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羽漱临风
然而眼前的这匹烈马却甘愿受徐应白驱使,步子稳健,丝毫不见烈性。
阿古达木又看向徐应白身边跟着的付凌疑。
这位在阿古达木看来打架很是厉害的凶悍侍卫牢牢跟在徐应白身边。
阿古达木很是不解地啧了一声。
这个中原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凶恶的人和凶恶的马,到他手里无一例外都乖巧温顺……不过也只对他乖巧温顺而已。
阿古达木对付凌疑不感兴趣,他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徐应白。
大漠透亮而炙热的阳光洒在徐应白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漂亮得惊人。
这样的人放在大漠里面,阿古达木想,会被他们乌厥的人叫做天神。
大晋的军队到了马头坡之后开始安营扎寨,徐应白被付凌疑从马上半抱下来,落地时正好见阿古达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自己。
徐应白揣着袖子,温良地打了一声招呼:“阿古达木王子……不,现在应该叫大汗了,阿古达木大汗,几日不见,您风采更甚,看来王庭还是养人的。”
“嗯?”阿古达木被这一番话说得回过神来,嘴里僵硬的中原话有些蹩脚,“许……徐太尉。”
话刚出口,阿古达木感到了一阵带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但抬头去找时,那道目光又倏然收了回去。
阿古达木只能看见付凌疑乖巧地低着头,给所有人留了个乌黑的发顶。
徐应白不知身边人和眼前人那稍纵即逝的交锋。
他朝阿古达木温和一笑,道:“你想好怎么打肃州城了吗?”
提到正事,阿古达木正襟危坐,面色严峻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还不知道,”阿古达木说,“肃州城高墙坚,你说得对的,强攻是很难打下来的。”
“但我只能想到两个办法,一个就是花大力气去强攻,还有一个就是围住肃州城,耗死这只狡猾的中原狐狸。”
“这两个方法,都要耗费巨大的兵力与时间。”
“但……”阿古达木摊手,锐利的鹰眸看着徐应白,“中原人,我直觉你想要的应该是速战速决吧。”
“我当然想要速战速决,”徐应白道,“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
阿古达木皱起眉:“那你还等什么?”
徐应白温和一笑:“自然是在等一个绝佳的时机。”
肃州城遥遥伫立着,徐应白的目光静静落在建得辉煌坚固的城关上,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大晋的舆图。
肃州与灵州相接,灵州和夏州又接壤,那是宁王魏启明的地盘。
而宁王魏启明的王府,就在灵州城。
而彼时灵州城郊驻军处,宁王魏启明穿着冰冷厚实的甲胄,正在训练兵马。
他是幽帝的皇弟,肃王的兄长,此时已年过五旬,人已经显出了疲老的态势,但保养得当,面容又儒雅可亲,看起来还不算太老。
斥候急匆匆拿着肃州的回信赶到他的面前,魏启明让众人停下休息,自己将信打开一看,是杨世清的笔墨。
这人在信中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表示自己对于兵发长安谋权篡位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想守着肃州的一亩三分地过他土皇帝的小日子,就不陪宁王殿下过去了。
但杨世清还表示,他会是宁王殿下坚实的后盾,如果宁王殿下要钱要马,尽管开口,他杨世清必然竭尽全力为宁王殿下送来。
“老狐狸,”魏启明嗤笑一声,“搪塞我呢。”
不过也好,魏启明想,留着那杨世清在肃州拖着徐应白,他才好发兵长安。
那老狐狸狡猾,当了几十年的兵油子,即便打不过徐应白,借着肃州城那坚固的城墙,拖他一两个月绰绰有余!
况且在江南的探子也发来了密信,江南的兵马确实有调动的痕迹,大量的铁器也被秘密送往江南。
魏启安篡位之心昭然若揭。
魏启安那个老滑头,竟然想趁此机会谋权篡位……但皇位哪是那么好拿的!
皇族宗室那么多人,可不止一个魏启安,那龙椅,自己那荒唐的兄长能坐,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能坐,自己为什么不能坐呢?!
但还是得耐着性子等一等,等魏启安开始渡江,才以平反之名发兵长安。
思及此,魏启明沉声道:“众将士听令!继续练!”
丝毫不知远处的树丛中,正有两双眼睛看着悄悄地看着他们。
“还要守多久?”
猫在树上还特意穿着绿衣服的暗卫问自己身边同样穿着绿衣裳的兄弟。
“主子那边来信,”另一名暗卫道,“守至宁王发兵,弄清楚他到底带走了多少兵马,我们就可以撤了。”
与此同时,马头坡上的阿古达木问:“什么时机?”
徐应白道:“这就不劳大汗费心了。”
阿古达木呵了一声,牵着马匹看远处的肃州城池:“那你准备怎么对付杨世清?这城可不好打。”
肃州城在金光下辉煌壮阔,远处的长河波光粼粼。
“先打游击,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再来一两次装模作样的强攻,”徐应白揣着袖子挡风,“放松他的警惕。”
“至于如何攻下……”徐应白眼角一弯,转头看向阿古达木,“大汗看见远处的河了吗?”
“看见了,”阿古达木眼睛眯了眯,“但是那河有什……”
“水攻。”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来,一直沉默的付凌疑忽然开口。
“聪明,”徐应白锋利的眉尾往上挑了一下,而后温声道:“不错,就是水攻。”
“肃州城低,但那河却在高处,”徐应白温温和和道,“筑堰开池,引水往下,淹了肃州城池,泡烂肃州城的土基,到时城墙塌陷……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攻城。”
阿古达木一点就通,随即一拍手掌,赞道:“好计!”
“所以我们得兵分两路,一路秘密行进筑堰开池,一路引开杨世清的注意,放松他的警惕。”
“等攻下肃州城,阿古达木大汗,”徐应白话说得太多,此刻有些口干舌燥,“我们就在肃州城这里开边市,互通有无。这样你们乌厥,就不用来抢大晋的粮食了。”
徐应白刚说完,手里就被付凌疑塞了一小碗水。他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这自然好,”阿古达木十分赞赏地看着徐应白,“你这样聪明的人,大晋对你竟然如此差,不如来我们乌厥吧!我肯定比大晋人待你好!”
“我给你荣华富贵,请你为坐上宾,我们共分权柄,就像你们中原人说的,我做主外,你做主内!要不是你太厉害,我定将你抢回去!”
付凌疑闻言抬起头,沉默地看着阿古达木,他偏了偏头,骨节咔嚓响了一下。
阿古达木大惊失色:“你这人不会又想和我打架吧!”
“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遇到想要的人,自然是要想尽办法得到了!你们中原难道不是这样找军师幕僚的吗?”
一旁的徐应白看了付凌疑一眼,后者忍了忍,把按在刀上的手收了回去,他这才对阿古达木真诚道:“………这倒不必了,多谢大汗厚爱。”
几人商议完怎么对付杨世清,便转回自己的营帐布置兵马。
等安排完,天已经黑了。
徐应白几日没休息了,累得头疼,白日里强撑的游刃有余到了夜里碎成沫,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徐应白迷迷糊糊地睡着,感到鞋袜被褪去,双腿被放进了热水里,他被烫得哆嗦了一下,脚趾蜷缩,但很快又被热水顺得舒展开来。
他艰难地掀开点儿眼皮,看见付凌疑半跪在地上,神情专注地看着他。
“舒服吗?”付凌疑低声问。
“舒服……”徐应白叹了一声,温声道,“但你也不用做这个……我可以自己来。”
“我应当照顾你,”付凌疑紧紧地盯着徐应白,“你是娇……”
“嘶……”徐应白倒抽一口凉气,抬起手敲了一下付凌疑脑门,“长能耐了。”
付凌疑抿着嘴不说话了。
“我除了照顾你……”过了一会儿,付凌疑低声说,“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
徐应白垂着眼皮,热水让他醒了些,他看了付凌疑一会儿,轻声道:“我不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吗?”
“不一样!”付凌疑先是急了,而后低声道,“你给了……”
“嗯?”徐应白没听清。
“没什么,”付凌疑猛地站起来,“这水凉了点,我去给你打一瓢热的补上。”
“不用了,”徐应白摇了摇头,温和道,“这样就好。”
两个人在营帐内沉默了一会儿,付凌疑胸膛起伏着。
徐应白看着他。
说起来付凌疑面相看着凶悍,但并不显得老气,二十出头的人,有时候看起来还像十七八岁的少年那样。
挺显小。
“你今年……多大了?”徐应白忍不住开口问。
“二十四。”付凌疑言简意赅地回答。
“……嗯?”徐应白算了算,“你今年二十四岁?”
“若是生逢盛世,像你这个年纪的人,孩子都满地跑了,”徐应白叹了一声,“你是哪时生的?”
“正德八年的冬至。”
徐应白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眼角眉梢沾染上一点不分明的笑意。
“那你和我是同年同日生的,”徐应白温声道,“有缘分。”
“以后还可以一起过……算了,”徐应白顿了顿,语气温和,“挺有缘分,你是什么时辰出生的。”
在徐应白说“算了”时,付凌疑的肩膀晃了晃,乌黑的眼眸泛了点水光,他喉结滚了滚,喉间一片干涩疼痛,而后很快把那点水光压下去。
“我是亥时一刻生的。”付凌疑低声道。
“亥时?那就是深夜了,”徐应白玩笑道,“我是卯时三刻生的,那时天刚刚亮起,那算起来,你该叫我兄长。”
“过来,叫一声听听。”
他没想让付凌疑真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