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宴夜鲤
“嗯,从那之后我就记得了。”温肃柠从口袋里摸出两枚巧克力,向牧云笙伸出手。
牧云笙将手掌摊开,一枚巧克力被放在了他的掌心里,作为温肃柠对那杯奶茶的谢礼。
萦绕在心中的所有慌乱一扫而空。
牧云笙放松下来,主动道:“你要去坐地铁吗?正好我也去那边买点东西,要不要一起?”
温肃柠并非社恐,也不介意与人同行,答应道:“好。”
两人并肩走上扶梯,牧云笙道:“看见你之后我还纠结了半天要不要打招呼,最后觉得这么巧又重新遇到,这种缘分要是错过了有点可惜。”
温肃柠:“为什么要纠结?”
牧云笙颇为不好意思地道:“额……我看你一个人过来看病,觉得你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吧,心理疾病不是很容易造成挺严重的后果么,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就糟了。”
温肃柠笑了下:“不用这么担心,发烧也会出人命,每年都有很多烧成肺炎或者脑炎的孩子留下永久的后遗症,但也没几个人会对发着烧的病人小心翼翼吧?”
“说到底还是没把心理疾病当做正常的、人人都可能会发生的疾病看待,我不知道其它患者是什么态度,但我本人并不介意,我只是暂时生病了,正在积极治疗而已,没什么好觉得羞耻的。”
“如果更多的人能抱着这种平常观念,不再特殊对待,真正患病的人才可能会得到更好的环境吧。”
温肃柠语调平缓,还带着哭过的鼻音,软软的。
他神情淡然,似乎真的在说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牧云笙意识到,身边少年压根就没有他看起来那么脆弱易碎。
他突然很庆幸自己方才选择了在诊区等待,这个看起来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少年,其实有着很成熟的内心。
两人离开医院,走的还是温肃柠之前晕倒过的那条小巷。
这几天温肃柠也就只和王姨说过话,还蛮怀念聊天的感觉:“你呢?来医院做什么?”
“我哥要做个小手术,我负责陪床。”
“走这么远没关系吗?”
“没事,明早才手术呢,他现在甚至都还在病房里办公。”
“这么辛苦。”
“是呢,家里人都说我要有他一半努力就好了,搞得我压力好大。”牧云笙笑道,“怎么家长就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有个平凡的孩子呢?”
牧云笙说完,才骤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把藏在心里的苦恼这样轻飘飘地讲出来了。
明明身边少年比他还年轻,两人才见的第二面,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平凡么?”温肃柠想了想,轻声道,“做个平凡的人当然没有问题,但你怎么能知道,自己是真的平凡,还是只在用平凡粉饰自己呢?”
温肃柠没说太多,毕竟现在他俩只是偶然遇见的路人,从诊室外看到牧云笙的第一眼,温肃柠就认出他外套里那件似乎没什么特别的T恤,是Lv的。
z市有钱人很多,碰上个倒也不稀奇。
前世温肃柠见过太多有钱人,包括他在内,凭借自己能力白手起家的富人很少有烦恼和怨言,因为他们得到的所有都凝聚着自己的汗水和心血,是他们应得的。
反倒是这些人的孩子,容易出现一些问题。
他们无需像长辈那般劳苦地进行财富积累,便拥有太多唾手可得的东西,也因此容易产生在旁人看来堪称矫情的烦恼和迷茫。
牧云笙愣了愣。
这话好像很深奥的样子,他还没能完全想清楚,就看到前方地铁站的轮廓。
什么这条路竟然这么短的吗?感觉还没聊上两句就到了。
牧云笙赶忙掏出手机:“那个,可以加一下微信吗?”
温肃柠下意识在几秒钟内想到了一百种婉拒对方的办法,但紧接着牧云笙的话,打消了他的念头。
“和你聊天很开心,我想和你做朋友,好吗?”
这样的直球叫人难以回绝。
他总不能回答说抱歉虽然我们聊得挺好,但我不想和你当朋友。
尤其是对方茶色的眼眸中满是期待,似乎完全没想过会有被拒绝的可能,手机就举在半空,随时准备扫码。
温肃柠很擅长说“不”,他作为投资人,拒绝过的企业数不胜数,只有最优秀的才能获得他的青睐拿到投资。
只是现在可不是做生意,他好像没有必须拒绝的理由。
而且就算是在做生意,他也愿意投资面前的青年,他确实需要朋友,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
“好。”温肃柠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二维码名片。
牧云笙迅速扫上,温肃柠看到了来自[阴暗柠檬]的好友申请。
和他的外卖软件是一个名字。
备注里写着“牧云笙”三个字。
“你呢?”
“我叫温肃柠,温暖的温,严肃的肃,阴暗柠檬的柠。”
牧云笙噗的笑了出来,他把温肃柠的名字备注上,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那就有机会再见了。”
“嗯。”温肃柠点头,“再见。”
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地铁站内,牧云笙转身回去医院。
路上他从口袋里摸出温肃柠给的巧克力,拨开包装纸放进嘴里,醇厚的苦味和香甜在唇齿间蔓延。
走进住院部,巧克力的外层融化,微凉的液体流了出来,朗姆酒的味道让牧云笙一愣。
酒心巧克力啊,他很久很久没吃过了。
小时候他觉得味道奇怪不喜欢,等长大了再尝,竟然还蛮好吃的。
牧云笙心情雀跃地推门,走进病房,办公中的牧柏岩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定格在弟弟快要扬到天上去的唇角。
遇见什么高兴事儿了?
但牧柏岩没问,因为还有另一件事情。
“行李呢?”
牧云笙:“……忘了。”
“水果呢?”
“……也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牧柏岩:那你去干嘛了???
牧云笙:呃……(溜走.jpg)
第6章
温肃柠回到别墅,正好赶上晚饭。
牧云笙给他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当做打招呼,温肃柠也回了个表情包,之后两人就谁都没再主动发消息。
饭后他看了眼群里,确定没有合适的单子,就开始码字。
接连到来的正反馈让温肃柠自信了许多,不再绞尽脑汁地遣词造句,直接按照自己最舒服的状态来写,速度也有了提升。
专注状态中,他一个小时能写2000字,理想情况下,如果每天能保持5个小时的专注,除去更新的4000字,还能存稿6000字。
但理想状态之所以为理想,就是因为它挺难实现,躯体化让温肃柠很难长时间保持高度集中状态,一旦超过二十分钟,他就会头痛恶心,丧失兴趣。
温肃柠写了将近1500字,有点撑不住了,他赶紧从电脑前离开,回到客厅,打开投影仪开始锻炼。
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相互结合,让负责不同功能的脑区轮流歇着,才是最高效的休息。
跟着投影打了一轮八段锦,又来回爬了几趟楼梯锻炼心肺,温肃柠汗涔涔地回房,他拿出个笔记本,摊在面前,又放了一支笔。
心理咨询室里倾诉过后获得的解脱感,让温肃柠意识到,他也应该尝试一下自我疗愈。
不,准确来说,是疗愈残存在这具身体里的原主灵魂。
灵魂和身体绝非独立,它们之间有着最为紧密的关系,就算灵魂已经离开,它对身体造成的影响仍无法完全消除。
换个更加易懂也更科学的办法来说,纵使温肃柠已经获得了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原主长期抑郁和焦虑对大脑产生的影响也还在。
温肃柠需要做的,就是努力把这些负面影响全都消除掉。
他也由此思考,自己原本的身体,也会是这种情况吗?
那个郁郁寡欢的温肃柠进入到他的身体里,会被他充满活力和干劲,更理智和沉稳的残存影响吗?会不会因此慢慢好起来?
温肃柠明白自己大概没机会知道,但他愿意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下午在医院,我说了你的故事,现在,该轮到我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你听了。”
温肃柠咳嗽两声,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握住碳素笔,轻声讲述起他的人生。
他出生在平平无奇的北方小镇,父亲是技校毕业后直接进入到钢铁厂的国企职工,母亲是那个年代下才有的“大集体”,日子过得算不上富裕,但毕竟双职工家庭,也很可以了。
改革开放的浪潮号召人们学习更多知识,成为人才,温肃柠从小就被督促着认真学习,但在他初中刚毕业之时,下岗潮终于席卷到了他们的小镇。
父母一夜之间失去工作,家里再无任何经济来源,寒冷冬季到来之前,年仅十五岁的温肃柠做了他这辈子最冒险的决定,他将高中录取通知书放进抽屉深处,独自乘坐火车去了南方。
如今说起来,温肃柠也蛮惊奇的,他都忘了当初自己到底怎么想的,竟然有如此魄力,似乎根本就不担心会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会不会被黑工头骗,会不会挨饿受冻露宿街头。
那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朴素又迫切的渴望。搞钱。
他先是进了服装厂,在麻木枯燥的流水线工作中思考要如何提高效率,因为认字多偶尔去帮厂长写一些文件,一路被提拔成班长领队,最终变成了副厂长。
之后他拒绝了厂长想要将自己女儿介绍给他的想法,毅然决然地跳槽进了一家濒临破产的电子厂,废掉全部电视二极管的流水线,改为制造计算机零部件。
他协助老厂长,带领电子厂用三年时间起死回生,在势头最好之时,带着名声再度跳槽,进入到通讯领域。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有着非常毒辣的眼光,同时也确定,他无法担任领导者,更喜欢也更擅长幕后工作。
温肃柠开始投资,帮助面临困境却有能力的企业站稳脚跟。不光是资金,他还将自己多年来积攒的人脉和经验,提供给企业,让那些有梦想的人去发展、开创更好的时代。
就这样一步又一步,他最终成为业内颇有名气的天使投资人。
“大概就是这样了。”温肃柠轻轻舒了口气,原来他三十七年的人生,详细讲述起来,竟然只需要用半个小时。
“如果非要概括起来的话……我大概是个还算有原则和眼光的赌徒吧,成长中慢慢形成的性格很难被一时半会的改变,但我希望,我的故事能给你一些用得上的帮助。”
手中的笔突然颤了颤,划下一道虚浮歪扭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