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园葵
这紧张的模样,可与方才的凶狠半点不沾边。
林启见状并不慌乱, 上前摸了摸阮溪知的脉搏和体温,说道:“无事, 他伤的严重, 又昏睡这么久,身体必然虚弱, 哪是一下子能好起来的, 且得慢慢养呢。你让之前府上那几个大夫开几副补药, 养着就是。”
霍闲之闻言,搂着阮溪知的手一顿,脸上有了心疼之色,手轻轻抚过怀中人苍白的脸庞,心里有些后悔方才对这人冷言冷语了。
这次,他着实是受大罪了。
一旁的暗卫见他神色有所松动,连忙说道:“公子,那属下现在去将那几个大夫请来吧?阮大人现在是得好好补补,方才都没干啥,就瞅着抓过您衣角的手指看,然后便晕过去了,身子也太虚了。”
他这话说得刻意,林启听完立即挑起了眉毛,颇感兴趣地得盯着霍闲之看。
霍闲之别扭地清了清嗓子,骂道:“我也是你能打趣的,没一点儿规矩。”
暗卫连忙弯腰,笑着认错:“是是,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他弯腰等着主子的吩咐,却听他家公子静默一会儿后,又问道:“他没说什么?”
暗卫低垂着头,偷偷扯了下嘴角:“没说,不过属下见阮大人的脸色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来来回回的,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也可能是刚醒来,脑子还有些犯糊涂吧。”
霍闲知先时听着,还觉得有些惆怅,听到后面,立马骂道:“你才糊涂,不着调的玩意儿,还不快去请大夫?”已然是一副护短的架势,见不得别人说他一句。
暗卫笑着请大夫去了,林启也忍俊不禁,冲阮溪知抬抬下巴,“你俩这是怎么回事?”
霍闲之听他问,神情又委顿下来,撇撇嘴说道:“我还不能给他些气受?也就是我心胸宽广,不然就凭他以前干的那些事,不趁着这次机会搞死他,我都不霍。”
他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当日阮溪知气他时的场景,心里来气,语气又凶恶起来。
“行,”林启无奈,只提醒一句,“不过你还是小心着些,人现在虚弱着,别真把人气出个好歹后又来找我。”
林启这么说着,心里也明白,就以他对阮溪知的在意,想来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有这多余工夫,他不如操心些别的。
“你暂且不会离开京城罢?”他问霍闲之。
霍闲之将视线从阮溪知脸上移开,摇头说道:“暂且走不开。”
阮溪知醒来后,皇上那儿也该对阮府做出处置了。霍闲知想起方才与阮霁的谈话,心中闪过一丝烦躁。
“你也再留些时日吧,他情况还不稳定,还得麻烦你再看顾一段时间,我才能放心。”霍闲之说着,看着林启诚恳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这次若没有你,他恐怕早已……”
林启听了,耸着肩膀抖了抖,“得了,别来这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与霍闲之互损惯了,听他这么正经说话,实在不习惯。
而且说实话,他最初与霍闲之相交时,正是费尽心思找关系、攀人脉的时候,目的确实不单纯。
可后来救他性命,陪他去阮府,带着他回枣林庄……接触越深,他们二人的脾性就越相投。
即便他与刘盛等人认识的时间更久,可在许多观念、想法上,明显与霍闲之更有话聊。
更何况,霍闲之早就察觉出他的不寻常,却从未就此多嘴过,甚至会帮忙掩盖,称得上是个不错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也不必来这些虚的了。
“行,那我也不多说了,咱们之间且看以后吧。”霍闲之笑了起来,“只是又耽误你回家陪夫郎了,不若这几日带人出去逛逛,买些新鲜玩意儿,就当我送与弟夫的吧。”
林启笑笑,也未再多说,霍闲之无非是想给他些东西,聊表谢意,自己一味推拒,反倒让他心下难安。
既然如此,他不若趁这机会看看京中的铺子,将京城的奶茶生意也做起来。
这段时日,刘盛和吉家兄弟已经在沁水县的周边镇上又租下了两个铺面,正在装修中。丹棱和沁水的市场基本已经占领了,需要继续往外开拓。
现在有霍家京城中的人与他一同看铺面,少了打探消息的麻烦,也省得自己在这儿平白浪费时间好。
何安然十一月就要生产了,若能生产前多定下几间铺子,生产后自己就能多些空闲,正好在家陪陪夫郎和孩子。
于是,接下来几日,林启每日都会带着人去街上转转,只每日晚间回来后,才去察看阮溪知的情况。
也不知是给他喂下的空间水灵力强盛,还是霍闲之照顾贴心,总之阮溪知的伤势一日日好转,人明显精神起来。
这日霍闲之正在外间皱着眉看信时,阮溪之一步一顿,自己慢慢从内室挪了出来。
霍闲之余光看见他的身影,连忙起身,斥道:“谁让你起来的,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下地晃悠什么?”
他说着话,就要扶人回内室。
阮溪之的面色仍旧苍白,比起前几日却已经好太多了,抬头冲他温和一笑:“不碍事,伤口好得差不多了,我整日躺着,骨头都酸了,想活动活动。”
此时正是午后,明亮的光线从窗外进来,照着他和煦的面容,霍闲之的眼神出神一瞬,却又立马撇撇嘴,板着脸说道:“随你吧。”
扶人坐在外间的榻上后,他便自顾自地收了小桌上摊开的书信,将窗户闭上了些,然后又扭身整理起了书册。
他忙碌着平时从不沾手的琐事,眼神并不看向阮溪知,竭力当这人不存在,可尴尬的气氛足以证明他这一切做的有多刻意。
阮溪知静静坐着,眼睛随着他的身影而转动,在长久得不到回应的沉默中逐渐伤感起来。
这几日,他们二人的相处与在丹棱时完全颠倒过来。面对霍闲之的冷淡寡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在这段感情中,他总是习惯于接受的那一个。
他的视线游离在霍闲之身上,直至定格在他冷硬紧绷的下颌线时,心里才突然一松。
他想起在丹棱时,霍闲之在自己处理公务时捣乱,自己着恼后口不择言说他,他当时也是这样绷着脸生气,其实眼睛却不断觑着自己的脸色,试探自己的态度。
想至此,他心中的伤感消散了些。
以前总是他做小伏低地哄着自己,如今也该轮到自己哄他了。
于是,待霍闲之绷着脸从他面前走过时,阮溪之伸手抓住他的衣摆,仰头对他说道:“坐下歇歇吧,额上都出汗了。”
他语气温和,专注地看着霍闲之的目光中带着留恋与深情,是他以前掩藏在心底,从不会流露的感情。
可惜霍闲之并未与他对视,他保持着冷硬的姿态看着前方,片刻后才冷淡开口:“这府上伺候的人不知死哪去了,主子屋子都没人收拾。”
阮溪知微微颔首,知道他还在别扭,丝毫不提是他把自己院里的人赶走的事,只说:“这府上我做不得主,自然被人怠慢。”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告状的意味。
这下,霍闲之不由狐疑地瞄他一眼,见他面带讨好地看着自己,面上装模作样不为所动,心底却有些慌乱,之前心里埋着的恼怒、埋怨不知不觉间消融。
这是阮溪之第一次在他面前袒露自己在阮府的处境。
之前他在丹棱纠缠阮溪之那么久,却从未听他说过阮府的半点不好,甚至在他偶尔嘴贱剐蹭到阮府时,都会受到他的冷脸。久而久之,他自然觉得阮溪之对家族荣耀格外看重。
若非后来他抛下自己来京城,他恐怕永远想象不到,一直光风霁月的阮溪之竟然过着这样的日子。
或许是看出了他这一瞬的惊讶,阮溪之立马打蛇随上棍,“这次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在这些刁奴手上,恐怕早就……”
见霍闲之听到这儿后脸色变得难看,阮溪之及时停下,抓着他的手用力,让霍闲之转过身来。
“真的,谢谢你。”
阮溪之双眼炯炯地看着他:“谢谢你还愿意来救我。”
这场预料之中的对话终究还是来了,霍闲之心里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滋味,委屈、庆幸、后怕……种种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哪怕极力隐忍,他的眼眶也有些微微发热。
他的手臂被阮溪之纤长的手指抓住,被紧握的触感让他漂浮许久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他克制着将人揽入怀中的本能,抬眼看向他,心里有许多的话想说,开口的瞬间却成了一句喑哑的质问:“所以,你当初为什么要抛下我?”
为什么要那么决绝地离开,为什么宁可伤害我也要回到这个地方?难道说,与你的母亲、姊妹相比,我就该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吗?
霍闲之轻轻拨开他的手,认真地等一个回答。
阮溪之的手无力垂下,面色在听到他的质问后变得惨白,眼神空白黯淡,似乎这句话将他带入某种极致的痛苦之中。
几息之后,他的眼眸微微闪烁,回望向霍闲之,无力垂下的手抬起,抓住霍闲之冰凉的指尖。
嘴唇翕动几下,最后还是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我以为……我没有那么重要。”
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别人或许摸不着头脑,霍闲之却是骤然收回手,转身怒目看他,在油然而生的愤怒中一掌拍向榻上的小桌,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鬼话!”
他应该是气极了,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着阮溪知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阮溪知突然想起那日决裂时的场景,心中一急,站起身想上前看他,却见霍闲之闭了闭眼,声音沙哑道:“我当初……当初的那些,都是喂了狗了,是吗?”
他说着,目光沉重悲哀地看着阮溪知。
阮溪知连忙上前,抚着他的胸口,急声说道:“你听我说完!”
霍闲之转头,脸色阴沉如水地盯着他,似乎再听到一句刺耳的话,就要把他一掌拍死一般。
阮溪知吞咽一下,勉力镇定下来,将人拽至榻前坐下,长舒一口气后,才回想起当时那段迷茫无助、自卑忧虑的时期。
在丹棱的日子,是他二十几年岁月中过得最……不一样的时光。
对,就是不一样。
在去丹棱之前,他一直觉得日子是一成不变的,每一日都是前一日的复刻。
考取功名前,他日日卯时起来读书,三餐时用饭,就寝时歇息,除了应付阮霁偶尔兴起时的抽查会招致一顿责罚外,日子平淡重复。
等到为官后,每日的要做的事更改一下,继续着不断地重复循环。这种重复,或许就蹉磨完人生几十载了,那时候的他这样想着。
直到他去了丹棱,被霍闲之缠上。
第一次见面,是他初去丹棱拜访上司的时候。他被霍府管家带着入府时,身后忽然哗啦啦来了一群人,动静热闹。
他正回头看,就和身后的颀长身影撞在一起,那人走得太快,冲击下,他站立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
被管家出手扶住的同时,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公子!”那伙人中,也有人上前稳住那人踉跄的脚步。
阮溪之抬头,就见来人与他年纪相仿,长相俊美,石青色衣衫在月白腰封中收紧,显得腰身细长窄瘦。他的目光不自觉多停留几眼。
“无事,”那人挥开下人,拍拍衣服,抬眼看向他,目光寻常。接着又转头问管家,“这是谁家的?”应当是将他当作丹棱哪家府上的公子了。
“这是新上任的同知,京城来的。”管家连忙介绍道。
“哦?”这下,霍闲之看着他的眼神升起巨大的兴趣,他走近看了阮溪之好几眼,才笑着说道:“竟有这么年轻的同知,我还以为又会派个老头子过来。”
说着话,他拍拍阮溪之的肩膀,“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他问着,眼睛里是一派天真,对他这个年轻的同知充满好奇。
阮溪之早就有意了解过霍府人丁,心中已猜到他的身份,他收回目光,抿抿嘴唇,一板一眼地回道:“阮溪之。”
那日拜访后,霍闲之就成了阮府的常客。
他似乎总容易对一些新鲜事物产生兴趣,不管是茶楼新唱的小曲,还是市面上新出的话本子,他都能兴味盎然地研究半天。
这么看,那他对自己这个新来的同知产生兴趣也是正常的。
阮溪之处理公务间隙,抬头看一眼捧着话本子笑出声来的霍闲之,如此想到。
可时间流逝,新曲成了旧曲,霍闲之对他的兴趣不减反增,除了睡觉外,每日呆在阮府的时间比霍府更久。
阮溪知不敢去深究。
在他的成长中,阮霁有意的打压和下人刻意的轻视让他卑微如尘。霍闲之于他,明亮璀璨如异世珍宝,不是他配享有的。
霍闲之向他表明心意那日,他飘飘然如踩在云上,可转瞬又觉自己仿若窃宝贼,同时涌入脑中的,还有前一日刚从京城传来的,交代他好好维护霍府关系的书信。
对,他在丹棱的行踪被阮霁清楚地掌握,在知道霍闲之对他好得出奇后,阮霁让他抓住机会……
那是二十几年中,阮溪知对阮霁痛恶情绪达到最顶峰的一次,仅仅是信中表露出想要利用霍闲之感情的意图,就让阮溪知比自己受到欺辱时还难以法忍受。
因此,他当时是想拒绝的,他不想他们的感情开始于这种时候,更不想让这份感情趁了阮霁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