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菌行
当沃湖询问能否在他治理此地时跟在边上时,秦湛瑛没有拒绝:“学的时候记得多挑挑,仪式上的东西不用管,也不要在意。”
沃湖:“不学礼仪么?我听说你们这最好的东西就是礼。”
“最不重要的也是礼,在礼之前,重要的是土地,就像你故土的那些人一样,这里的人也站在大地之上活着,那些诗词歌赋,那些上国的傲慢与居高临下离土地太远,对你子民的吃喝穿也没有帮助。”
对于统治者来说,礼仪固然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是文明的一部分,可脱离了土地与那些站在大地上的人,礼仪便什么都不是了。
沃湖凝视着秦湛瑛,确定这位陌生而美丽的哥哥真的有在教她,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笑来。
“哥哥,我一定会好好和你学。”
秦湛瑛低垂眼眸,轻轻拍了拍沃湖的肩膀。
……
“瑛瑛多了个五大湖女王表妹?!”秋瑜捧着信纸目瞪口呆。
厉害了我的吕家战神们,你们这一家继出了禹泽两国的皇帝后,还在美洲开了分号。
吕空这位便宜师傅的亲大哥也是神奇,对方当年到底是怎么从南海漂流到美洲,又在奔九的高龄为寻故土再次开漂的?
重点在于信里还说吕大爷是在美洲东海岸出发的,那他根本漂不到亚洲啊!美洲东海岸的海对面是欧洲!万一运气不好,老人家漂去北极也不令人意外。
秋瑜喃喃:“历史已经完全变形了,以后到底是怎么个走向,凡人如我是彻底看不清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秦湛瑛的身体状态很好,他不仅没有倒在对南方的战争中,还完成了征伐,开始开发经营那里。
秋瑜知道,如今全世界觉醒民族意识的人不多,很多人被异族打了,也只觉得是城头变换大王旗,而不觉得被异族统治是耻辱。
尤其是南越那块儿,有许多地方还处于奴隶制,这种时候若是把那征服成熟地,完成融合,那儿就是华夏自古以来的领地,如同吕家这些年在吕松、柔佛等地的经营一样。
如今禹国商人乘船去那边做生意,到处听到的都是汉话,都是当一国人在处,等秦湛瑛登基,融合便会自然而然更进一步。
认真算起来,吐蕃高原如今与巴蜀的交流不少,连大喇嘛桑珠都下来交流过佛学,给秦湛瑛冠了个佛子的名头,也是响应秦湛瑛融合各方的政策方向。
秋瑜不知道秦湛瑛能否在这越发复杂的局面中看清未来,带领所有人走向正确的方向。
“说来惭愧,我直到现在还将那孩子视为道标。”
秋瑜打开木盒,将染着香气的信纸放入其中,浅淡的药香越过千里触碰秋瑜的嗅觉。
他摊开纸,给秦湛瑛写回信,思虑再三,将自己刻的兔子木雕放在信上,准备让信使将这份小礼物也送过去。
秦湛瑛看得清未来吗?
秋瑜没有在信中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土人女王表妹大概就是蝴蝶翅膀扇出来的最大变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出现更大的变数了。
我的蝴蝶翅膀力道应该还没有大到让瑛瑛看不清未来吧?
若是让秦湛瑛知道秋瑜的自我怀疑,他会说,我从未看清过未来。
从小到大因着好奇心强烈,他总喜欢挑别人没走过的路走,遇到的困难也多得很。
为了方便统治,他对南越上层进行了一场堪称残酷的清洗,这场清洗没有避着任何人,也让沃湖看他的眼神中带出一份敬畏,再也不敢提“哥哥要不要把弟弟嫁给我”之类的玩笑话,哪怕在美洲土人女孩的心里,那就是无关大雅的小玩笑。
当然,在这场清洗中,秦湛瑛尝试着让沃湖随军观看一场战争如何打,如何清缴逆贼,如何判断敌人和朋友,如何安抚百姓。
太子表哥教的全是干货,一点水分都不掺,而年仅九岁的沃湖也天资不差,十分努力地将这些宝贵的知识经验吸收到脑子里。
而清洗的后遗症自然是一开始行政不畅,可是很快,南越最多的劲人居然主动推出了代表,来寻求南越的管理者秦湛瑛,向他请求秩序。
“尊贵的殿下,您虔诚忠心的仆人请求您,赐给我们官吏,或在我们之中任命官吏。”
秦湛瑛:“我本就打算这么做,可是老人家,您就这么来了,下头不会乱么?”
老人惶恐地回道:“不会,万事万物运转有其规律,那至高的天高于老爷们,老爷们走了,天也会带着我们,只要顺着来,我们便还能过下去,只是需要殿下给予我们庇护,帮我们避开来自暹人的威胁,教导我们知识,您是雨神的化身,四处传播宝贵的知识,帮我们躲避天灾,我们也是您的子民,也渴求您的庇佑。”
秦湛瑛怔了怔,回道:“自然,你退下吧,我很快会安排好一切。”
毕竟,在发动清洗前,秦湛瑛就把填坑的人,以及重建秩序所需的人力事物都安排好了。
可是老人说的话却让他怎么也忘不了。
在王公贵族这些统治者之上,还有天,有地,有自然,没了王公贵族,天地也依然存在,不会因谁死去而瞬间沧海桑田。
那些站在百姓之上的人,并不是一定要存在的,他们没了,百姓们也依然能过下去,甚至要不是因着暹人的威胁让百姓们渴求强而有力的保护者的话,少了收他们税的老爷,他们说不定会过得更好。
【我一直将收税视为一场交易,百姓们上交赋税,我给他们庇护,可我从未想过,我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这说明有些地方不对了,上天将皇位赐予我,不是让我坐在所有人头顶,那我坐在统治者的位置上有何意义?】
若百姓必须被统治者率领和庇护这条公式不成立时,秦湛瑛将百姓给予的税务视为“这就是应该归我所有”的理念便立刻消散了。
秦湛瑛在信纸上写下自己的迷惑,又将纸折好,放在灯烛上,看着它静谧燃烧。
随着信笺化为灰烬,秦湛瑛坐在桌上,自问,我现在做的够吗?配得上我的位置吗?在文武百官、民间众生看来,我似乎是个十分贤明的太子了,可若我凌驾于众生的血脉并非理所当然,我就一定要做更多才能配得上手里的权力?
我为百姓做的事够吗?
不,换句话说,如果统治者并非一定要存在,那么,我们便不是尊贵的存在了,我们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真正不可或缺的那些人是谁?
不是云端的王公贵族,自然更不会是神佛,那么,就只能是站在土地上的那些人了。
悟透这一点的时候,秦湛瑛睁大眼睛,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逻辑会推导出这样的结果,可他想了许久,发现还真是这样。
在之前十几年的实务中,秦湛瑛已经隐隐摸到了许多事情的边,却又朦朦胧胧捉摸不透,他想看清,可翻阅上千年的史书,也无法从中找到辅助他看清的答案,他便知道,是悟透的那一天还未到来,他还需继续积累知识。
可是在此刻,一直遮在他眼前让他看不清一切的薄纸化为了灰烬,他突然就看到了纸后的风景。
秦湛瑛眨巴眼睛,捂着头,轻笑一声,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为自己看到的风景而惶恐,哪怕这风景的本质足以让士绅地主们疯狂,他甚至有种悟出更多知识后无法抑制的兴奋,以及……知道自己在心灵上离母亲和秋瑜更近后的喜悦。
他的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它叫嚣着,快啊,去翻你记录的那些笔记,或者去田间看那些人,用你的眼睛判断你推导的结论是否是正确的。
秦湛瑛按住自己跳得太快以至于不适的心口,运转内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吹掉蜡烛,换了寝衣上床睡觉。
他今晚不想去考察,也不想再看任何文字了。
秦湛瑛抱着枕头,心想,有些道理不用辩证和再三思考就已经很清晰了,所以现在休息就好,明天还要去港口附近的土人寨子里考察风俗呢。
是的,秦湛瑛无比确信自己的推导结果是对的。
原来那些田间的人真的比王公贵族要重要得多,他们是史书上无声的部分,在创造精彩传奇的帝皇将相背后流着血泪,可他们也是历史的根基。
而根基,是最重要的。
秦湛瑛闭上眼睛,这一次,他在梦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身穿龙袍的禹武宗将头上的龙冠摘下,对他露出赞赏的笑。
“迷茫了许久,死前也为这些事疑问,谢谢你,得到了答案。”
秦湛瑛走到禹武宗面前:“那么以后我该如何做呢?如果帝王将相的存在不是必须的,我是不是应该去做别的?”
禹武宗反问:“你不做皇帝做什么?”
他与秦湛瑛额头抵着额头:“我没有如你一般得到答案,可我知道,在你决心做出某个改变前,你要多观察,就像打仗前搜集情报一样,越是要进行重大的改变,越要如此谨慎。”
秦湛瑛:“而且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改变,只是为突然得到的知识而心绪不定。”
是啊,悟出了一个答案后,更多的问题就接踵而来了。
好在秦湛瑛总是乐于接受挑战,对他来说,掌控欲强是一回事,探索问题的答案却绝不是一场苦难,而是愉快的长旅,若知尽一切知识,通晓万事万物的因果,对秦湛瑛来说才是巨大的不幸,若是世间没有了未知,他的人生该多么无趣啊。
秦湛瑛闭上眼睛。
正在将手中檀木细细雕成发簪的秋瑜并不知道,他和吕晓璇、金虹珠在这个世界掀起的最大的蝴蝶效应,已在今晚静谧无声的夜里悄无声息地到来。
承安十七年末尾,承安帝因肾病倒下,太子立刻回京,而秋瑜作为禹国知名名医,也放下手头一切事务朝着大京赶去。
第148章 病情
苦日子过得太多,造成的结果就是人体脏器会有大量隐患。
比如承安帝,他小时候过得不好,长大后打仗,身体亏空严重,年纪大了以后肾就不干了。
若是有透析仪器,或者是后世的药物在,承安帝都还能续一下,可以如今的医疗条件,秋瑜也没办法。
承安帝的病症在严重起来后,这个时代就没人能拿这病有办法了。
会诊结束,没人说话,承安帝就知道结果不太好了,一听自己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心中也不意外。
他挥了挥手:“都退下吧,朕想要歇一歇。”
太医们纷纷后退,秋瑜跟随着离开,走出宫殿前回头看了一眼,承安帝靠坐在床头,因病痛而寡淡的面孔上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很平静。
其实承安帝是开龙帝诸子中除梁王外与秦湛瑛在外貌上最相似的,这意味着当他不说话时,旁人就能从他的轮廓间找到秦湛瑛的影子。
承安帝在众人离开时缓缓地躺下,将被子拉起盖过头,像个受伤的孩子。
秦湛瑛去扯了扯被角,见承安帝不松手,说:“我叫皇后娘娘进来陪您?”
被角上下点了点。
行吧,这里交给洛皇后。
秦湛瑛也离开了,他让人在外殿摆了桌椅,低着头处理公务。
御医们则退到偏殿商量。
章芍问道:“这、这病录到底要怎么写才好?”
事关皇帝的身体,落笔的每一个字都是千钧的份量,影响甚大。
秋瑜说:“能看病录的只有皇后和太子,据实相告就好。”
太子不是那种会医闹的患者家属,禹武宗连自己快死了的时候都没为难过大夫,有他在,给皇帝看病的医生们要背的心理压力就小得多。
太医令与章芍对视一眼,上前陈述他们观察到的病症和脉象,以及商讨好的治疗方案,最后秋瑜执起毛笔,思虑片刻,开始书写,这病录上是他的字迹,往后若有人要追究,他背的责任也会是最大的。
病录最终抄录两份,一份给太子,一份给皇后,原件储存到太医院中。
秦湛瑛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自然略通医理,能看懂太医院给出的诊断和开的方子,更明白承安帝的病症有多重。
他垂下眼眸,想了许久:“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给陛下最好的治疗,让他好过一些。”
太子不为难御医们,也不强求根本不可能的治愈,只说让承安帝好过些。
秦湛瑛挥退了其他人,起身去搬椅子到自己的书桌边,秋瑜连忙伸手去夺:“我来我来,你怎么能做这个?”
秦湛瑛单手提着椅子:“又不费事,而且我没残没死,怎么不能做事了?顺手而已。”
椅子放下时发出咯的一声,与秦湛瑛的椅子平行,秦湛瑛指了指,秋瑜会意坐下,两人肩并肩,秋瑜甚至能看见书桌上有一个兔子木雕在充当镇纸,也能看清奏折上的文字,那是有关吐蕃道路修筑的事,秦湛瑛想从那高原冻土之上修筑一条道路下来,可工部的人去了,也只能回一句“不可能”。
那是屹立于亚洲大陆上数万年的天险,挡住了西南部外来者的觊觎,也让高原上的人与外界隔离。
秦湛瑛见他目光停驻之处,解释道:“吐蕃农奴过苦,宗教力量泛滥,即使是我也要拉拢施恩桑珠喇嘛,才能维持朝廷对那边的统治,可若是不管宗教,农奴之苦的根源就永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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