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舞玥鸢
“如果用这个办法,还能造出更宽的纸,不过水槽就那么点大,再宽也没法比水槽更宽了。”老孟摇头叹息,一副遗憾的模样。
李计点点头,又涌起新的疑惑:“可是造这么大的纸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裁成书页大小。”
纸越大,应该裁的越费劲才对。
老孟神秘地指了指裁纸处的新工具,下面是一块平整的木板,一侧每隔一段距离便装有一把极为锋利的长刀,刃口磨得很是尖利,另一端则是木质手柄,手柄可以同时控制所有裁纸刀切割。
李计突然发现自家小少爷李长莫,跟几个技术学院的学子都在,正在和工人们商量着什么。
在花渐遇的亲自指挥下,整个印刷厂如同上紧了螺丝的发条,井然有序地忙碌开来。
一人将纸叠成适宜大小铺上木板,裁纸工人只需要用力拉下手柄,瞬间将宽大的纸张裁成对开的书页大小。
紧跟着又有工人取走裁成的纸页,送到刷好了油墨的雕版处进行印刷作业。
一张张轻薄的纸在刻板上浸透墨迹,片刻功夫,一张对开的书页就印好了文字,再由另外的工人将浸透了墨香的纸,拿到煨热的红砖上快速烤干。
整个流程分工细致而明确,如同流水线作业。
一册五千言的《道德经》共需纸页二十至三十张,只需要老孟那样宽大的一张纸,就能完成一本书的用纸量,还有富余。
从纸张运过来,裁开,印刷,晾干,最后送到装线处装线,整个过程最短用时只要大半个时辰,一本书就完成了。
十来个雕版同时开工,效率还能提高十倍。
李计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很快也加入到忙碌的人群之中。
忙活了大半日,眼看到了下午,管事突然来传花渐遇的要求,大家今天早班的工作结束,大家可以下工了。
李计一听愣了:“不是说三天要成书三百册吗?难道不应该趁着现在多印一些?”
管事哈哈一笑,道:“咱们老板说了,连续三天两班倒,你们下工了,还有晚班的工人接着上工。”
“晚上?晚上怎么上工?”李计在宁州时,哪怕是田里的佃农,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转念一下,现在用雕版印刷,不必费眼力抄书,只要多燃些灯火,光线的影响似乎确实没有大碍。
管事道:“晚班的工钱比白班多出一半,你要试试吗?”
李计心中一动,立刻点点头。
待到傍晚,印刷厂的工作大院中,数个高高的木杆上,挂起了一串串密集的纸灯笼,颇有些逢年过节张灯结彩的热闹劲。
从各处调集来帮忙的工人在灯火下忙碌不息。
跟着大家一起干活,为了同样一个目标使劲,李计莫名被这样火热的氛围感染。
也许是出于老板慷慨的工钱,也许是出于对那位农人老汉的记挂,又或者对烧毁书册的幕后黑手的憎恶,李计干得尤为起劲。
时间慢慢走到月上中梢,李计已经辛苦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时间,疲乏地打了个哈欠。
“诸位。”一道沉稳带笑的声音引起了他的主意。
李计回头一看,竟然是老板来了,都这个点了,别说这样的大人物,哪怕是平头百姓,也该休息了。
为了确保三天的任务,花渐遇一直都在印刷厂,但凡出了任何一点小问题,都能立刻拿出协调的办法,这样才能保持造纸坊和印刷厂相互配合,连续不断的高效运转状态。
白班的工人大多已经歇下,他却一整日都没有离开过。
花渐遇见大部分工人面色都带着疲态,他拍了拍手,朝大家道:“大家今天都辛苦了,花某已经叫厂里食堂给大家准备了夜宵小食,等会下工,大家可以一起吃。”
“若是这次任务能够完成,都是诸位的功劳,花某月底会额外给大家多发一点工钱,作为嘉奖,到年底,每人都可以任意挑选一本书带回家。”
李计顿时眉开眼笑,在这个书籍昂贵的世道,一本书的价值差不多相当于他们这些工人一个月的收入,送一本书,即是多给一个月工钱,及时自己用不着,也能拿去卖。
不愧是财大气粗的花老板,真大方!
有夜宵,有奖励,还有老板跟大家伙一起加班,把他们的辛苦都看在眼里,肯定每个小工的价值,众人脸上的疲惫之色瞬间一扫而空。
不知是谁第一个唱起了京州短工间流行的小调,小调轻快而朴实,熟悉的人不由自主跟着哼唱起来。
热闹的院子里,众工人们齐心协力,热火朝天。
李计看着经过他手的书页,一点点装订成册,将来能被更多跟他一样的普通人阅读,甚至其中还会有少数幸运儿成功中举,改变一生的命运。
明明工作时间比以前在宁州李府,作为下人为老爷少爷们跑腿和使唤的时间更长了,他心中却隐约涌动着某种说不出缘由的欢喜。
※※※
三日后。
刘老板一行淮州书商又一次来到惠民书局附近,他们身后跟着一群运送书籍的家丁,树荫下,足足停着好几车的货物。
“那天晚上的大火,我已经确认过了,惠民书局损失可大了,听说足足有好几百本呢。”
管事恭敬地站在刘老板身边,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没有个大半月,他们怎么抄出这么多书来?我已经打听过,今日就有几个书院的人过来取货,他们肯定是拿不出的。”
管事拍了拍一旁捆的满满当当的新书:“只能来买咱们的。”
刘老板呵呵一笑,用怜悯的眼神望着惠民书局的招牌,道:“也是可怜,新入行当就遭到这么迎头一棒,说不定书局都开不下去了,不知多少银两的投入打了水漂。”
刘老板手里捻着一串杨桃木的佛珠手串,满脸慈悲之色:“咱们就当是教新人学个乖,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
“这个花老板的胃口太大,一来就想独霸京州书市,叫外地书商连汤都不给喝一口,最后的下场只能是被群起而攻之。”
“若是他识相,把价格提起来,咱教训一下也就算了,若是不识相……哼。”
管事笑道:“还是老板心善,还给人留条路,小的只等着一会看笑话呢。”
两人相视一笑,须臾,长街上果然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书院采购数目的管事,相伴前往惠民书局取货。
两人立刻上前几步,朝书局门店里张望。
惠民书局的管事面带微笑,同几个大客户谈笑几句,没过多久,就有几个伙计将早已准备好的几大捆书籍,用平板小车推了出来,整整齐齐叠在门口,供客户清点。
书院采购带来的小书童,快速点着数,突然咦了一声:“怎么多了二十来册?是我数错了,还是你们拿多了?”
惠民书局管事哈哈一笑:“没有错,没有错,咱们老板说了,将来大家还要长久合作,多的二十册,就当是附赠给各位的,大家交个朋友,以后常来往。”
“诸位订购越多,附赠的就越多。”
所谓赠品,就是一种隐形回扣。
几个书院采购得了便宜,神情顿时越发和气:“好说好说,贵书局的书,不光质量上佳,从无出错,又便宜,没想到老板还是个爽快人。”
“你们是不知道,往年那些淮州来的书商,仗着绝大部分货源都在他们手中,各个趾高气昂的,还得咱们看他们的脸色。”
“往后咱们京州算是有能跟淮州抗衡的书局了。这个朋友,咱们交定了!”
管事笑道:“今日我们书局老板打算办一场小书会,几位若是愿意帮个小忙,回去之后给书院的学子们说上一说,我感激不尽。”
“这有何难,谁不爱凑热闹?”
几人说笑几句,顺利取了货离开。
一旁的刘老板和管事,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的书哪里来的?你不是说都烧了吗?”
管事一脸晦气:“小的也不知道啊,是不是他们还有些库存?这么短时间誊抄这么多书,绝无可能啊!”
两人冥思苦想之际,惠民书局又有了新动作。
一群伙计在书局门口挂上几幅迎客对联,竖立一架高大的木架子,架子上悬挂着各种对子和灯谜,敲锣打鼓,吸引来往客人的注意。
紧跟着,一摞一摞的书被搬运出来摆在门口,书局传说中的幕后老板花渐遇,摇着他的竹骨扇,踏着喜庆的彩帛走出来。
书局门口已经围满了百姓,还有一些读书人。
“诸位,今日惠民书局大酬宾,凡是能够对出对子,或者猜出灯谜的,本书局今日都赠书一册。”
“但凡有人连续答对三道,今日书局所有书,买三册赠一册!”
周围的百姓和学子们,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个书局什么时候开的?惠民书局?我怎么没听过。”
“对对子嘛,还不简单,书那么贵,这可是白送!”
立刻有人争先恐后开始参与活动,随着几个书院采购把消息带回去,源源不断有学子往惠民书局赶。
周围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淮州书商刘老板被人群挤了出去,脸色越发铁青,这么下去,更加不会有人来买他的书了。
他眼神闪烁:“这事不对劲,会不会这个书局有别的快速成书的办法?他们的价格卖得如此便宜,还有赠书,光砸钱赔本赚吆喝,这事说不通。”
“他们的成本,莫非远远低于我们?”
若是对方藏着一些他们不知道的手段,将来书市岂不是成了京州的天下,他们淮州书商还有没有活路了?
“不行,这书局究竟藏了什么手段,一定要给它挖出来!”
管事眼珠一转:“要不咱们派人混进去探探底?”
还没等刘老板盘算到新主意,他们面前赫然来了一队警察厅的巡逻卫队。
其中一人手里拽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冷冰冰指着他们道:“这里头有你说的,给你包子和钱的人吗?”
那管事脸色大变,立刻捂着脸,往刘老板身后躲。
小乞丐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家伙!”
刘老板心里一沉,这个管事做事也太不小心了,居然被人盯上自己还懵然不知。
他面上却赔着笑,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这位差爷,我们乃是淮州来的书商,我们根本不认识这个乞丐。”
“倒是前几天有人趁我们不备,想偷书拿去买,被我逮了个正着,就派家丁教训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反咬一口,恶人先告状。”
刘老板恭敬地点头哈腰:“我家在淮州,与当今礼部的刘侍郎熟识,您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差爷们这么辛苦,不如我做东,请大哥吃个茶。”
那名巡逻卫队的官兵一愣,面色古怪地抛了抛这锭银子,沉甸甸的,分量还不小。
“瞧瞧我这运气,怎么老撞在我手里呢?之前在粥棚有人打人闹事,我就天降了一份业绩,今天又有人送上门来。”
“看来这个月的举告奖金,又是我的啦,哈哈。”
几人说笑一阵,刘老板完全听不懂,跟管事两人面面相觑,什么举告?什么奖金?
官兵收起笑容,一脸严肃道:“你们几个,三天前指使此人在惠民书局放火,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京城天子脚下,竟然也敢放火,真是不要命了!”
“认识礼部侍郎又怎样?那惠民书局也是你们敢得罪的?”
刘老板顿时懵了,怎么回事?惠民书局背后不是一个宁州富商吗?
不多时,几个身着暗红罩甲的红衣卫过来,巡逻队官兵把银子交给对方,道:“又来一群不长眼的。”
红衣卫冷笑一声:“无妨,京城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苦役,放火的罪名可不小,跟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