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哦,那女施主当心,别划破了手。”小和尚只觉得她说话稀奇,等着看结局。
半柱香过去了,水面纹丝不动。
钟言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咳咳,你再等等,兴许是我的手法不行。”
小和尚满脸疑惑:“好,我倒是不急,女施主请当心。”
又半柱香过去了,水面仍旧纹丝不动,可钟言的掌心已经发红发胀,破皮了一样疼,火烧火燎难受。
“你这盆是不是坏了?”钟言索性不搓了,擦了一把汗说,“必定坏了,看你年龄不大怎么还蒙人呢?哼。”
小和尚百口莫辩,还有点委屈。这怎么能说自己蒙人呢,你都嫁人了,就算将盆搓翻边儿了也搓不出变化啊。这时一个大和尚走了过来,催促他赶紧端给徐家公子,他赶忙一溜烟儿地跑开,只留下钟言一个人在树下。
钟言有点郁闷,他孤零零地揉着手心,怀疑隐游寺的盆是不是出了状况。自己明明就是童男,怎么会搓不出水珠来?自己从来没有和别人那样过,也没有自己那样过。
必定是盆有问题。钟言向来善于将问题和麻烦推给外物,抬头又看了看腊梅,一下子看入了神,直到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你怎么在这里?”钟言看向身后的清慧住持。
“来看看这棵腊梅。”清慧走到树下。
“这树好看吗?”钟言不解地问。
清慧说:“我没见过这树开花,但听清远大师说,这树开过。”
“那后来是不是病死了?”钟言摸了下树干,“这树已经不行了。”
“或许它的时辰未到,或许赶在老衲离开世间之前能一睹它的芳采。”清慧看向枝头,好似看到了传说中的万腊齐开,金片漫天,“连我都不能抗拒天寿,你又怎么行呢?”
“我就知道你绕来绕去得绕回这上头去,你只管帮我解决活尸的怨气,其余的我自己扛着,就算天罚地惩也是我自己扛着。”钟言甩了下袖子,走回了他和秦翎的禅房。没想到一开门,秦翎竟然就站在门口,简直吓了他一跳。
“你、你怎么在这里啊?当心被风吹着。”钟言后怕,方才他没听到什么吧?
“我听见你和清慧住持在说话,怕你们吵起来就过来看看。”秦翎摸了摸他冰凉的双手,方才依稀听到几个字,什么天寿,什么怨气,什么天罚。
虽说他不懂,可是这些字面上的意义还好理解,读起来也通透,秦翎忽然萌生出一些奇怪的念头,莫非小言和清慧住持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水火不容,而是有什么秘密?天寿自然是天然的寿命,怨气也好懂,但天罚是什么?
谁要天罚?还是天罚要落在谁头上?为何要被天惩罚?
但在他没琢磨清楚之前,他不会问。小言的秘密太多,问出来会吓着他。
“哦,是,我是和那和尚说话呢,他说来看看徐长韶如何了。”钟言随口瞎编,“咱们歇息吧,明日早上我陪你去听佛。”
秦翎很有心事地点了点头:“那这乌龟怎么办……”
钟言一低头,看到乌龟瞪他,而且那乌龟就贴在秦翎的鞋边,貌似对自己很有敌意。钟言试探性地蹲下,朝它伸手,那龟竟然往前两步,挡在了他与秦翎当中,显然就是不愿意自己和秦翎亲热。
凭什么?我和我夫君亲热,你有什么看不惯的?钟言将它拿起来,寺庙里的乌龟兴许也沾了老和尚的迂腐之气。
“我看它和我倒是投缘,不如今夜就放在咱们房里吧?”秦翎倒是十分喜欢。
“行,就放在咱们屋里,让它守着咱们睡觉。”钟言也是和这龟斗气,你不让我和秦翎亲近,我偏让你看着我和他同床共枕。
就这样,乌龟被放在了对床的茶桌上面,它看着床的方向,又想爬过去,又不敢往下跳,最后只能绕着桌边一圈一圈地缓慢爬行。
而寺庙的正东方,清慧住持正坐在一块山石上静修,九环法杖横放于两腿之上。在山上,一切都静得很,连雪花融化的声音他都能听得到,清慧想起自己还是个三岁孩童那年,也是在正东方的山石上,他学着师父禅修,足足冻了一夜。
第二日,他便发起了高热,差点死了。
也是从那日起,清慧悟出了一个道理,人是人躯,只要不是神佛鬼怪,只要还拖累着身体,就必定会经历生老病死,拥有足足的弱点。
嘎吱,踩雪的声响打断了他的回忆,曾经的三岁小童已经变成了白眉白胡的老和尚,成了一方住持。眼皮长出了苍老的褶皱,手背上也多出了许多浅色的老人斑块。他看向面前的活尸,心静如水,就好似对着一个活人。
“你为何能入我寺?”清慧问。
活尸站在他五步之内,全身都是灰白色,显示出生命的破败,证明他已经走完了一生阳寿。
可活尸并不能回答他任何问题。
清慧再次闭上眼睛,右手将法杖有力挥动,宛如挥起万丈光芒。周围的雪花随同他的动作而飞舞,无形当中,好似有佛光在他的背后。
“既然我参透了你因何而起,那么就让我来结果吧。”清慧话一落地,法杖有力地杵在地上,溅起了涟漪般的雪浪。
同一时刻,钟言也睁开了眼睛,仿佛有所感知。
第二日,雪停了。
昨晚的雪当真大,山上又比山下冷,一起床钟言就想叫元墨或翠儿将火炉再添旺些。转念一想才想起那两人在山腰的客栈里呢,没敢上山。他只好赤足下地,自己将炉火烧旺,再回到床上偷看熟睡的秦翎,心里想的都是……圆房。
等等,自己为何要想着这个!钟言摇了摇头,真要命,莫非自己和秦翎在一起久了,也跟着他的念头跑歪了?可这不是自己想或不想的事,而是摆在眼前的困扰,他们已经成亲,势必要做到这一步的。
只是这身子的秘密,怎么瞒呢?钟言皱了皱眉,脚趾就压在秦翎的腿上取暖,时不时勾起来蹭蹭他。
再说,自己也不知道秦翎的身子能不能人道,万一真不行,岂不是当众羞辱了他?
要不,真弄点儿药吧。
钟言正胡思乱想着,念头当中被自己下了药又蒙了眼的人醒过来,他赶紧将双足收回,规规矩矩地躺好,自己可真是个倒霉蛋啊,好不容易成亲,还要为圆房动脑筋。
秦翎则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侧过身对着他笑眯眯地眨眼,忽然咕咚一声,两个人吓得连忙坐起来,才发现是转悠一夜的那只乌龟从桌上滚落,它最终还是决定跳了下来。眼下正步履艰难地朝着床边靠近,好似想以一己之力阻挠什么事情发生。
再见到徐长韶,就是在吃斋饭的时候。这回钟言没有亲自下厨,后厨第一武僧大师兄还特意过来请,实在拗不过了,钟言才勉强做了个茉莉花苞炒鸡蛋。徐长韶看上去比昨日精神不少,坐下之后后背也没有那么剧痛,只是一提起来每月都要来一次,他就有点儿胆怯。
“秦兄你有所不知,真是生不如死啊。”徐长韶哀怨地说,“怎么这水鬼就缠上我了呢?”
“这话不假,可你生不如死,寺里为你做法的僧人也同样难受。”秦翎将那碟子炒鸡蛋端到自己面前,“忍忍吧,回家让你爹娘给寺里多些点灯的银两,以表心意。”
“那是自然。”徐长韶的筷子刚伸过去,“诶,你怎么如此小气,一盘炒鸡蛋都不让吃。”
“成了亲的人才有炒鸡蛋吃,你没成亲,你吃不起。”秦翎面不改色。
吃完饭,就是秦翎和大师们论佛的时候了,等过了晌午,秦家和徐家的马车从山腰跑起来,里头坐着人。临走之前,清慧给了钟言一个锦囊,说让他回家再打开,而秦翎也没空手而归,竟然将乌龟带了回来。
只怪那乌龟非要跟着他走,他心有不忍。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了秦家的门口,两人带着云墨和翠儿一起回去,刚进院就听见有人吵嚷什么。钟言随手抓了一个人:“吵吵什么?发生什么了?”
“给少奶奶请安!”小厮赶忙低下头,“院里这几日丢了人,正在找人呢。”
“丢人?谁丢了?”钟言问完就觉着不妙,连忙拉着秦翎往院里跑。刚一跑进院落,没有大丫鬟出来迎接,钟言心里一个不好,不会是自己院里的人丢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夫君,起来喝药了。
秦翎:什么药?
钟言:圆房的药,只不过……
秦翎:喝完了。
第117章 【阳】融肉雪9
秦翎被他拉着跑了几步,到了院门口已经气喘吁吁。但他也惊讶于身子的改变,自己居然……能跑了?
他已经许久不曾跑过了,平日里都是坐轮子椅,时不时走一走。跑起来对秦翎来说只是一个梦,小时候跑过,后来就忘记了这种感觉。病痛那几年他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走路,如今竟然又跑起来。
还是小言拉着他跑的,就像他的日子,明明已经一潭死水,又被小言亲手带活。他忽然想,若是能一生一世这样平安度日就再好不过了,不管他是不是女子,只要是两个人一心一意,谁说不是夫妻呢。
只是这份开心没持续多久,两个人一起愣在原地。这时候明明都该点灯了,可院落里只有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就是外头小厮手里的提灯,只能隐隐照出脚下一小块石板路。
“春枝?”钟言急着验明自己的念头是假,“夏露?”
他叫她们的名字,走之前那样活泼明媚的女孩子,怎么现在不见了?
“你们人呢?”钟言又叫了两回,“秋谷冬华?”
春夏秋冬,四个女孩儿凝结了四季的美好,虽然是大丫鬟,可在钟言的眼里都是小妹妹,只不过年龄比秦瑶大两三岁。临走时还好好的,秋谷和冬华还神秘兮兮地咬耳朵,说着什么,钟言隐约听到什么剪窗花,猜出她们要给自己备礼了。
少奶奶有喜,她们都跟着高兴。可钟言知道这喜是假的,而且一辈子也有不了。
“她们人呢?”可眼下,一个人影儿都没有,钟言虽然心里乱,可丝毫不敢露出茫然。这院子里唯一能靠的人就是自己,自己不能乱。
“回少奶奶,丢的就是您院里的人。”小厮战战兢兢地说,生怕主子的怒火迁怒到自己身上,“您和大少爷上山之后,当晚就丢了一个,春枝先没了。后来夏露是后半夜没的,秋谷和冬华是今儿一大早不见踪影。这事已经禀报老爷和二夫人了,二少爷也在查。”
“他查什么?”钟言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会不会是秦烁监守自盗?
四个丫鬟是他派过来的,原先钟言还以为会是他的眼线,后来才慢慢察觉出并不是。那这会儿她们的失踪会不会又是秦烁捣的鬼?钟言飞速地转着脑筋,短短一日就丢了四个人,她们能去哪里?
是被故意支开,好对秦翎下手,还是被抓走了,去细细拷问少奶奶身孕之事?
一时间,毫无头绪。
“小言,要不要细细地问问?”秦翎的声音惊醒了他,声音落在钟言心里,宛如又压断了一根青竹。
钟言摇了摇头:“雪大,你先进屋吧,冻坏了要生病。”
家里发生的变故也让元墨和小翠始料未及,大丫鬟姐姐就算不到少爷的院子里,也是熟人,一下子找不到了他们也心急如焚。屋里点上炉子,热起来,钟言先把秦翎安置在屋里,给他烧了一壶热水,然后坐到外面的椅子上。
“怎么丢的,你细细地说。”钟言一边问,一边给秦翎剥着橘子,“烤着火说吧。”
“谢少奶奶。”小厮靠近火炉,小脸冻得通红,“这事说来也怪,起初是夏露姐姐跑来说春枝丢了,我们也没当回事,宅子大,有时候人去了别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是常有。可夏露姐姐着急,说春枝从来不会乱跑,上一刻还在院子中,让她们点灯,下一刻就没了,绝非去了别处。”
“上一刻还在,下一刻就没了?”钟言喃喃地重复,将橘子皮放在炉子边上,缓慢烘烤。
小厮点头:“是,她们是这样说,可我们不信。后来这事闹大了,后厨的张开生怕人掉入冰窟窿里,带着人去湖边点灯,结果冰面完整无异,没有窟窿。当时二少爷就来了,把我们训斥一顿……”
“他为何训斥你们?”钟言将橘瓣儿上的白丝挑了下来。
“说二夫人生病,晚间不许吵闹,找人也要悄悄的。”小厮原样地回复,“随后我们便悄悄地找了,没承想,春枝没找到,别人也丢了。院子里找了一天,生怕是外头进了盗贼将人拐走,每个偏门都多加了四个伙计看守。四小姐那边也添了人手,毕竟……毕竟城里不太平,外头都传……”
“传什么?”钟言将挑下的白色丢进炭火中。
“都说咱们城里进鬼了!”小厮很是害怕,“说少爷恩师那日就是被恶鬼所杀,还说少爷恩师的妻女已经惨遭不测。”
“哦?居然都开始传这个了?”钟言想了想,这事大概是玄尘道长那老不死传的,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什么,所以先在外头作势。
“而且越传越可怕,说什么……那天有人瞧见一个白衣鬼翻墙而出,还说那白衣鬼的手里攥着人心。”小厮年龄不大,说着还打了个哆嗦,显然他也害怕,“还说曹师傅的妻女已经死了,都泡成了小山一样。”
居然都对上了,那玄尘道长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呢。钟言将橘瓣儿放入茶炉,又倒出一小把山岩茶的茶叶:“还有吗?”
“还说……还说……”小厮吞吞吐吐。
“你说吧,我刚从隐游寺回来,不惧怕这些。”钟言递给他一个橘子。
“谢少奶奶打赏。”小厮接过热腾腾的橘子,缓缓才说,“外头还传,说这恶鬼已经潜入人家里了,只是没找到究竟是哪一家。”
“胡闹,这都是谣传,吓唬吓唬人就得了。”钟言一笑,玄尘就差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说出来了。
“是,吓唬我们也就得了,你和少爷刚从佛寺里回来,自然不怕。”小厮又说,“您放心,院里添了人手,连年下回家的人都叫回来了,晚上张开亲自派人巡查,不会有事!”
“真是辛苦你们了,过了年给大家伙发赏银,到时候你们到我这里来领。”钟言说,既然做了人家的大少奶奶,就要拿出应有的气派来,逢年过节绝不能含糊。小厮连忙谢了大少奶奶,继续跑出去帮忙找人,他一走,睡房的门就开了。
“怎么会丢了人呢?”秦翎都听到了。除了家里丢了人,为何城中还起了谣言?说曹正卿是恶鬼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