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舞玥鸢
唯独白术歪着脑袋眨了眨眼, 刚想开口,花渐遇刷的一下展开折扇, 掩住了他的嘴,笑道:“嘘, 这种时候, 咱们只要看戏就好了。”
跟着方远航的李长莫和穆棱等几个技术学院学子, 完全不明真相, 只是又惊又喜地望着萧青冥, 原来这位就是喻摄政啊!
“不可能!京城里那位喻大人怎么会如此年轻!”被莫摧眉按在地上的萧孟小郡爷,仍在做垂死挣扎。
他本来好端端在凉亭吃酒,突然就被一大群刁民抓了起来,好不容易有萧青冥来救场,他才逃出生天,转眼就被对方的手下给扣住,一双膝盖都快跪麻了。
没想到梁督监突然出现,带了官兵来收拾残局,还揭露了萧青冥的假身份,萧孟尚沉浸在峰回路转的惊喜里,不料紧跟着又是当头一盆冷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大起大落,萧孟简直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今日一天经历的波折多。
“冒牌的,这两个人肯定都是冒牌的!”萧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只盼着父王和兄长赶紧派人来救他。
只要父王肯亲自出面,就算喻行舟本人在这里,难道还能不卖永宁王三分薄面?
喻行舟从袖中摸出一份手令和印信,交给一旁的文兴县令,微笑道:“县令大人,你应当有收到喻大人下发的函件,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文兴县令一下子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他神色无比紧张,急忙接过手令和印信,仔细查看比对一番,反复查看了好几遍,他终于安心下来,恭恭敬敬还回去。
“不错,下官已经确认,正是喻大人的信物无疑。”
文兴县令赶紧朝着萧青冥行礼,奉承道:“听闻喻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如今看来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喻行舟听到这番话,眼神微妙地朝萧青冥看了一眼,后者同样回以一笑,眼神里颇有几分揶揄的意味。
也不知县令这话,到底夸了谁。
有了文兴县令的确认,这下再无争议可言,萧青冥从“喻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喻大人”,而真正的喻大人反而得自称下官。
莫摧眉等人微微耸动着肩膀偷笑,只觉十分滑稽有趣。
梁督监双腿一弯,彻底栽了下去,监丞被秋朗踩在脚下,腿间一股难掩的尿骚味,至于萧孟小郡爷,这下也无话可说,垂头丧气地放弃了挣扎。
萧青冥身旁的工人们终于回过味来,原来这位喻公子就是他口中那个,在京州给百姓分田,为民请命的好官!
大家伙儿惊喜之下,纷纷跪倒在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萧青冥示意大家起身时,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在大家面前,把喻行舟夸了一通,这下全成了“自吹自擂”,饶是他脸皮再厚,也不觉老脸一红。
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喻行舟黏在他身上的眼神,萧青冥回头看他一眼,他敢打赌,喻行舟这满肚坏水的家伙肯定正在心里笑话他呢。
萧青冥暂时把喻行舟的脸从脑海里挪开,又跟陈老四等人说了几句安抚的话,终于说动工人们放下武器,跟着他离开凉亭。
他走上通往凉亭的山道时独自一人,这会回来时,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大群声势大振的工人们。
人群如浩荡洪流般涌下山来,把下面的官兵们吓了一跳。
文兴县令看着这情景,双腿都有些发软,幸好他们已经放下了武器,又有“喻大人”在前,否则县令几乎要以为工人们又要造反了。
面对这样庞大的力量,就算差役和官兵都在身边,也无法给他安全感。
萧青冥随意瞥一眼瘫在地上的梁督监几人,眼神沉冷。
不等他开口,后者已经屁滚尿流地爬过来,跪在他脚边痛哭:“喻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错认了大人!下官自己给自己掌嘴!”
“今天的事,一定是有误会!下官从来没有要杀害这些工人们的性命,也没有威胁过他们啊!都是那监丞,肯定是他为了中饱私囊,故意从中作梗!”
“喻大人明鉴,下官在这文兴铁厂,一直兢兢业业,善待工人,您那天不也看见了,啊,就是他,那个陈老四,下官还给他银两,叫他去给妻儿治病的。”
梁督监满怀期盼地抬头望着陈老四,膝行到他面前,前所未有的卑躬屈膝:“陈工头,你快给大人说说啊!打你的人不是我,是那个该死的监丞!”
陈老四一脸复杂地俯视他,今天以前,若是有人告诉他,将来这个高高在上的梁督监有一天会跪在他脚边求他说情,自己一定会嗤之以鼻。
万万想不到,如此荒谬的事却成了真。
那监丞已是万念俱灰,这会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嘶声力竭地冲他喊:“陈工头,陈爷爷!都是姓梁的这厮逼我干的,要演戏给喻大人看的是他,作秀借银子又要拿回来的还是他。”
“还有今天下令把你们抓去训牢拷问的,也是他!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小的不是主使啊!”
陈老四想起自己那日是如何趴在地上,被打的遍体鳞伤,低声下气求饶,也不能唤起对方半分的怜悯之心,反而引来更加肆无忌惮的迫害和羞辱。
他别开脸,硬下心肠,对萧青冥拱手道:“大人,这两个贪官污吏,都不是好东西!他们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平素对我们工人非打即骂,所有赏银都进了他们的口袋。”
“就连救命钱,都要一分不剩的抢走。”
“在他们这些狗官眼里,我们的命根本不是命,还没有他们养的狗重要!”
梁督监和监丞狗咬狗的相互指责,引起了周围工人们不屑地嘲笑和谩骂,人群里不断传来他们平时备受两人欺压的诉苦之声。
萧青冥对这样的场面毫不奇怪,系统给出的官员清廉度评价为【贪腐横行】,真是半点都不夸张。
这两人死不足惜,问题只在于他们该如何死,才能最大限度的挽回民心。
萧青冥思索片刻,沉声道:“梁督监和监丞,身为朝廷委派的官吏,不思报效朝廷,反而贪赃枉法,玩忽职守,中饱私囊,动用私刑迫害工人,罪不可赦。”
“按律,当剥夺官身,入牢羁押,待查明实证,待奏请朝廷定罪。”
他转头看向文兴县令:“县令大人,这里是你的辖地,便由你先行将二人羁押待审,本官会立刻传书回京城,如何问罪,再行定夺。”
“是是是!”文兴县令哪里敢说个不字,“来人,剥去两个罪人的衣冠,押入县衙大牢!”
直到梁督监和监丞被剥去外衣,面如死灰地戴上枷锁拖走,周围围观的工人们彻底欢呼起来,呼声之大,几乎惊得山野沸腾,飞鸟四散。
萧青冥目光移到跪在地上的萧孟身上,后者早已没了之前不可一世的嚣张劲头,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萧孟被萧青冥冷漠的审视眼神,盯得全身神经紧绷。
他一边依然觉得自己是尊贵的宗亲皇室,对方一个外臣不可能拿他如何,另一边又怕这个“喻大人”记恨刚才的仇怨,蓄意报复。
这些年来摄政手掌朝政的事,他远在宁州也有所耳闻,然而天高皇帝远,萧孟小郡爷从来没觉得京州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万没料到,如今竟被他给撞上了。
萧孟一咬牙:“喻大人,如论怎么说,我有爵位在身,我是永宁王的儿子,冶炼秘方的事,我给您赔礼道歉。”
“喻大人同我们永宁王府井水不犯河水,看在我父王面上,大人何不行个方便?他日永宁王府必有厚礼奉上。”
莫摧眉冷笑一声,手里用力,萧孟大叫了一声,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拧断了,身上冷汗直冒:“喻大人,你的手下太放肆了,敢这样对本郡爷?!”
看他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萧青冥倏而笑了,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里,微垂的眼神带着一种对无知的怜悯。
“小郡爷,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处境啊。”
他眼光蔓过那些义愤填膺的工人们,慢条斯理道:“你应该感激我的护卫,他一旦放开你,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这里吗?只怕浑身上下都剩不下一块好皮肉……”
萧孟突然猛地打了个突,瑟缩一下,有些害怕地瞄着那些凶狠的工人们,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他。
他嘴巴动了动,不敢再说话。
萧青冥道:“先押下去,还有其他的监工一道,关入县衙大牢,待查明罪证,再行问罪。”
萧孟“哎哎”了几声,没料到自己一个堂堂宗亲,竟然也跟梁督监和监丞一个待遇,莫摧眉哪里理会他,将人双手反剪,一脚将他踢到官差手里,上枷拖走。
萧青冥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的背影,眉头一挑。
永宁王府,呵呵,好歹捉到条大鱼了……
※※※
当天晚上,萧青冥一行暂且在县衙入住。
萧青冥和自称喻家“亲眷”的喻行舟二人,理所当然地住在了同一个院子里。
凉凉的月光透过树梢,在地面静静投下一片如霜般的亮光。
许是这月色太恼人,卧床上,喻行舟身着一件单衣,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今天一见萧青冥,那瞬间心头狂跳的悸动,和汹涌而来不可言说的绮念。
一闭上眼,那种躁动的感觉就如影随形地蔓延上来,搅得他不得安宁。
第73章 黑夜的吻【二更】
喻行舟索性睁开眼, 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
他凡事运筹帷幄,处变不惊,每日不是在计算这个, 就是在操心那个,绝少有功夫花在发呆上。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虽只有短短一瞬,那种几乎无法克制的冲动,也足够叫他心头惶恐。
万一被萧青冥知道自己……不知该如何看待他, 昔日的单纯竹马伴读,今日暗怀大不敬邪念的佞臣?
明明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对方的信任,好不容易才勉强重新拥有了过去特殊的亲近……
喻行舟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明知道但凡泄露一点端倪, 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多年前他早已经深切地尝过冲动的滋味, 怎么如今又忍不住要重蹈覆辙。
或者他不应该放任自己, 一再的追逐,他应当再压抑一些,隐忍一些。
看着那人一步步收拢权利, 重振人心, 收拾山河,成为名垂千古的明君, 至少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陪伴,不应该再肖想其他才是。
可今日的失态却像在嘲笑他的坚持有多可笑。
越是压抑, 就是越是不甘, 越是不甘, 那股几欲迸发的欲望就越强。
他起身披上外衣, 从衣袖中拣出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诗卷, 那几乎是他从萧青冥手里强抢来的,换了旁人,哪里敢从皇帝手里顺手牵羊?
他知道,这也是萧青冥对他的默许。
喻行舟轻轻摩挲纸面,在诗卷的最后两句浅浅描绘,若非这是十三岁的萧青冥闲极无聊之作,只怕他都要忍不住自作多情,当做是那人送他的情诗。
他唇边隐隐泛起一丝笑意,那人若是也对他有意……那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光是稍微想一想,就情不自禁想要微笑。
可惜,终究是他的妄念。
他应该再离那人远些才是……
心中这么想着,喻行舟恍惚间听见有人低声谈话的声音,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离开了自己卧房,走到了对面萧青冥所居的厢房门口。
喻行舟:“……”
他忍不住在内心深深唾弃自己,真是没救了。
厢房的门是关着的,这时人大约已经歇下了,门口徘徊的两人却是李长莫和穆棱,两个技术学院的学子。
两人突然看见喻行舟,惊得慌了慌神,李长莫赶忙朝他拱手:“学生李长莫,见过先生。”
他二人并不知面前之人的真正身份,只当他是“喻大人”府中之人。
喻行舟心头那点酸涩的自嘲转眼消失不见,面上神色是一贯的优雅从容。
他朝二人浅笑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回房休息?来找‘喻大人’是有何要事吗?”
穆棱有些拘谨不好意思,李长莫到底出身大户人家,比之性情更为大气,他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道:“我们都是皇家技术学院的学生,这次跟着学院的方老师过来帮忙改进冶炼炉。”
“原以为那些图纸和技术,都是方老师想出来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喻大人给的,这些时日,我们亲眼见他他在这方面的造诣竟极为精深。”
他回头瞅一眼厢房紧闭的房门,苦笑道:“我们对喻大人心生仰慕,想过来请教一番,可惜来得太晚,大人已经歇下了。”
李长莫一番洋洋洒洒的倾诉十分诚恳,奈何喻行舟今夜的神经格外敏感,面上态度温文有礼,实则内心只注意到了“心生仰慕”四个字,别的一个字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