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野修哉
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任他放肆,剑客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他对怀中的皇帝细细温存,一个荒唐混乱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因为腰肢酸软,皇帝下了早朝便回到了栖梧殿。
凤凰非梧桐不栖,栖梧殿正是皇帝的寝殿,负责洒扫的太监折了许多红枝朱果放在白瓷插瓶里,知道皇帝畏寒,又呈上了番邦进贡的暖玉。
皇帝看了看那些暖玉,让人唤来敬事房的主管太监,命人准备男子之间行房的事物。
又到了月中,皇帝回到寝殿不一会,那个剑客果然来了。
他们之间虽说做了世间最亲密的事情,可是却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
见他来了,穿着一身雪白里衣的皇帝便递给他一个红玛瑙做成的圆盒,剑客打开盖子,圆盒里面是淡粉色的膏脂,透着一股馥郁的玫瑰香气。
又是荒唐的一夜过去了。
皇帝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他在晨光熹微时醒来,借着曦光,他看到龙榻前的圆桌上多了一枝梨花。
娇嫩清丽的花朵上还沾着露水,花心处露出一点点鹅黄色的花蕊。
五月才是梨花盛放的时节,现在才四月中旬,哪里来的梨花呀。
下了早朝后,皇帝带着这枝梨花去了梨花台。
剑客正在亭子里下棋,皇帝拿着花枝走到他面前,看着翻新的四角凉亭,原本上面的红漆已经剥落许多,如今却焕然一新。
再一看剑客,他已经穿上了一身天青色的丝绸衣衫,上面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团团祥云和挺拔苍劲的青松。
皇帝沉下脸,把手中的花枝放在石桌上。
正在独自对弈的剑客抬起头,看着桌上的那枝梨花。
“昨天夜里恰好看见一颗梨树开了花,只有这一枝,便折下来送你了。”
皇帝冷着脸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剑客淡淡说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皇帝冷笑一声:“你倒风雅。”
他看了一遍翻新的亭子和剑客身上华丽贵重的衣衫,阴恻恻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剑客自然知道皇帝指的是什么,他轻轻抖了一下宽大的衣袖,看着怒气冲冲的皇帝,“这里一共有二十四名黑甲卫,自那一夜之后,他们便以为在下是皇上的男宠,在你我欢好的第二天,便有黑甲卫修整了在下的庭院,见在下衣衫破损,又送与在下一些衣物。”
皇帝在位三十四年,第一次觉得这样愤怒。
他掀翻了剑客的棋盘,拿着那枝皇宫里开出的第一枝梨花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那枝梨花被插在一个长颈白瓷瓶里,过了一夜便枯萎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56章 前尘7
每月一次的双修已经成了双方默认的事情,每当到了月中,一轮圆月高悬天际之时,剑客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栖梧宫与皇帝一夜风流。
若是剑客的阳火内力反噬的太严重,不得不增加与皇帝双修调整内息的次数,就会提前一天往皇帝龙榻前的圆桌上放一枝梨花。
因为皇帝不喜梨花,所以皇宫里唯一种着梨花的地方只有梨花台。
只要看到梨花,便知道是剑客来了。
若是皇帝把梨花插在圆桌上的长颈白瓷瓶里,就意味着皇帝知晓此事并表示默许了。
到了夜晚皇帝便会屏退众人,独自在寝宫里等着剑客。
五月是梨花盛放的时节,皇帝来到梨花台时便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剑客正盘坐在一颗梨树下吹箫。
他这次吹奏的是一曲不知名的曲子,苍凉低沉,雄浑肃穆,孤高凌远,让皇帝想起了连绵起伏的雪山。
他当年身中剧毒,曾去雪山求药,雪山上极致的孤独和寂静让他毕生难忘,身处天地自然之间,方能体会自身之卑微渺小。
梨花落满了剑客的肩头,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衫,广袖曳地,发丝被风吹起,眸子微微低垂,鸦羽似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皇帝站在一颗梨树下看着剑客,目光在剑客的脸庞上流转。
剑客夺了皇帝的身子,让皇帝不得不雌伏在他的身下,以皇帝的性子,按理说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剑客碎尸万段才是。
可是皇帝却不是很讨厌他。
皇帝觉得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剑客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
一个人长成这样,又有这样卓尔不群的气质,床榻上又对他十分温存体贴,一夜风流后还知道将皇宫的第一枝梨花折给他,这样的人,其实是很难让人讨厌的。
他伫立在梨树下看得入神,剑客吹奏完曲子,放下手中的木箫朝着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剑客踏着满地的梨花走上前,伸手拂去了皇帝身上的落花。
“皇上为何突然到访梨花台?”剑客问他。
皇帝说道:“天下之大,没有朕去不得的地方,你刚刚吹奏的是什么曲子,朕怎么从未听过?”
剑客说道:“是在下从前在雪山隐居时谱写的曲子,雪山之巅人迹罕至,唯有风雪相伴,这首曲子自然没有人听过的。”
皇帝心里突然有些高兴,“那朕算是第一个听到这首曲子的人了?”
剑客摇头,皇帝心中不悦,已经沉下脸来,剑客淡淡说道:“还有日夜守卫在这里的二十四名黑甲卫。”
皇帝哑然。
他看向剑客手中木箫,忽然记起这是他十八岁那年被前朝废帝幽禁在这里时亲手做的。
他十九岁那年从这里逃出去,二十七岁那年登上帝位,三十年过去,他如今已经五十七岁了。
他夺取了无数武林高手的毕生功力,又服用了长生不老药,生老病死这种事情大概是与他无缘的。
可是长夜漫漫,锦衾寒冷,一夜一夜的这样捱着,有时孤枕难眠,数着帐顶上垂下来的流苏串了多少颗玉珠时,也会有些许孤寂的感觉。
正沉思时,剑客朝着他伸出手,他的指尖搭在皇帝的腰带上轻轻一勾,那绣着龙纹的腰带便落在地上。
皇帝瞪大眼睛,剑客低声说道:“得罪了。”
衣衫落地,当皇帝躺在满地的梨花上时已经来不及拒绝了。
他有些眩晕地看着头顶上开满梨花的树冠,那些雪白的梨花花瓣落在他的眉心和脖颈上,剑客带着厚茧的指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在眉心处那颗艳红的朱砂痣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这个天下,只有剑客会亲吻他。
皇帝闭上眼,抱住了剑客的脖颈,沉浸在这一场旖旎的梦里。
他们都是寂寞了太久的人。
皇帝沾染着一身梨花香气回到了栖梧殿。
黑甲卫的统领呈上的密信还被他放在圆桌上,密信不长,只有简短的极具,却是剑客的一生。
锋镝皇室以身祭剑,十二魔剑出世,锋镝太子背负魔剑出征,魔剑惑人心智,六十万军士自相残杀,锋镝太子因心魔深重,于怒海之战走火入魔,此后不知所踪。
天下最纯正的阳火之体均来自于锋镝皇室,剑客的身份自是不必言说。
亲族皆死,国破家亡,誓死跟随他的战士联连同敌国的军队全部死于他亲手铸就的魔剑。
走火入魔的锋镝太子孤身远走,终年在人迹罕至的雪山上隐居避世。
今时今日,他仍旧被心魔困扰,在雪山和梨园吹奏着苍凉的箫声,午夜梦回,他是否会怀念自己的家乡和故人,想念那个早已破灭的王朝呢。
第57章 前尘8
皇帝已经很久不做梦了,但是这天晚上他居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郦家满门抄斩,他被押送到玉春台那一天。
那一年,他十四岁。
上了年纪的龟公托着他的下巴,打量着他的身段,笑着说他的身子天生就是用来伺候男人的。
为了让他的肌肤更加柔嫩敏感,玉春台的人把他泡在了装满药水的木桶里,那种全身的肌肤都似被烈火灼烧的剧痛无法言说,他数次昏厥,又数次在剧痛中转醒。
在他父亲被凌迟处死的那一天晚上,玉春台开始拍卖他的第一夜。
那一夜龟公为他梳妆,往他的嘴唇上点了香气馥郁的朱红唇脂,告诉他要认命。
他偏不认命,没有人能断他的命,没有人配断他的命。
他趁机放了一把火,换了衣物后便趁乱逃走,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那一夜下着很大的雪,玉春台火光冲天,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上厚厚的积雪,茫然地看着漆黑的苍穹。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他的家没了,亲人全都死了,就连这世上的人也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他已经没有归处了。
他茫然地走到了父亲被凌迟处死的地方,大雪掩盖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啊。
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放声痛哭起来。
没有人可以救他。
没有人能够救他。
但是他一定要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皇帝从梦里醒来了,他坐在床榻上,出神地看着圆桌上的白瓷插瓶。
那里面空空如也,没有梨花的花枝。
皇帝又去了梨花台,梨花台的灯亮着,剑客正在亭子里下棋。
皇帝坐在他对面,拿起了白子,他们下了一整晚的棋,黑子和白子厮杀惨烈,晨光熹微时下棋的两人厮缠在一起。
落了一地的梨花沾着露水,打湿了皇帝的肌肤和发丝,清幽潮湿的夜晚,剑客滚烫的胸膛,远处传来几声蝉鸣,夜风吹落一身的梨花。
他亲吻着剑客的嘴唇,头发黏在汗湿的肩膀上,迷离着双眼问他:“剑客,你喜欢我么?”
剑客的双眸深深地看着他,低声说道:“皇上绝世容光,在下自然是喜欢的。”
梨花的花期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后梨花台的梨花便纷纷落尽了。
皇帝有些难过,因为梨花一落,他便再也看不到剑客折给他的花枝了。
又到了月中,皇帝回到寝宫时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他走到圆桌前一看,发现桌上多了一包点心,用油纸和草绳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