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节藕
花梅正用蓝莓酱在碟子里划拉着,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直起身来,“做蛋糕?您自己做吗?”
“对,我哥今天生日,我想亲手给他做一个蛋糕。”
”老师……”说话的是花梅的学生,生日蛋糕这种东西用不着花梅亲自教,他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但他后边的话还没说完,花梅就戴上了手套,“少爷,跟我来吧。”
赏南被穿上一次性的罩衣和帽子,说要自己做,就真的自己做,花梅连个勺子都不会帮他拿。
“朝一个方向搅拌。”
“50克,多了1克。”
“少爷,我说的那一把红色把手的勺子,不是这把酒红色。”
“直径为二十厘米的模具,这是十八厘米的,我亲爱的少爷。”
花梅快三十岁,但看本人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她所有头发都塞进了帽子里,白色的工作服衣领立起来,彩色的纹身露出了一小片在脖子上,是几片梅花花瓣。
“自己想要什么水果,自己拿。”
赏南看着琳琅满目的冷库,站在一大片水果前,看见了一筐很漂亮的青色果子,他弯腰想要去拿,手指还没碰到,花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无花果不适合你今天想要做的蛋糕,试试蓝莓和车厘子,青提草莓也可以考虑。”
赏南每进行一步,都要等花梅点头之后才会开始做下一步。
不管是哪一个行业的老师,上课的时候都是一个样子。
厨房里的空调虽然打得很低,但赏南还是满头大汗,他用夹子一颗一颗将蓝莓摆上去的时候,汗水顺在下巴,滴在擦得铮亮的桌子上。
一个蛋糕做了六个小时,中午饭他也是在厨房吃的,只不过和大家一起吃,而是自己在一边,厨房里的人是工作餐,赏南则是吃主人家的饭,量很少,可菜式却有九个,例汤一份,主食三样供挑。
蛋糕做好后,赏南挑了自己喜欢的包装,给花梅包了一份红包,拎着蛋糕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厨房。
他一走,厨房里的人都松了口气,自在了许多。
负责打荷的青年摘下帽子,“靠,终于走了,这小少爷的耐心也太可怕了,花老师那语气,他都能忍?换做其他人早就撂挑子骂人了。”
有人附和:“我看小南少爷放草莓的时候,手都在抖,这多累啊,他还真自己做了一个蛋糕出来,居然还不丑。”
“他和陆及的感情是真好啊。”
“换做是我,我就让你们给我做一个,然后我就说是我自己做的,对吧,哈哈哈哈哈,反正别人也不会知道。”
厨师长在一旁擦着自己的刀,“这耐性,学什么都能成,挺不错的一个孩子。”
赏南丝毫没把花梅对自己的严苛放在心上,如果不是每一步自己亲自做,那就不是自己做的蛋糕了,如果花梅敷衍了事,哄着他开心,那这个蛋糕就不会这么漂亮。
这个时间段,都下午了,正是日光鼎盛到泛白的时候,赏南一走出主屋,后背立刻沁出了汗,他想早点回去自己那边,却在转角处碰上了莫元元胡蝶兰还有苏皓。
“好巧。”莫元元穿着一身运动服,估计是刚从球场那边过来,他看了眼赏南手里的蛋糕,想起来早上陆其声提过,陆及今天生日。
“你们自己那边没有厨房吗?”苏皓小声问道,“过来路上这么热,多麻烦啊。”
胡蝶兰蹲下来,看见了盒子里的蛋糕,“好漂亮的蛋糕啊,我知道,是你自己做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听他们说你在厨房做蛋糕呢,赏南,你也太厉害了。”
“自己做的?”莫元元露出古怪的不解的眼神,“你为什么要自己做?做个蛋糕也值得你自己动手,让厨房里的人做不就得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小家子气,你准备以后去做他们的同行不成?”
赏南撇了莫元元一眼,“关你什么事。”
“你……”莫元元被赏南扎了一下心口,脸一黑,苏皓见状赶紧拉住莫元元,“走了走了,声哥约我们打游戏呢,再不走就迟到了。”
莫元元被苏皓拉走,胡蝶兰给赏南说了明天上课再见,
赏南又回头看了一眼莫元元,其实在陆家给予的这样一个生长环境里,他们就像被包上了模具的苹果,在给了足够的养分与阳光的前提下,它们的大小形状都按着模具给的样子来生长。
一年前,他们一起来到陆家,战战兢兢,拘谨无措,对陆家这严格分明的等级制度感到诧异与不适;一年过去,他们也成了等级制度中的一员,并且享受着这种“人上人”的特权。
-
陆及早上去了陆家的墓园一趟,他来之前,应该已经有人来过了,他的六座碑前都放了同样的一束白菊花,点了蜡烛与香,只不过在他来之前,蜡烛和香就已经烧尽了。
他最先去看了自己的最近一次死亡,陆现。
陆现是六十多年前被砍掉头颅而死,献祭的场所是提前一个月搭建的,自然不可能是在闹市,空旷的无人区,只有陆家当年的家主和几个绝不可能泄漏一分一毫的心腹。
四周点燃了篝火,黑烟汹涌,陆香被按在地上,面朝地,肩膀几乎被按变了形,她余光看见那把大刀冷光闪闪,看见陆绅又一次死在自己眼前,胸腔内血气翻涌,嘴里漫出鲜血的味道。
哪怕知道自己和陆绅已经不是人类了,也知道陆绅感觉不到疼痛,但这样的死亡,到底什么时候才算真正的结束?
陆香在陆现面前放了一枝紫色桔梗,“我记得您那时候最喜欢的是桔梗,和现在不一样。”
现在的陆绅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了。
将前五次的陆绅挨着祭拜过后,最后来到了陆绅已经被整修过无数次的碑前,陆绅的墓碑在整座墓园风水最好的位置,离他最近的也都是历任在陆家创造过巨大财富的家主。
山顶的风很大,陆香摘下头上的黑色大檐帽,露出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她看了眼四周,收回视线,冷笑一声,“您都已经死了,他们都要把您放在这种位置,让您源源不断地给陆家供给养分。”说这话的时候,陆香的眼睛是红色的,不是红血丝,她的眼白被血色尽数占据。
陆及一张一张地给自己烧着纸,他突然扭头问陆香,“陆香,你说…..六百多年前的小南,会是什么样子?”
正悲伤怨恨着的陆香:“……”
“如果同样是个孤儿的话,想必会吃很多苦,能是小少爷就好了,是小少爷的话,一定是……”
“一壶酒一把剑,快意人生。”
陆香在旁边蹲下来,目光落在那前些年刚重修过的石碑上,陆绅那个名字早就已经被重新刻写过无数次,“还有一年,下次献祭就又要开始了。”
陆及被升起来的烟呛到,他偏着头躲开烟,咳嗽了一声,“没有下一次了。”
“没有了?”陆香眼睛亮起来,“您有想法了?您有想法就太好了,您想怎么收拾那群东西,我马上就去准备,是直接杀还是……”只要是为了陆绅,不论让陆香做什么,她都愿意。
“这又不难,现在无故杀人可是死罪啊。”
陆绅的每一次复生,都很是隔了一些年头,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某种献祭,而自己就是那祭品,他和陆香都以为是行业里竞争对手玩的阴招。
而陆绅的每次复生,都仍是陆家人,每一次复生,都让陆绅有新发现。知道自己的每一次都不是意外死亡,而是由贪婪催生的献祭,还是在三百多年前。
他已经不是人了,不管复生多少次,他都无法成为真正的人。
所以他之前不想活,可他从来没等到过真正的死亡。
将带来的纸钱都烧完以后,陆及和陆香往山下走,车停在山底下,山雾缭绕,陆香走在陆及身后,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没被完全烧尽的纸钱残留被风吹起来,在墓园里飘起又落下,落在各个阔气富贵的墓碑前,落在陆及脚下。
陆及看着逐渐显现出来的车顶,想起了家里那孩子。
这次不一样,这次他想活,为那孩子活。
.
陆及回到家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几只狗吃饱喝足后在客厅睡午觉,太阳明亮得晃眼,力叔从厨房里走出来,“小南少爷去主屋那边了。”
“去那边做什么?”陆及接过陆香递过来的茶,陆香心情好得不得了,做起事来就心不在焉了,泡茶的水都是凉的。
不过陆及没说她。
力叔犹豫了几秒钟,“谁知道呢?”
陆及:“……”
力叔也有些尴尬,他不擅长撒谎,一把年纪的人,用起了自己叛逆期女儿的口头禅,但他也知道,小南是做蛋糕肯定是想给陆及一个惊喜,要是他告诉了陆及,那岂不是毁了人家的心意。
不过话一出口,力叔就后悔了,他这是在说什么?!?
幸好陆及向来好说话,他摆摆手,“算了,等会他回来了再说吧。”
赏南是从后门回来的,他怕撞上陆及。
拎着蛋糕悄悄到厨房,打开冰箱,蛋糕放进去,刚刚关上,身后出现了一声轻笑。
赏南正全神贯注着,听着这一声笑,他吓得魂都差点脱离了身体,转身看见了是陆及,“你…..你怎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见厨房有声音,我就来了。”陆及手里端着一杯茶,他回来很久了,换了件白短袖,显得像个刚毕业的男大学生。
刚来的话,赏南想,那对方可能就没看见自己拿了蛋糕进来,他松了口气,惊喜如果被提前发现,那就不算惊喜了。
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赏南的猜想。
陆及:“力叔说你去主屋了,去那边做什么?”
赏南随便编了一个理由,“那边的甜品好吃,我过去吃甜品了。”
“哪个老师做的?”陆及挑眉。
“花梅。”赏南回答后才后知后觉陆及问的是“哪个老师”,他登时就对陆及好感加倍加倍,可能是有莫元元的对比,连在六百多年前那样的时代生活过的陆及都能尊重各行各业的人,但现在的许多人却做不到。
陆及想了会儿,点点头,“听说过,她很厉害,你之前觉得好吃的甜品,几乎都是出自她的手。”
赏南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逗留,说多了容易说漏嘴。
他走过去,推着陆及出去,“你呢,你今天去做什么了?”
陆及怕杯子里的茶洒出来,顺手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手往回收的时候,极自然地将赏南揽在了臂弯里。
赏南刚从外面回来,颈子上热出来的汗都还没干,他本来打算把蛋糕放进冰箱后再去冲个凉,没想到会撞上陆及,更没想到会被陆及半搂半抱着。
虽然陆及身上很凉快,是不属于人类身体的凉快,让人感觉很舒服,可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陆及的手臂贴在后颈上,手掌绕到赏南的脸侧,捏了捏他的耳朵,“去祭拜了我自己。”
祭拜我自己?
赏南恍然,“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你的忌日……”他忘记了去推开陆及,表情变得有些无措,“那我还给你过生日,我……”
“没关系,”陆及将赏南抵在柜子上,垂眼看着对方,“生日是生日,忌日是忌日,不冲突。”
赏南想,陆及可真是善良啊。
“那个,哥,你能放开我吗?”赏南看陆及不介意今天过生日之后,伸手试探着去推陆及,“你不热吗?”
“不热。”陆及答道。
赏南傻眼了,因为陆及平时不会这么不给人面子。
陆及俯下身,他比赏南高很多,俯下身才能平视赏南,赏南看着对方温柔得像一汪泉水的眸子,说不出太伤人的话来。
直到他感觉到陆及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脸,不是人的手指,没有温度,也没有皮与肉,森白的指骨在日光底下显出冰块一样的凉意。
它今天穿的是短袖,手臂的长骨也露出来了,赏南垂眼扫了一眼,抬起眼来,“哥?”
“小南,说生日快乐。”陆及指骨轻轻碰了碰赏南的睫毛。
受到刺激的睫毛止不住的颤抖,赏南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在抖,“生日快乐。”他不是害怕陆及,这是身体面临危险的事物时,下意识产生的一种反应。
陆及失笑,“你怕什么?怕我?”
陆及手指掐着赏南的下巴,“小南不许怕我。”
赏南咬着后槽牙,“我不怕。”
骷髅没有韧带也没有血肉,它动作时,骨骼的扭动和摩擦会发出轻微的声音,在宁静的客厅里,哪怕是白日,也显得有些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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