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旬
朱阿大瞪圆了眼。
“十,十五文……”叶峥迷茫道。
不是吧?难不成还嫌贵?他虽有心想改善一下村里的卫生条件,但叫他做慈善不赚钱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朱阿大惊呆了,他家猪肉都要卖二十文一斤呢,这峥小子难道是嫌钱烧手,有钱都不爱赚?
“这么好的东西,花了大功夫做出来的,竟然只卖十五文?峥小子,你这是能赚大钱的啊!”
叶峥的考量没必要和朱阿大解释,嘴上谦虚道:“朱大伯说笑了,我自己爹娘过世得早,村里的叔伯婶娘常照顾我给我一口饭吃叶峥才没饿死,如今赘入云家,阿爹阿娘也说了,搬过来这些年全靠村里照拂,叶峥怎好赚村里人的钱?”
原主被兄嫂磋磨的那些年,不止一次差点饿死,是看不下去的邻居给口饭吃,才有机会活这么大。
朱阿大也是个性情中人,深吸口气,用力拍拍叶峥的肩膀:“你是个好的,云大哥一家也是好的,下次你们来我家卖肉,每斤便宜2个铜板。”
叶峥笑得天真烂漫,有这句话,也不算他白白付出。
“对了,朱大伯你家情况特殊,我再教你一个法子,你除了用这肥皂洗衣外,再弄些除味的药材或香草,同朱大哥的衣服一起浸泡一夜,若油污重就用温水,效果定然更佳。”
朱大嫂站在厨房门口,也不知看了多久,闻言忙出声:“哎,我都记住了,峥小子啊,嫂子替我家三小子谢谢你了。”
临走前,朱阿大不仅留下十五个铜钱,还死活不肯带走那吊猪肉,非要留给云家人吃。
离开云家小院,朱家夫妇宝贝似的捧着那肥皂,朱阿大不由感慨:“这云家是明理的人家,峥小子也是个有心气儿的,日子眼看着就起来了。”
朱大嫂嘴一撇:“谁说不是呢,偏叶家那两口子可恨,到处说峥小子是个克死爹娘的丧门星,坏了良心和兄嫂断绝关系。要我说啊,早断绝才好呢,没见峥小子一离了他家,是人也活泼了,身子也硬朗了,还鼓捣出这么好的肥皂来,那云家有了峥小子才是福气呢,没见前阵子都买牛买驴了吗?定是峥小子是个带福的,只因叶家那两口子太霉,瘟了峥小子那么多年,才叫他有才能也没法展示出来。”
朱阿大点点头:“是这么个理。”
朱家夫妇回去就照着叶峥说的方法做了,肥皂打湿,温水浸衣,再辅以除味的香茅、橘皮等物,浸泡一夜揉搓,没过几天,朱震果然又拿起书袋回镇上念书去了,朱家夫妇高兴得什么似的,转天又给云家送来一挂肉。
叶峥他们当然是说什么都不要了,银货两讫的东西,怎好多要猪肉。
不过自此,只要云家人去朱家割肉,朱阿大果真每斤都给他们便宜两文钱,有好的五花,或者猪身上想吃的部位,只要提前说一声,准给他们留着。
叶峥做肥皂本就需要大量板油熬猪油,这样一来就很方便。
要知道这年代肥肉比瘦肉精贵,而且买肉也不兴挑拣,都是任凭卖肉的刀子切到哪块是哪块,你不要,后面排队要的人多着。
有朱家开后门,板油就不是问题了。
……
秋收的日子终于到了,种了一年的粮食就要抢在这几天收回来。
对村里人来说,秋收是个大事情,成不成就看这两天的,连在学堂念书的娃儿都放了秋收假,让他们各自回家帮忙收粮。
云家田不算多,只有八亩,但云家人少,均摊下来也是很忙的。
往年云爹和云清是秋收主力,云罗氏活计稍微轻些,兼顾着烧水做饭。
但今年烧水做饭的活计轮到了叶峥头上,云罗氏终于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竟也是个收割高手。
可叶峥不是那心安理得的人,全家都忙得足不点地,恨不得闭眼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他就烧个水做个饭,其余时间歇着,那成什么了。
早起天还没亮,云清刚翻个身,叶峥就警醒地睁开眼,云清一有起床的动向,叶峥比他还起得快。
院子里云罗氏已经蒸上了面饼,这几天劳动量大,面饼顶饿又不容易馊,干活饿了嚼两口也方便。
在云清搬草喂牛驴的时候,叶峥很自觉地去喂了鸡鸭,捡出五个蛋,美滋滋送去厨房,又提了水,灌满鸡鸭的水槽。
等叶峥提着装满水的木桶摇摇晃晃往牛棚走时,正好碰上云清,云清让叶峥把桶放在地上,自己单手轻轻一提就拎了起来。
叶峥不由回忆起夜里摸到的云清的胳膊线条,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饮了牛驴,简略吃过早饭,将牛车套上,车上放着镰刀锄头等物,一人怀里揣上个饼子,叶家三口人就出发去田里了。
等人走后,叶峥就把盆子里泡的脏衣服拿去河边洗了,回来又扫了院子,弄出几个大木盆倒上水在日头底下晒着,晚上云清他们回来可以直接洗澡。
瞅着日头差不多了,就去后院地里摘了几条小黄瓜在砧板上拍碎,这几天太累,日头又毒,云清和二老胃口都不好,叶峥希望他们多吃点,不然人受不住。
剁了蒜泥又点了醋和香油,一盘清爽解暑的凉拌小黄瓜就做好了。
这时候灶里的火也起来了,叶峥往水锅里注入清水,里头丢进一个布包。
布包是前几天叶峥去镇上药铺配的酸梅汤,里头有乌梅、黑枣、陈皮、山楂和甘草,一般来说还需要冰糖,但这时候只有饴糖和麦芽糖,叶峥就丢了一小团麦芽糖进去,煮出来汤色红亮酸甜可口,放凉后消暑解腻。
叶峥点名要这些药物的时候药铺掌柜还问他这方子治疗何种病症,叶峥笑笑着没说,非要说治病的话,治中暑吧。
酸梅汤在煮着的时候,叶峥快手又切碎一把嫩嫩的韭菜和虾仁炒了,炒韭菜虾仁做法虽简单,但老少咸宜,云家人都爱吃。
叶峥做完两个菜,寻摸着再做点什么开胃不腻的,忽然灵机一动,想起那一坛咸鸭蛋来,算算时间也该开坛,忙摸出四个洗干净黄泥放锅里煮了。
煮好的咸鸭蛋敲开一个剥了壳,用刀像切西瓜似的切成三角块,红油立马流了出来,再一看,里头的蛋黄已成沙状,别说吃了,闻着味儿就香。
叶峥没忍住往嘴里丢了一片,蛋白咸淡适中,蛋黄细密沙软,满口浓香,好吃得叶峥差点把舌头吞下去,竟比他前世做过的还成功。
不过想想也是,现在的鸡鸭都是放养着吃虫子吃小鱼的,下的蛋里自然营养丰富脂肪含量高,比那些吃饲料的鸭子下的蛋品质高也是正常的。
好在他之前信心满满,这坛后又紧赶着做了一批,不过那批需要等秋收完毕后才能吃。
这时酸梅汤也煮开了。
将药包连带汤水舀在家里最大的一个瓦罐里,瓦罐吊在水缸里降温。
叶峥牵出驴,摸摸毛驴的头,把云清给毛驴做的鞍子拿出来给带上,鞍子左右各带一个小框,把菜蔬放入左边框,又把凉下来的酸梅汤放入右边的框,放好防止倾斜。
叶家人正在割稻,一眼看过去只有几个背影。
叶峥把毛驴拴在树荫下,二话不说拿出镰刀也钻进了地里。
他虽没干过农活,但割稻也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事,左不过把稻子放倒就行,蜗牛再小也是力,没说的,干吧。
不过真到了割的时候,叶峥才发觉难的不是收割,而是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那酸爽,没试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
云清一垄稻子割到头才看到田里的叶峥,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发髻松了半拉,沾了几根稻草,白净的手脚上都是泥,脸也被他擦汗的手抹成了花猫脸,前胸,手脚和脸蛋露出来的地方都被稻针划出道道红痕,看着就可怜可爱。
明明这很正常,村里长大的孩子谁不干点农活,叶峥在哥嫂家也常被拘着干,但云清就是打心里生出一股心疼来,恨不得造一座金屋把他漂亮的小夫君放进去,藏在口袋里,每天只需当个快乐的小书生就行。
但这念头只闪过一瞬,云清就抑制住了,怎么说叶峥也是个大男人,有自己的理想抱负,自己想圈养他的想法太自私了。
叶峥表面上狼狈,其实身上倒还好,估计是练的八段锦起作用了,他边割稻子边配合呼吸,觉得自己的耐力有了长足的进步,继续练下去,很快就能摆脱这幅弱了吧唧的样子了。
正满意呢,头上烈阳被人挡住,接着一块凉浸浸的帕子覆在他脸上,叶峥的脸蛋脖子前胸等地方都被擦了,这些也正是受太阳直射,最燥热的地方,此刻被溪水一擦,微风拂过,泛着阵阵清凉。
叶峥一抬头就见到满脸担忧的云清。
云清问他:“受得住吗,实在不行去树荫下歇歇吧。”
是男人就接受不了被人小瞧,何况还是被自己的夫郎小瞧。
叶峥当即把胸膛拍得啪啪响:“放心云清,你夫君有劲着呢,割完这垄也不累!”
云清看着叶峥的小胳膊小腿,觉得看着就不咋有劲,但他也没反驳,而是拿出水喂叶峥喝了两口,等他低头又去割刀,云清就想着下午要更加卖力,毕竟他多割几垄,他的小夫君就能少受点累。
这也算某种程度上夫夫二人想到一块去了吧。
毒日头最高的时候,割稻的人陆陆续续就躲到树荫下了,收割不是一天完成的,要是为着多割一垄中暑了,那得凭白耽误多少工夫啊,这点取舍还是想得通的。
一家人在溪水里洗了手脸,围坐在树荫下歇歇脚,耳边是山溪叮咚,爽朗的秋风阵阵吹拂,稻田被漾出水波一样的穗浪,满心里都是丰收的喜悦。
叶峥从驴背上取出泡了一上午的酸梅汤,先给每人倒了一大碗,这酸梅汤色泽红亮汤汁清澈,喝到嘴里酸中带甜,一大碗下肚,胸中哽了一上午的暑气登时消散,云爹不由道了一声:“爽快啊!再来一碗!”
云清则接茬取出凉拌黄瓜,韭菜虾仁和冒着油的咸鸭蛋,都是开胃解腻好消化的,尤其是那盘凉拌黄瓜,香油小醋和蒜泥混合的香味一冒出来,大家伙不由咽了咽喉咙,干了一上午活,早起那点饼子早就消化掉,肚子正咕咕叫呢。
吃饭不用招呼,利落拿出饼子分了,一口小菜一口饼,噎了就饮一碗酸梅汤,吃得那叫一个美啊。
隔壁老李头也在吃饭,带了一个饭缸子,里头照旧是二儿媳从镇上馆子里带来的大肥肉,吃得满嘴流油。
自从他在云家人跟前二度受挫后就特别在意云家的伙食,此刻便捧着饭缸溜溜达达走过来。
老李头:“哟,正吃着呢?我看看吃啥好的。”
见云家人只顾吃饭没搭理,老李头夸张地往地上伸了伸脑袋:“云老弟啊,不是我说你,平时不管怎么节省着,也不能省在秋收里头啊,这饭里半点肉星子不见,吃了哪能有力气收粮,身子也得亏着啊。”
边说边炫耀着自己的饭缸,把里头几片油花四溅的大肥肉晃来晃去,谁知一不留神动作大了,一片肥肉直接掉出来,把那老李头心疼得,哎哟一声从田埂上捡起来就往嘴里塞,他那手也不知洗没洗过,指甲盖里全是黑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不知是不是打小练过,看得叶峥直犯恶心,赶紧喝口酸梅汤压一压。
云清好心劝了句:“李叔,掉地上的肉还是洗一洗再吃吧,万一闹肚子。”
其实云清真正想说的是,掉地上就别吃了吧,但村里人难得吃回肉,哪可能放弃,说了也白说。
那老李头吸溜一下就把大肥肉嗦嘴里了,边嚼边道香啊真香。
得,大家本就被这天热得没啥食欲,这下更加了。
幸亏叶峥有先见之明,做的菜还算清爽,不然被老李头这么一套操作下来,他们就别吃了。
等最热那个钟点过去,几人照旧散进田里,争分夺秒割稻子。
那老李头自觉中午扬眉吐气,用一碗肥肉把云家的饭食比了下去,心里不知多得意呢。
谁知下午收割的时候就出了事。
先是胸闷气短,午间那几块叫他出了风头的大肥肉腻在胃里,化作强烈的呕吐欲,接着四肢酸软,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翻江倒海。
老李头先时还强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张嘴哇地就吐了出来,随着这一吐,身体里的精气神全喷了出去,脚底一空就倒在了自己的呕吐物里。
还是隔壁人家割完一垄高粱回去喝水,这才眼尖瞧见了倒在田间抽搐的老李头。
“呀!李阿叔,你怎么了这是?”
这一嚷,附近几块田的人全聚拢过来。
“怕不是中暑了。”
“快,抬去阴凉地方。”
云爹赶紧和几个小伙子把老李头抬头抬脚搬去树荫下。
有个好心的媳妇捐出抹布在溪水里打湿,擦掉了李老头脸上的呕吐物。
村里的赤脚大夫正好这在这一片劳作,赶来观察了老李头的脸色,又一诊脉,说可能是暑气太热中午又吃得油腻之故。
这时才有人一拍掌:“不错,李阿叔中午是吃了好几块大肥肉。”
“我也瞧见了,说是他二儿媳从镇上饭馆带来的,几块肉吃了三天,怕不是馊了都。”
那老李头可不止在云家人跟前炫,这一圈地头都叫他端着饭缸奚落了个遍。
这时难免就有人心里嘀咕:该。
赤脚医生点点头,委婉对村民道:“虽要保证营养,但这么热的天,食物难免容易变质,还是要吃点新鲜的才好。”
村民纷纷点头:“我家都一大早起来做饭,就怕吃了那不干净的闹肚子,多耽误工夫啊。”
“放心吧,俺们家虽没好的,保管新鲜,毕竟俺们也没那个命,有个二媳妇给带剩饭剩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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