少主。”谢涵从善如流,转回头来, 对韩当点头致敬,“韩少主夜安。”
继姬高之后,韩当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了,倒是姬高已然喜闻乐见:一个是一直支持姬元的韩氏,一个是梁夫人娘家人。他一嗤,“狗咬狗去罢。”并且给了叶离一个赞赏的眼神。
只叶离、叶离现在心里全是照夜白:嗯——如何讨好齐公子是个大问题。
韩当捏起一只酒盏朝谢涵走来,“互通姓名就是相识了,我敬齐公子一杯。”
谢涵亦举起杯子,“敬韩少主。”
“对了,齐公子远道来梁,不知所为何事?”韩当问道。
园内人等齐齐竖起了耳朵。
谢涵咽下酒后,喉咙有些不舒服,咳了一声,才叹道:“这实是一场意外,并非涵自愿想来。”
众人:“!”他们心头一口气吊了起来,果然是被他们君上强取豪夺来的吗?
“候月阁金箭刺客宓蝉曾刺杀我两次均未成功。”谢涵款款继续道:“第二次,我失足跌进冰湖,昏迷七日,终于醒来,躺得久了想下地走走,不想宓蝉见我没死又要杀我,只是我府中武士众多,她差点被擒,捉了我做人质,乘上马车驶离扶突、齐国。随后带上我一路往西,将我扔进了九指山。”
众人那口气又掉下去了,原来不是他们君上的手段啊,可是、那么,为什么齐公子现在住在梁宫开元殿呢?
韩当皱眉,“她是刺客,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
“这我就不知了。”谢涵摊手,“大概是我长的俊,宓蝉姑娘不舍得对着我这张脸下手罢。”
韩当:“……”他刺儿道:“一直听闻齐公子貌若好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到底阴柔了些,公子以后当多练些武艺去除柔气。”
他刚说完,谢涵还未答,对面就传来道娇软的女儿家声音,“什么貌若好女,俊美哪份性别?”
谢涵抬眉,对面粉衣绣蝶的姑娘脸一红就低下头去了。
倒是又有一人接过话茬,姬倾城不高兴道:“长得好看的吃你家大米啦?你自己长得不好看,还不许人家好看了?”
韩当原本还不怎么,一听这话后,脸色就是一白,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公主——你为了他竟然如此羞辱我。”
“哪、哪有羞辱你。”见人脸露凶意,姬倾城底气一下子不足了,小声道:“我就是实话实说嘛。”
韩当脸色更差了一分。
“好了,倾城。”上首梁夫人出声道:“韩少主英气逼人、少年英雄,还不敬韩少主一杯。”
“是。”姬倾城也意识到自己简简单单的话怕是说得不对了,可她说的是事实嘛,又不是很凶,她撅嘴倒了一杯酒来到韩当面前,隔着几张桌子也能感到她的勉强,“倾城失言,韩少主别当真。”
韩当、韩当颇显粗犷的脸微微发红,“公主率真可爱,当怎会怪罪。”
他一杯酒饮下,外面忽然响起盛大的音乐——梁公来了。
他龙行虎步,身后跟着国内政要名臣,诸臣纷纷落座,他径直走向上首,一落座,四盼后,询问梁夫人道:“涵儿呢?”
梁夫人抿嘴一笑,“不就在左边第三座。”
梁公仿佛这才看到人,笑吟吟望向下首谢涵,旋即皱眉,“你大病初愈,怎好喝酒,来人,给齐公子换上羊奶。”顿了一下,又道:“黄酒羊奶,免得你馋酒。”
梁夫人不禁道:“臣妾考虑不周,不想臣妾这亲姑母还是君上来得细心。”
梁公哈哈道:“整个宴会都要你打理,你哪里忙的过来。”
宫人换上黄酒羊奶后,谢涵举杯对梁公道:“多谢姑父,涵敬姑父一杯。”
梁公笑着举杯,正要饮下,门外忽然传来骚动,他放下杯子,王绾忙朝外喊道:“何事喧哗?”
不一会儿,门外进来守着的卫士,“禀报君上,有八百里加急信使。”
园内众人神情一凛,梁公起身,“速速宣进来。”
那信使风尘仆仆,进来后连忙跪下,禀报君上,“齐国大将军须贾率八万大军,压我国东境大杼。”
梁夫人的脸色顷刻变了。
谢涵心头一跳,果然,短暂的寂静后,四面八方的目光齐刷刷向他聚焦而来。
梁公神情莫测,半晌后,重新坐下来,挥手道:“下去休息罢。”
这一句话像一个按钮,使死寂的梅园重新恢复活动,其中一大臣道:“白天才收到楚国出兵抵达我国通天邑的消息,晚间又有齐国压兵大杼城,这莫不是十月楚使使齐的结果?”
梁公作沉思状,并未回答。
冷不丁,传来道声响,“这个问题,王大人不妨问问齐公子,我们在场众人怕没有人比齐公子更清楚的了。”
第156章
姬高正色看向谢涵, “不知齐公子可否为我等解惑?”
“那可真是抱歉了。”谢涵捏起酒杯嗅一口奶味,“十月后,我不巧进了我国刑狱署地牢, 直到十一月才出来, 出来后已是楚使离开时节。涵还以为此事人尽皆知,没想到公子高竟不知晓?”
“楚使乃齐公子嫡亲表兄,听说齐公子能出牢也是令表兄倾力相助, 莫非这么重要的事, 太子子般还会瞒着你?”无论谢涵知不知道, 姬高都要他“知道”, 他不相信这样君父还要重用眼前这个齐国公室子弟。
“表兄说笑,公子高也是涵的表兄哪——莫非公子高会告诉涵梁军部署?”谢涵自问自答,“这当然不可能, 可涵要是遇到了麻烦,相信公子高绝不会袖手旁观。这就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他狠狠恶心了一把姬高, 继续道:“情分与立场, 友谊与国别, 高表哥认得清, 难道子般表哥分不清么?”
姬高还要再言,他身后人拉住了他袖口,“公子涵这样说, 公子你再问就是不顾情分、咄咄逼人了。”
“我和他哪来的鬼情分。”姬高啐一口,气苦仰头喝一杯酒。
但显然看谢涵不顺眼的并非他一个人。
倒下了一个姬高,还有千千万万个姬高?
不不不, 是谢涵一旦涉足梁国政坛, 瞧君上这样子,必会成为政坛新宠。蛋糕就这么大, 谁都不想多一个人分羹。
“齐公子好厚的脸皮。”对侧席传来一声嬉笑,只见那人脸色红润、头发半白,眉心一颗黑痣,痣上长着长毛,似老顽童之像。
瞧这副形容,应是梁国有名的混不吝——司寇府府主汪扬。他手里抓着鸡腿,吃得满嘴油腻,嘴里塞满东西竟也不妨碍他一个劲儿地说话,“齐公子被雪活埋,是咱们梁国救的;齐公子看病吃药,是咱们梁国请的;齐公子住的是咱们梁国开元殿,吃的是咱们梁国糯稻米。怎么能让你们国家攻打我们国家,这不是以怨报德吗?”
他话音才落,一道清朗的声音就响起,“众所周知,齐公子惨遭陷害,暂不能涉足政事,汪大人这话不准确呀。”沈澜之笑眯眯道。
谢涵没想到这种时候,对方竟会帮他说话,抬眼看去,对方对他眨了眨一只右眼。
“噢,原来如此——”汪扬眯了眯眼,奇怪道:“可齐公子竟然不觉得愧疚吗?怎么还能镇定自若地坐在这里呢?”
这种撕破脸皮的话,也只有这半点不讲究的汪扬说的出口,众人一边嫌弃对方草根出身、没脸没皮,一边又睁大了眼看好戏。
谢涵沉吟片刻,“这是个好问题。不过,我觉得姑父一定是理解涵儿的。汪大人不如问问姑父。”
汪扬嘴上牵起抹得意的笑——他最了解君上,从不会帮一个无用之人,更不会给一个需要他人解围的人说话。
果然,上首人只淡淡道:“怎么说?”
“昔姑父落难,蒙舅父知遇之恩、提携之恩,官拜楚国大夫,后来姑父大败楚国,内心可觉丝毫羞愧可耻?”谢涵疑问看向上首人,园内霎时落针可闻——梁公流落在楚的三年,梁国素来无人敢提,连梁夫人都脸色发白。
坐在最上首的人扶着一侧把手,猛然低头俯瞰下首之人,目光锐利逼人,像鹰隼一样凶厉又专注。
谢涵坦然回视,一声轻笑打破凝滞,“答案无须姑父多言,侄儿都知道那当然是不会的,姑父不会羞愧可耻。舅父帮助姑父,是因为您是他的好朋友,舅父举荐提携姑父,也是因为您是他的好朋友,舅父为姑父拒绝梁室先君,更是因为您是他的好朋友,谁都知道姑父与舅父当时是对挚友。”
他话锋一转,“至于后来梁楚之战,时移世易,姑父并非以舅父好友的身份攻打楚国,而是以梁国国君的身份。这两者差别姑父分的清,涵自然也学习到了。我谢涵何德何能,齐国一废太子尔,今不过以子侄身份前来,何愧之有?”
直到他说完两息后,园内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上面的人还没发话,他们怎么敢有声音?
心里都把谢涵骂了一百遍,好好的大过年,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提这种禁忌话题,不是老虎脸上摸须么?到时候你是好走了一干二净,他们可要承担君上高压啊。内心却亦有一丝窃喜——这般,君上总不会还要留人了罢。
好一会儿,上首蓦地爆发出一串长笑,“好——好——好——好一个何愧之有,看来寡人要敬你一杯。”
谢涵起身,遥遥一礼,“涵敬姑父。”
这事情合该告一段落了,园内求生欲强烈的众臣不约而同地扯开话题,似是而非地说着应对齐楚大军之策。
至于为什么似是而非,盖因宴会人多口杂,哪有在这儿商讨军机大事的,不过随便说说罢了。谢涵则专心致志地低头喝奶,仿佛爱极了那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