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我庭柯
院子里风吹叶响,齐恂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见着院子他竟然有些感叹,从前以为一代名将辞官故里,如何也不会和清贫沾上边,可这祁阳的院子竟然如此简朴,普通的陈设下,仿佛是为了空出练武的空地,修葺的屋舍都窄了。
而屋里的布置更是简单,厨房之外就是内室,不过桌椅床铺,上面都落了灰,一看就像无人居住的样子。
齐恂接过谢化递来的帕子,他隔着帕子将那书桌上的抽屉拉开,里头扑面一阵樟树的味道,只放了几本翻过却未曾折页的兵书,齐恂拿起来随便翻开,就看见了里面夹的一张纸页。
他将纸页翻开,上面写的不过是首诗词,齐恂一瞥并未在意,但他在署名处停留了几眼:“孟凛。”
这诗是孟凛写的,下面还用不同的笔迹,写了一个“已阅。”
“孟凛和白烬从前的交情,原来是从祁阳开始的。”
齐恂将书页再翻过去的时候,方才看过的纸页不慎掉落在地,他眼底微沉,退了一步弯腰去捡,但他抬头时,视线却不经意扫到了那书桌的侧面,上面刻了一行小字。
“忠,孝,仁,义。”齐恂小声地读了一遍,他保持着弯腰的动作,却微微眯起了眼,眼皮有些遮住了他眼里忽然冒起的阴鸷,他注视着那小字看了半晌。
忠孝仁义……齐恂又在心里默念,他亲自前来寻找的答案好似有了一半解答,心里蠢蠢欲动的杀意在心头盘旋起来,他那无人知晓的身世又在此刻悄然地提醒他了。
如今跌落在史书与骂名里的将门白家,当年的家训,正是忠孝仁义。
但他又理智想到了巧合,齐恂直起身来,用着比方才更冷的语气道:“谢大人,去找找这屋子里的祠堂在哪。”
“你我去祭奠祭奠我朝的将军。”
谢化穿过房门,在靠西的一间小屋里找到了这屋里的祠堂。这屋子很小,光线也并不充足,开了门,才有光从门外落进去,将屋子里填满了些。
逆着光,齐恂看见了堂上并不多的牌位。
谢化拿着火折子将上面的蜡烛点上了,红光照亮了上面的“秦氏”先祖,秦裴出身并不好,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儿子,家中穷时养不起几个人,因而血脉稀薄,摆上的牌位一双手就能数出来,秦氏之外,还有一个牌位刻了“征南将士千古”的字样,秦裴摆在家里祭奠当年随他出征的将士,而那些之外,这祠堂上还摆了两幅空白的牌位。
齐恂竟然没有在牌位里找到秦裴的名字。
当初白小将军受了恩典回乡奔丧,是特意来送秦老将军魂归故里,因而他怎么可能不在祠堂里摆上他的名字?
而那空白牌位中有一副的下面,放置了一个瓷白色的坛子,齐恂打量了那坛子一会儿,“这是当初……白烬带回来的骨灰坛?”
“秦裴离世的时候正是本宫离京北上,若非看过当初的案卷,本宫还不知道,当初是连秦老将军的尸骨都没有找到。”齐恂一只手附上那骨灰坛子,“骨灰?”
他略微用力,那骨灰坛立马就偏倒滚到了桌上,然后顺着并不平整的桌面,“哐”的一声,瓷做的坛子摔在地上,灰色的粉末伴着下坠与摔碎的动作,像是烟尘一样化在地上和空中,起了一阵迷蒙的青烟似的。
“一坛衣服燃尽的灰也配上桌。”齐恂跟着满不在乎地一支手指点上后面的空白牌位,“这空白的牌位,看来就是秦老将军的了。”
他手指一动,那空白的牌位就倒下盖在了桌上。
“那另一副白色的牌位,总不是白烬为自己准备的。”齐恂那手指一点,却发现那牌位好似是粘在上面,他双手附上去,也发现那牌位半点都挪不动,好似是钉子打进去定在了桌案上。
这太奇怪了,齐恂往后退了一步,淡淡地向谢化道:“把这牌位劈开。”
谢化犹豫了一瞬,动人牌位犹如挖人棺材,但他看到方才齐恂的举动,也并未多说,他从腰间抽出长刀,离远了半步,他寻了寻角度,长刀一闪,横着从那正中劈去,这一刀收着力气,砍下去就听到一声木头破裂的声音,那宽厚的牌位从那横着的切面破开了,其中好似是前后两块薄木合成,一刀砍去,就此从中间破开,露出了其下的另外一面。
中间断开的一面上好似是刻着什么字迹。
但紧接着屋里响起炸开的“轰”声,迷烟瞬间从地上蔓延开来,刺眼的浓烟熏着人的眼睛,齐恂才刚从那破开的牌位上看到一个朦胧的“白”字,立马就被迫闭上了眼。
一双手瞬间从那祠堂的供桌上将那刻字的木牌取走了,陈羽一只手用黑布将牌位包在怀里,一只手抵挡住了谢化瞬间冲来的一拳,谢化捂了眼看不清人,却在动静里辨出有人的行迹,不敢拿刀伤了太子,只好冲拳间和陈羽交了几手。
陈羽的脚下好似泥鳅,他扔了迷烟取走木牌,立刻就不恋战地要离去,在这主动里他一掌打退谢化,立马就从祠堂里穿出去了。
“追!”与齐恂稍带恼怒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谢化的袖口里射出了一根袖箭,透过迷烟直接射往门外。
带着一声沉声的闷哼,陈羽的左后肩中箭了,他不顾后面浓烟里的动静,立马一跃从院子里翻进了隔壁孟凛的墙院中,在那院墙上留下了一滴鲜艳的血迹。
齐恂的命令下谢化立马跟着从浓烟里冲出去了,他寻着血迹翻过院墙,看到了那院子里大开的房门。
进去了?谢化警惕下放慢了步子,他举着刀跨进房门,然后左右看了看有无埋伏,可他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了外面一声高昂的马鸣声。
院子外面,陈羽对孟凛的院子实在太熟,即便是忍着疼痛,他几乎轻车熟路地从后门绕了出去,那门外齐恂带来的马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翘腿坐在马车板子上咬了根野草,没有注意到陈羽霎时冲到了他面前。
陈羽一刀朝那马夫砍去,他不会武功,吓得立马后退到马车里,陈羽却是一刀砍断了套在马车上的绳子,他跨步上马,狠勒了下马绳,那马扬起了前蹄高鸣一声。
屋里的谢化立马发现自己上当了,他赶忙翻过院墙冲到外面,却只见到了马车上陈羽的背影。
谢化恼怒地撕碎了他的袖口,露出了手臂上绑的弩箭,伴着轻微的机杼声,一根弩箭瞬间从他手臂离开,朝着陈羽已经中箭的后背射了出去。
骨血里沉声一响,陈玄眼前骤然一黑,腥甜的味道从喉间涌了上来,好在马儿走得快,那弩箭射进他的后背,却没能贯穿,他暗色的衣服上渗出不大明显的血来,但他死死地拉着马绳,分毫也不曾松手。
陈羽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强行打起精神,他朝自己怀中的木牌看了一眼,上头竟是写着“父亲白延章之牌位”。
饶是陈羽不通政事,也知道当年白家的往事,他艰难地一只手将那牌位往怀中藏了藏,咬着牙继续策马狂奔祁阳城外。
谢化再回到院里时发现齐恂已经不在白烬院内,他竟然从那院墙上搭的梯子进了隔壁院子,齐恂站在院墙里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下,好似是等着谢化过来。
谢化直接跪在了齐恂的身后。
齐恂一言不发,眼里带着明显的冷意,他走进了这院子里的屋舍。
……
淮北城中,又一辆马车从城门口出去了。
白烬睡了两个时辰,那风寒的症状好了不少,却还是有些虚弱,他依旧是起身出城,要去见一面林净山。
此行来的御医与淮北的医者在那病患的屋棚旁搭了一个屋子,疫病容易染上,因而这一趟楼远让人避开病患,让白烬直接去找林净山。
那屋子搭得有些潦草,顶棚上的稻草和屋瓦并不全乎,这日还能从其中的洞里头见到射下来的日光,门口摆了几排的火炉,上面全是摆着药罐,白烬方才靠近,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几个年轻的医者用扇子扇着火炉里的火,额头上已经被日头和炉火熏出了满头的汗来,另一只手拿着装草药的纸包胡乱扇了几下凉风,又匆匆地换了个火炉来扇。
白烬下马车时看清他们身上的衣物,已经是糊上了污泥,谁人都有了些狼狈之相。
这几眼扫过,对比自己,白烬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愧疚,他好似是羞于见人,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过去,却事与愿违地让那么些忙碌的医者还过来给他行了礼。
“诸位辛劳。”白烬站定对着忙碌的众人,拱起手郑重地朝他们回了一个礼。
两相垂首,这举措引得众人惶恐,他们不敢抬头,白烬知道如此不过是耽搁进度,他问了一句林净山的所在,就从那门口进去了,留下众人不知所措了会儿又各自忙碌。
林净山在那屋子的最里边,外面的人像是怕吵到他翻阅医书,拿帘子隔开让他一个人呆在里面。
白烬掀开帘子的时候林净山都没有反应,他翻着医书挠了挠头,那满头的头发未经打理几乎散了下来,满地的狼藉里混着医书和被他揉掉的纸团,白烬走过时差点踩到。
“林太医?”白烬试探着喊了一声。
林净山好似是被惊了一下,他猝然抬起的眼里有些发红,挂着黑黑的眼围,像个不修边幅的乞人似地,“白,白将军?”
“白将军你,你怎么也脸色不好?”林净山站起身的时候有些不稳,立马被白烬给按住,让他不必起身,这一眼见到白烬,林净山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沮丧道:“辜负将军指点,下官竟然还没有寻到合适的药方。”
“但也快了。”他从满桌的纸页里翻找了会儿,“尚且有两位药材,还需,还需再比对一番,药已经吩咐下去煎了,或许明日后日,就可看到效果。”
看到林净山这个模样,白烬在衣袖里捏着孟凛给他的纸条,他却犹豫了会儿,“林太医,若是能找到现成的药方,让你从前的多般尝试皆付诸了东流,于医者而言……可会不喜?”
此刻林净山脑子有些迟缓,他反应了一会儿,拍了拍自己胸脯,“白将军,你我虽所学不同,但这世间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事情,其实举目皆是,如今疫病当前,我为医者,仁心是非与功劳所得,孰轻孰重,下官心中还是有数。”
白烬考虑到林净山做了许多努力,若是直接将药方给他,他从前的尝试怕是都只能算是徒劳,如此一来对他反倒不公,但林净山所言的大义,抛却了功劳的得失,竟是真正的医者仁心了。
白烬从袖中拿出那张写过药方的纸条,他做出一个递出的动作,同时差不多揖手的样子朝林净山弯腰行礼,诚恳地对着他道:“太医高义。”
林净山几乎有些震惊,他甩了甩衣袖,立刻从那地上爬了起来,对着白烬立马回了礼去,他谨慎地接过白烬手里递出的纸条,又将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才将纸条打开了。
“这是……”林净山见了眼里放光,他昂起头来问:“敢问将军,这是何人写的药方?炙麻黄……这最后一味药,竟然是炙麻黄。”
白烬不便把孟凛的名字说出来,他把眼睛避开林净山的视线,咬牙说了句谎话,“是林示林院判……”
林净山的手一顿,这话太容易让他信服,他捶胸笑了两下,“原来是师父……原来是师父……”
但白烬立马抓住林净山的袖口,“林太医,林院判不愿让人知道他的行踪,因而还请您将此事守口如瓶。”
林净山连道了好几个“是”,“师父之事……”他又慎重地点了两个头。
“如此……”白烬松开就要道别,“那我就先不打搅林太医了。”
林净山应了,但他又叫住白烬,“白将军,下官看你的脸色有些不好,既是到了我前面,下官还是给您开服药吧。”
白烬应承,林净山熟练地给白烬把脉开了药方,他好似是知道白烬这病怎么来的,然后也没说什么,就送走了白烬。
这一路走过,白烬回到淮北城里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最后一线余晖落入西山的时候,他进了巡抚府上的厢房。
白烬今日着实有些劳累,他进门时闭眼揉了揉眉心,可他往卧房走了两步,就听到了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沿着那呼吸声的方向,一个暗色的衣角从门槛边露了出来。
白烬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放轻脚步,视线落往挂在门边的长剑,正要过去取下剑来,但那门槛边的人影忽然动了动,那人好像是听到了开门的动静,把一只手从门内伸出。
那手上竟然沾了血迹,接着虚弱的声音朝门后传来:“白小公子……”
第113章 出城
喊这称呼的人白烬一只手都数得出来,也只有孟凛身边的人会如此喊他,白烬赶忙从门外走了进去。
“陈羽?你……”白烬看见陈羽以一种偏身的姿势靠在门后,他露出的后背上插了两根弩箭,暗色衣服上的血迹看不明显,但血痕沿着他衣袖底下,已经从他手腕流到了手心。
陈羽像是不敢碰脏白烬的衣服,他伸手出去又缩了回来,在白烬靠近时艰难地露出怀里的东西,他把上面覆盖的灰布拉开,“白小公子……你,你旧宅祠堂里,齐恂……”
那灰布后面,就露出了那块刻有白延章名字的牌位,白烬心弦一崩,他伸出的手颤抖的两下要去拿陈羽怀里的牌位,但陈羽说完话突然咳了起来,白烬的动作立即就停下来转而去两指扣住陈羽的穴道。
白烬扶着陈羽坐正,他去查看他的伤口,“这是发生了何事?”
“是……是齐恂。”陈羽虚弱地喘着气,“今天齐恂出城,我,我跟着他咳咳……跟去了祁阳,他在你院子的祠堂里,找到了,找到了这个。”
陈羽将那怀中的牌位用布包着放在前方的地上,“白将军,属下只认公子的吩咐,但此物落在,落在齐恂手上,对白小公子,定然不利……因而,因而……”
“我知道。”白烬的一只手覆上那牌位,白家蒙受冤屈,他连白家的香火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摆出来,因而当年秦裴替他削薄了白延章的牌位,做了掩饰一道摆上秦家的祠堂,也算是为白家满门寻一个慰藉。
白烬看着那牌位,心口好似堵了什么,那未曾为白家正名的不甘顿时在心头澎湃,但他缓了一口气,立即照顾起了陈羽,“你所为我心中感激,但是谁伤了你?”
白烬似乎在尝试将陈羽背后的弩箭拔出,陈羽忍不住声音变了调:“是齐恂,齐恂手下那人。”
齐恂手下……那理应是谢化了,白烬不敢直接拔出弩箭,“陈羽,你这伤我如今只能暂且止血,但齐恂怕是难以轻易揭过这事,现在我马上送你出城,找过大夫替你处理伤口,便打算送你回岭中,岭中也离此地不远,你可愿意?或者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我……”陈羽闭眼咳了一阵,“我本是心无旁骛跟着公子,但……但如今我有了妻儿,他们,他们对我身份一无所知,因而还请,还请白小公子将此物送往陈氏玉器行,交给我的妻子……”
陈羽将手往身上衣服的干净处蹭了蹭,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他塞到白烬的手里,“告诉她我近日外出,暂且,咳暂且不能回去,还请她莫要,莫要挂念。”
白烬把那玉佩捏紧了,“你因我而置身险境,我决计不会让你的妻儿有什么大碍。”
“多谢,多谢公子。”陈羽难受得皱紧了眉头,“还请公子,多加小心。”
白烬点了个陈羽的穴位,让他暂且安心睡过去,然后他慎重地拿过了那块白延章的牌位,他几乎贪恋地多看了好几眼。
随后白烬站起来身,他挪动着脚步往桌边走,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了。
“对不住了,父亲。”白烬艰难地把牌位横过举起,他将那有字迹一面牌位置于火上,烛火烤着木板,慢慢把那字迹烧成了一整片的焦黑,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字迹,然后白烬才用灰布再把那牌位包起来了。
白烬开门去吩咐人拉马车过来,把楼远也一道喊过来了。
从前找上陈羽的是楼远,因此白烬吩咐楼远去一趟玉器行将玉佩与话一道传过去。
“陈羽因我被谢化所伤,个中原委我不便说明,但我担心齐恂因此大做文章,以刺客之名城中搜捕,因而想先保住他的妻儿,你此去传话之外,留下几个心腹之人私下保护,定要护他们母子平安,我……”
白烬看了眼被他粗略处理过伤口的陈羽,“我亲自送他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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