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菌行
十五岁的秦湛瑛才做太子时,长江泛滥,面对真正的洪灾,少年太子亲自骑马,跑了三天三夜抵达随时可能被洪水淹没的堤坝旁,亲自压阵修大堤。
两岸豪族在灾情中伺机提粮价,秦湛瑛便以太子的名义,令各地卫所配合他抄这些豪族的家,最后他甚至没用国库的钱,拿着抄出来的钱粮就把堤坝修了、把灾赈了。
“若想做个能为民请命的官,关键时刻就得有豁出性命的胆气!”
秋瑜转身出了巡抚府,转头就找去了卫所找罗千户,见了面,他直接来了一句:“罗千户,好消息,您升官的机会来了。”
罗大虎本是因为秋瑜拿出了吕家的名帖才赏脸一见,听了秋瑜这么说,他笑了一声:“哦?且说来听听,坐。”
秋瑜笑眯眯坐了,先将湖湘水灾的内情一说,见罗千户点头,就知道这也是个知情的明白人,只是就如刘千山说的,没吕玄带着,罗大虎就不想得罪曹家,便一直蹲卫所里没动弹。
秋瑜说:“罗千户也是军中人,自然知晓当今是个硬脾气,对北孟那是从来不客气的。”
罗大虎赞同道:“不错,自当今继位以来,但凡在和北孟打仗时立下军功者,都可平步青云,可惜本千户时运不济,没能一直留在边关,继续为皇上效忠,砍那些北孟鞑子。”
秋瑜又说:“可谁又说,待在湖湘就不能立军功,为皇上办事了?”
他双手一举,朝天空拱手:“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自古以来,打仗打得不光是军士勇武,还有粮草兵器,湖湘乃天下粮仓,若湖湘安稳,前线的粮草便安稳。”
“可是如今湖湘闹了水灾,不仅不能给前线送军粮,还要朝廷倒过来送赈灾粮,哎呀,圣上心里一定烦恼,且对罪魁祸首没有好印象。”秋瑜摇头叹气,一副替圣上烦忧的表情。
罗大虎神色一动:“不错,圣上必会知道此地的事情。”
原因也很简单,秋瑜手里有吕家的帖子,他能过来且表示他知道这件事,那么吕玄吕大人也会知道,吕大人知道了,皇上就知道了。
所以湖湘这些事瞒不过皇帝。
见他回过味来,秋瑜笑着说道:“罗千户在边境便是一员猛将,以军功立身,对皇上的忠心自然是天地可鉴,只是若要皇上知道您的忠心,就需要您再做出一些成绩来。”
秋瑜都不说帮刘千山斗曹家和盐帮了,毕竟秋瑜和刘千山打了个照面便能知道此人略菜,在政治斗争时站队刘千山容易倒霉,罗大虎肯定不干这种会把自己坑进去的蠢事,但他手底有千把人,帮着护送一下赈灾粮总没问题的吧?
罗大虎心想是啊,他不掺和刘千山和曹家的斗法,可他自己为了升官努力一把也是人之常情啊。
他就不信曹家真敢杀他,毕竟他可是吕玄的老部下,不如说要是他真因为护送赈灾粮食而受伤的话,那圣上肯定会记得他,只要他不死,从此就能在帝党之中留个名字,得到重用指日可待!
他咳了一声:“贤侄当真少年英才,所言颇有道理。”
第二日,罗千户亲自率人去了盐帮的所在地,义正言辞的要他们交出赈灾粮,若盐帮要违抗,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罗千户就这么在秋瑜的鼓励和护卫下,开始带着千多个军汉与盐帮抢粮,为了将功劳立得更大些,他还带人去修堤坝。
那堤坝的口子不大,水流也没有以往急了,罗千户便身上绑了绳子,亲自背了沙袋跳下水要去堵决口。
他做这事时还动了心眼,特意让亲兵把施粥的棚子设在堤口附近,于是他带兵跳河的那一幕,起码上千个灾民都看到了!
都来看看啊!这罗千户是何等的忠勇又爱护百姓!
秋瑜都捂脸,要么怎么说不要小看古人的智商呢?他只是点了点罗千户,罗千户就为了升官发财如此卖力。
芝麻有些忧虑:“这儿离决口太近了,不会出事吧?”
绿豆说:“若决口更大些,的确会出事,不过我看水流没大到那个地步,除非马上下一场暴雨。”
秋瑜眼中带着悲悯:“是啊,罗千户也是赌运气,拿他自己的命赌,也拿沿岸百姓赌。”
说白了,罗千户就不是那种觉悟高的人,在他心里,升官发财比百姓的性命重要,若换了瑛哥做皇帝,这罗千户得和刘巡抚一起去东北种大豆,可在如今,罗千户已经是比刘千山强许多的好官了。
阳盛子道长站在他身边,叹一声:“在这龌龊的世道中,百姓最苦啊。”
秋瑜:“的确,看到这一幕,我也理解您为何要避到琼崖岛去了。”
阳盛子呵呵一笑:“吕家那些神仙起码还有抵御倭寇守卫一方的勇气和担当,这几代家主也把琼崖岛治理得不错,老道躲在那,才能觉着自己还身处人间,而非地狱。”
“总有一天,禹朝处处都是人间。”秋瑜喃喃。
就在此时,他警觉地看向某处,阳盛子啧了一声。
果然啊,有些人不会放任罗千户踩着他们给自己立功,如今要来杀罗千户立威呢。
有黑衣人朝着此处袭来,老道士纵身一跃,衣袂翻飞间,一掌拍在了一个黑衣人身上。
又有人将一飞镖掷向绑着罗千户的绳子,秋瑜早早站在绳子边,提剑将之扫开。
他对军户们大喊:“快!把罗千户拉上来!”
一场大战就此打响,秋瑜提剑与一名黑衣人交锋,嘴上斥责道:“你们刺杀朝廷命官,是要与朝廷为敌吗?”
那刺客毫不客气道:“秋家小儿,莫以为自己攀附了吕家便可肆无忌惮,湖湘不是南海!那些海盗护不得你!”
秋瑜冷笑:“此处不是南海,却与南海一样都是王土!吕家下一代家主吕玄已为皇上办差,你们却在和皇上作对!像你们这样看不清局势、帮曹家在皇帝打仗时在后方搞乱的傻瓜蛋,以后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迟早倒血霉。”
这话让刺客瞳孔一缩,盐帮自然知道吕玄是吕家人,但吕家作为海外势力向来神秘,没人知道他们家到底有几口人,也不知吕玄便是下一任家主,这样看来,那吕家竟是早早就向皇帝老儿投了诚。
该死!这么重要的情报,需尽快回去禀告族中叔伯!
却不料秋瑜说话乱人心神就是为了要这人的命,眨眼间,秋瑜手中的剑一撇,穿透了刺客的咽喉。
他拔剑吹血。
“好叫你们这些蠢材知道,洒家在武当山上可不是光学了马步的一百种蹲法。”
秋瑜看着那些刺客,眼冒寒光:“没想到湖湘局势这么乱,啧,看来是赶不及给瑛瑛开石膏矿了,待会还得写信告诉他另外想法子建临时住所呢,不然那些难民怕是没地方安置了。”
另一边,在受害最严重的下游几个县里,刘紫妍找来本地还能说话管事的,带着刘家家丁将人群聚拢,大声说了要带他们逃荒去琼崖岛的事。
有一瘦巴巴的中年汉子出来说:“小姐,您是贵人,怕是不知在本地,能逃的早逃了,留下的都是走不动的,我不知您说的琼崖岛多远,可只怕我们走不到地方,就要没了。”
在疫疾出来的时候,本地能跑得动的就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老幼妇人。
刘紫妍坚定道:“老人家,树挪死人挪活,朝廷运到湖湘的赈灾粮能赈济的人是有限的,不够养活你们,和我走吧,我保证,到了琼崖岛,你们就有活路了!”
她在前方劝说灾民,后方,科菲惊异道:“这儿能被我们带走的难民真的是六千多。”
旁边一吕家护卫也惊讶:“她在出发前就知道我们来时,此地剩的人会是六千左右。”
做过实事的都知道,这精准的“六千来人”背后,代表着刘紫妍对此地情况的把握,代表她调查过这里!
仅凭这一点,吕家护卫们便对刘紫妍多了点敬意,这女娘才九岁便如此能干聪明,又有善心,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
等刘紫妍拿出吕家带过来的、给灾民们路上吃的粮食,也就是几车好保存的糙面饼时,灾民们立刻答应和她去琼崖岛。
对于饥饿中的难民来说,一块饼子足以让他们做任何事了。
于是在刘紫妍的带领以及吕家的整合下,庞大的队伍有序地朝着南方前进,他们要走一段不短的路,路的尽头,是隔海相望的琼崖岛。
作为这支队伍的领头人之一,刘紫妍卸下钗环,换了一身利落的衣物,做小子打扮,吕家护卫对运人、分发粮食是有心得的,但他们不懂湖湘话,刘紫妍便是难民们和吕家护卫的沟通桥梁。
自然,六千多人的吃喝拉撒以及能产生的问题,对刘紫妍来说是一项巨大的考验,在出发之前,她恐怕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件事里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但她一声不吭,全部扛了下来。
一名叫蔡椰的少年悄悄打量着她,和同伴说:“这大妹子好能扛事。”
同伴调侃:“喜欢?想想你只比人家大两岁,年纪也合适哦。”
蔡椰涨红了脸:“呸,人家是官家女儿,怎么瞧得上我这厘家汉。”
同伴:“也是,除非这官家女娘想招赘婿,而且不爱小白脸爱小黑脸,不然你没指望啦。”
蔡椰怒,当下提刀和人打了起来,被科菲制止:“别打了,有个老太太倒下断气了,把尸体抬路边去。”
刘紫妍看着那老人的尸体,还有奶奶死了以后呆站在旁边、干瘦干瘦的三岁女娃,心中一酸,走过去抱起女娃。
“再坚持一下,等到了琼崖岛,你们就不用挨饿了。”她抵着女孩脏脏的脸,如此承诺着。
女娃望着她,眼眶里积蓄了泪水,又流了出来,仰头尖声大哭:“哇啊啊啊,奶奶,奶奶……”
孩子的哭声响彻这方天地,灰暗的阴云却被天光破开金色的光芒撒在大地上,正正落在这条沿向琼崖岛的官道。
刘紫妍则开始背着这女娃继续走,只是她体力弱,走了几百米就腿软,一个黑乎乎的少年走到她面前:“诶,把她给我,我来背。”
这一路千辛万苦,两百多个难民倒在了路上,而且难民太多,若非吕家带了通关文牒,许多沿路城县都不许他们通过。
好不容易抵达东滨港时,已是四月底,刘紫妍瘦得眼睛极大极亮,皮肤也黑了,手也不复白嫩,变得粗糙起来。
人流穿梭不息的巨大港口处,以九幽为首的大批船只出现在海天交界处。
吕瑛站在船头,下令:“准备收帆入港,还有,将糖备好,见到难民了先一人发一颗补补力气,我怕有人在最后一程上一口气泄了,从此爬不起来。”
王周周提着一袋子糖,洒然一笑:“您就瞧好吧,老科他们都把人送到这了,接下来的路上,我们指定给那些人带得好好的。”
在王周周身后,还跟着金花和十来个已经脱盲的绣坊女娘儿郎,他们今日都是来帮忙的。
东滨港,一个游走至此访友看海的年轻大夫看着那些湖湘口音的难民,又看即将靠入港口的吕家大船,满面愕然。
章桦低语:“一口气救这么多难民,那琼崖岛上的吕家莫非真是神仙降世不成?”
第34章 搅弄
吕瑛直到今年三月中旬才把定安县及其附近村镇所有的菜人铺子都推了个干净,谁要说他做到这一切是因为他是神仙,而忽视了他和马仔们为此付出的努力,瑛瑛都会打人的。
要知道这一路上难民们通过城镇时,吕瑛以吕家名义帮忙打通关卡,在秋瑜递信说他搅进了湖湘那摊子浑水没法搞来石膏矿后,他又找厘族帮忙建大量廉价又能抵御风雨的船型屋,忙得要死。
难民还没到,衣食住行先操心上了,吕瑛最近只模仿了几张娘留下的速写画,学习了一下新画法,然后他就彻底没醉心书画的时间了!
吕房前些日子回来,吕瑛一脚把钱阿全踹到了这位琼崖岛岛主的面前,让他们谈租船运难民的事情。
近期定安县卖盐卖丝绸又攒了一笔钱,钱阿全努力撑起胆量,问吕房:“吕老爷,我们这笔钱能租几辆船啊?”
吕房面无表情,搭配高大的身材极具压迫感:“你要租船做什么?是否要人随船?租多久?”
这是很正经的问租客业务相关问题了。
钱阿全却卡住,他仰着头看吕房那张没有一点瑕疵的俊美面孔,还有如海神一般威严的气势,向吕瑛投去求助的眼神。
这个年轻人真的很怕吕房,近乎畏神的那种惧怕,因为吕瑛的存在已经让定安县全员,包括县官在内的人都对吕家是神裔而深信不疑,那么比起还是个矮冬瓜的小瑛瑛,自然是吕房这个成年的更有压迫感。
吕瑛将人扒开,亲自和外祖谈:“湖湘有六千难民过来,定安县要借船把他们接到琼崖岛,之后让他们在县郊垦荒,外祖,看在我是您外孙的份上,能打折吗?”
吕房慢吞吞道:“你在想什么美事呢。”
他虽然是个留守空巢老人,还常年给全家人做钱袋子,但他还是有点生意人的原则的。
吕瑛不放弃,依然和外祖讨价还价:“我预测难民们到东滨港的时候海上会有大雨,反正那时候商船也不能出门送货,不如给我运人,便宜点吧。”
做生意就是这样,脸皮厚点,多谈下一点好处都是赚的。
两人你来我往谈了一阵,吕房松口,只要吕瑛能把船怎样带出去怎样带回来,在大雨和风浪中没有损伤,那就算他便宜点,五艘中型船加船员出租一天,原价起码是五百两,吕瑛拿六折,三百两。
吕房写好契书,伸手:“来,交钱吧。”
吕瑛让钱阿全给钱,脸臭得不得了,看得吕房特别想揍这小子的屁屁,都给你六折了还要怎样啊!
拿了一百五十两订金,吕房拿出一枚鲲鹏印在一式两份的契书上印章,让吕瑛去和看中的船打招呼定时间就行。
定安县租的中型船一艘可载两三百人,五艘一起走一趟便是一千五百人,多走几趟,那六千人就运完了。
除此以外,吕瑛还准备了大量的雨披给难民挡雨,之后这些雨披也不打算要回去,和糖块一样,就当定安县县衙赠送给新居民的第一批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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