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舞玥鸢
陆知一个激灵,顿时紧张起来,半跪在地请罪道:“陛下恕罪,末将这兄弟,脑子不太好使,语言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从轻发落,所有罪责,由末将承担!”
陆返一愣,呆呆望着萧青冥,觉得自己仿佛幻听了:“啥?什么下?”
萧青冥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陆指挥使,朕记得当初,你是不是也这么咒骂过朕?”
陆知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噎住,闹了个大红脸,讪讪不敢看他。
喻行舟站在萧青冥身侧,轻声低笑道:“陆指挥使带人千里迢迢赶来替陛下修堤,陛下还要如此逗他?”
朕……?
陆返双目茫然一瞬,渐渐瞠大,再瞠大,最后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滑稽地大张着嘴,方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开始慌得发抖。
“皇、皇上?!”
老天爷啊,皇帝老儿放着皇宫里好端端的金龙椅不坐,跑到这穷山恶水的荆州修什么堤啊!
陆知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视他,陆返几乎快晕过去,自己造的什么孽?好不容易从幽州逃出生天,结果水匪还没当多久,又被官兵抓了正着。
还没来得及感受兄弟重逢的喜悦,又当着皇帝的面说些大不敬掉脑袋的混话,怎么就这么倒霉?什么坏事都叫他碰上了!
陆返内心里虽然对朝廷恨得牙根痒痒,但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依然吓得双腿发软,只剩跪在地上磕头的份。
萧青冥听说了兄弟二人的事,颇为感慨地摇摇头,那荆湖水寨里还有不知多少因日子活不下去,走投无路被迫入水为寇的底层百姓。
他在桌后坐下,不疾不徐道:“你既然临到头知道悔改,没有一错再错,朕也不是不能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陆返心惊胆战抬起头来,心里打鼓,犹豫一下,便把寨子里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北岸那群地主,抬了不少银子送给水寨,就是想让我们这些水匪出力,破坏河堤,他们好坐享其成。”
“……还有那个水圣寨的水圣爷,平日里经常做些装神弄鬼的事,比起官府,这一带的百姓更多信奉他的……”
萧青冥思索片刻,道:“你既然是梁家寨的二当家,想必对荆湖水寨当地的地形和各个寨子的情况很熟悉吧?”
荆湖湖泊很大,又遍布芦苇丛,几条渔船往里一躲,如同大海捞针,极难找到。除非把芦苇丛都一把火烧光,但费时费力,实在吃力不讨好。
若是有个熟悉内情的人引路甚至劝降,一切就会容易得多。
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陆返身上,他额头见汗,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二哥,梗着脖子道:
“你们是官,我是匪,当初我差点饿死在岸边,就是水寨的人给了我一口饭,救了我的命。”
“我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但是要我出卖兄弟对他们挥屠刀,我做不到!”
“蠢驴啊你!”陆知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气得七窍生烟,对着他一通拳打脚踢。
“那些都是四处抢劫的水匪,你当他们是兄弟,人家当你是傻子!还派你这个愣头青来掘官府筑的堤?”
“你知不知道今夜万一决堤,多少百姓会被水冲的家破人亡吗?”
“幸亏陛下宽容大度,否则你现在早就是个死人了!”
陆返动了动嘴唇,垂头丧气地埋着脑袋,无言以对。
萧青冥慢悠悠道:“既然你不愿意与官兵为伍,朕也不强求。”
陆返惊讶地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皇帝竟然当真如此宽宏大量。
萧青冥转头看向江明秋:“汛期在即,不能再让水匪耽误我们的工程进度,明日你便与陆指挥使一起,带领水师官兵去荆湖剿匪。”
“除了那些水寨的头领以及死硬派,最好还是以劝降为主。”
江明秋半跪行礼:“臣领旨。”
就在陆返忐忑不安地想着皇帝会如何对待自己的时候,萧青冥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他靠在椅中,从喻行舟手里接过一碗冰糖藕蜜羹,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漫不经心道:
“至于你,嗯……你既然跟那些水匪是兄弟,明天你们就把他这个二当家绑在船头,看他那些讲义气的好兄弟,会不会来救他吧。”
陆返:“……”
可恶,说好的宽宏大量呢?
第123章 奉朕之命
第二天。
荆湖平静的湖面忽然被几艘大船破开, 闯入了一群不速之客。五艘双桅杆楼船组成的船队上,水师官兵们密密麻麻站在甲板上,手持弓箭, 腰悬长刀。
其中领头的楼船船头,高高竖着一根木桩, 梁家寨二当家陆返正被结结实实捆在木桩上,黑着脸,偷眼看着一旁面色肃然的二哥陆知, 在心里骂骂咧咧,敢怒不敢言。
五艘大楼船一路挺进荆湖,笔直朝着梁家寨的方向而去, 行动大张旗鼓, 没有做任何掩饰,沿途早被周边的渔民和水匪探知, 消息飞快传到了梁渠耳中。
梁家寨里, 大当家梁渠和各个小头目,还有其余几大水寨寨主坐在堂中。
众人议论纷纷,皆面露焦虑之色:“官兵怎么来的这么快?”
梁渠手提大刀, 一刀重重砍在桌角, 顿时削去一截朽木,他冷哼道:“陆返这个小子果然不可靠。”
“昨天让他带两百人去破坏堤坝, 半途临阵退缩,什么也没干, 竟然还中了官兵埋伏, 最后只逃了几十人回来, 剩下的全部官兵捉了。”
“现在陆返那厮还被捆在船头示众, 真是丢尽我们荆湖水寨的脸!”
一个小头目犹豫道:“那咱们要不要去营救二当家?总不能让他一直被这么捆着吧?”
梁渠皱眉道:“那群官兵明摆着就是拿陆返作诱饵, 引我们兄弟去救,好一网打尽,否则的话,咱们这么多船和寨众,分布在荆湖不同的地方,官兵哪里能一一寻到?”
“若是去救,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
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众人吵嚷之际,梁渠看向一旁的水圣爷,问:“水圣爷爷可有破敌之法?”
水圣爷揉弄着肥阔的耳垂,沉吟片刻,道:“大家不必慌张,你们想想,前些年又不是没有官船过来剿匪过,那又如何了呢?最后还不是无功而返?”
“而且,听下面人来报,说官兵才五艘大楼船,这些水兵在河上和海上行走惯了,根本不知道荆湖的情况。”
“楼船看着威猛,实际上不好掉头,行动也慢,最依赖大风。可是咱们荆湖并不比江河,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风,水流也平缓。”
“咱们的渔船小而轻巧,划起来可比那些笨重的大船快多了,咱们要打就一拥而上,要跑就一哄而散,官兵怎么追得上咱们?这也是以往官船每次来都铩羽而归的原因。”
水圣爷慢悠悠分析,众人听着都明白这个道理,纷纷点头,露出自得的微笑。
“依我之见,不如趁此机会,大挫一番官兵的锐气,将他们彻底赶出荆湖。”
“如果能一举大破官兵,咱们再把此事往河神之怒上引,他们拦河修堤的事也会受影响,岂不是一举两得?”
“可是官兵实力厉害,咱们按老法子攀上大船,也打不过他们。”一个小头目依然眉头紧皱,他正是那夜偷袭萧青冥的船反而被官兵打杀一通,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梁渠咧嘴一笑,冷冷道:“这还不简单,楼船目标大,眼下天旱酷热,有风无雨,最怕火烧,咱们将他们引到芦苇荡附近,用火攻!烧船!”
小头目震惊地望着他,结结巴巴道:“可是咱们还有百来弟兄,还有二当家都在官兵那呢……”
梁渠眯了眯眼,颇为遗憾道:“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实力不济,再说,官府抓住了二当家的,岂能饶过他?早晚都要砍头的,早一刻晚一刻罢了。”
“为了咱们荆湖水寨大部分兄弟的命,也只能牺牲他们了!”
水圣爷和其他几个水寨寨主都表示赞同,其他寨众也无话可说,小头目有心反对,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应声。
※※※
苍青色天空,日头逐渐升起,尚未到夏天,古怪的酷热已经开始炙烤着湖面。
楼船甲板上,陆返被梆在木桩上,被烈日晒得头晕眼花,嘴皮子开裂开口。
他难受地舔了舔嘴唇,忍不住朝着陆知道:“二哥,你那皇上又不在,你就不能行行好,给自家兄弟松松绑?”
陆知盘腿坐在地上,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谁让你犯下大错,活该!不掉脑袋就不错了,昨天陛下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还不加珍惜,现在还想松绑?做梦。”
陆返撇撇嘴,梗着脖子道:“水寨里的弟兄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陆知嗤笑一声:“那我们正好以逸待劳,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
陆返顿时不说话了,他有些焦灼地望着远方看似平静的湖面,虽然嘴上还嘴硬,实则他对那些水寨“兄弟”会不会来救自己,半点把握也没有。
大家表面上称兄道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实际上,若非他一身力气和武艺,硬是用武力压着下面的小头目们,谁会服他这个半路来的二当家?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陆返开始昏昏欲睡时,远处波澜不惊的湖水深处,陡然传来动静。
原本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数不清的渔船纷纷从四面八方里钻了出来,朝着五条大楼船浩荡而来。
那一艘艘渔船灵动如同游鱼,在湖水里来去如风,自半空往下看,硬生生营造出千军万马包夹的气势。
震天的喊杀声随之而来,陆知腾地从甲板站起身,精神一振:“终于来了,来得正好!”
陆返凝目望着那些熟悉的船只,惊喜之色尚未来得及爬上脸颊,却见对面的渔船点起了一簇簇微弱的火光。
“杀官兵!把官兵赶出荆湖!”
伴随着四起的喊杀声,数不清的弓箭带着燃烧的火光,在湖面上空划过长长的弧线,朝着大楼船抛射而来,撞击在涂了厚厚防火涂料的船舷和甲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其中一支箭堪堪擦着陆返的胳膊射过去,差点给他戳穿一个血窟窿!
陆返气得破口大骂:“梁渠那个过河拆桥的狗东西!竟然不管兄弟们死活!这是要烧死我们吗?!”
“亏得老子三番四次给他卖命,一点情面都不留!”
陆知抽出腰间长刀,一把砍断了他身上困缚的绳索,冷声道:“瞧你的‘好兄弟’干得好事!”
“他们用得着你的时候给你一口饭吃,用不着你的时候,谁管你的死活?”
“匪就是匪,你若要继续执迷不悟,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无话可说,你要是能从我手里逃走算你本事,要是不能,那我只好打断你的腿,也好过给你收尸!”
陆返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怂这个二哥,哪里敢跟他上手拼斗,当下也不做声,缩了缩脖子,蹲在地上怂成一团。
“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嘛!”
陆知二话不说,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拽进船舱,厉声问:“快说,梁家寨在哪里?”
陆返咬了咬牙:“绕过这片芦苇荡,往东三四里的地方有一座湖中矮山,就在山上!”
正说着,两人脚下一阵晃动,楼船徐徐开动,绕着芦苇荡外侧开始行驶。
五条楼船仿佛五个巨大的靶子,被上百条小巧的渔船围攻,各种箭矢如雨挥洒而至,船上不少地方都燃起了火星,官兵们手忙脚乱地扑水灭火。
甲板上手持弓箭的官兵也开始向敌人放箭,但那上百条渔船时聚时散,在湖中肆意乱窜,看上去杂乱无章,大部分弓箭都射空,徒劳落入水中。
两边对射一阵后,官船渐渐不敌水匪的渔船,且战且退,一路朝着芦苇荡外侧逃跑。
看着官船狼狈逃走的样子,那群水匪在渔船上轰然大笑,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仗着灵活的姿态,一条条船层层叠叠堵在荡口处,企图把官船逼回芦苇荡。
“堵住他们,不能放跑一艘船!”
“今日定要叫那些官兵知道咱们荆湖水寨的厉害!”
上百条小渔船为了堵住出口,死死挤在一起,湖面风缓,官兵的楼船就连风帆也无精打采,只好缓慢沿着芦苇丛边缘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