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蒋天赐补充,“现在的鬼煞越来越危险,我不会带着我的人冒然送死。”
余骨则说:“我只能透露一个信息,龙不止一条,但要善于区分,千万别认错了。”
“谢谢。”钟言点了点头,“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其余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钟言是什么意思,飞练就直接笑飞,肩膀一个劲儿地抖动。
余骨自己也笑了:“你别怪我说白话,说多了我要遭天谴。我们神算一族就是因为曾经泄露天机太多,替人改命太多,导致族人几乎死绝。但助灵兽飞升是修千年功德,这事我得办妥了,咱们算一起修行。”
“成吧,有什么消息您及时通知我们。”既然这边调查清楚了,钟言就要准备换场子了,今天就是拍卖会的时间,那个联系人一定会给自己打电话。离开鼎成仙的时候,飞练特意到成排的衣架面前停了停,先用手指了一身藏蓝色的。
小女鬼摇了摇头。
于是飞练换了方向,指向一身大红色的。
小女鬼又摇了摇头。
“老板,你们的小孩儿寿衣就这几件啊?没有新花样么?”飞练回头问,用手比了下高低,“大概这么高的女孩儿穿。”
余骨说:“小孩儿的寿衣少,现在孩子如果走了家长都不给买寿衣,给孩子穿生前最喜欢的衣服,讲究没从前那么多了。”
“那就……这个吧。”飞练最后指了一件白色的,低头问,“这个行么?”
小女鬼爬到墙上左看右看,最后点了点头。飞练把长袖长裤的寿衣给她拿了下来,正发愁怎么让她穿,结果小女鬼抢过衣服,先把上衣给扔掉了,就剩下一条白色缎面儿的小裤子。飞练以为她只想穿裤子,结果她牙手并用,三下五除二将裤子给撕了。
一小条一小条的白色料子在天上飞,下雪一般,好好的一整条裤子在她手里变小,从长裤变成了七分裤,从七分裤变成了三分,最后变成了一条……小裤衩。
她把小裤衩套在腿上,往上试了试,结果又因为尾巴卡住了,提不上去。
飞练伸出触手,在布料后面撕了个洞,把她那条蛇尾给拽了出来。这回严丝合缝地穿上了,青紫皮肤的小女鬼十分满意,站在人群面前叉着腰。
“鼓掌。”钟言说。
一圈人在钟言的带领下纷纷鼓起掌来,呱唧呱唧响彻满屋。
等掌声结束,钟言又转头对施小明说:“你去选个好看的喜欢的牌位,算是我送你的。”
“不用,我还有点私房钱。”施小明拿出自己的高三学生证件,尽管他擦了又擦,可照片和绳带上还是能看出血迹。照片上的他就是现在的模样,永远被定格在今年。
“这不一样,你如果上了年龄,牌位也好,寿衣也好,哪怕是再好的大棺材,那都是要自己花钱做的,不能别人替你分担。可如果你年轻,这东西最好是别人经手,别人给你出钱。你这年龄就算放在从前也就是个成亲没一两年的,牌位不能自己掏银子。”
“那我以后拿钱请你吃饭。”施小明这才同意,迅速跑到展柜的前面挑选,最后选了个木纹清晰的云杉料,也很便宜,加上雕刻名字的钱不会超过五百块。
挑好之后就是雕刻,难得今天余骨在场,他亲自主刀。缠着白色胶布的双头刻刀在他手里龙飞凤舞,下笔有力,收笔婉约,问了名字和时辰,连拓字都不用就直接上手了。
钟言一看他这么厉害,就想着再占点便宜:“余老板既然这么顺手,再免费赠送我们孩子几朵小花儿呗?”
余骨白了他一眼,转手将牌位翻过来,在背后慢慢雕刻起莲花和萱草。
“谢谢您嘞。”钟言笑眯眯。
施小明看不懂这些,只觉得很费工夫又费钱。他拽了拽钟言的衣角:“太麻烦了,随便刻上名字就行,能让我上贡吃饭就行。”
“牌位最好还是郑重些,毕竟这是你的身份证,往后你要是真走了,投胎路上带着,过路过桥的时候没有小鬼敢拦你。”钟言摸了摸他的学生证,又摸了摸他胸口贴着的符纸。施小明低着头,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只是久久没有说话。
半小时后,镂空雕花的牌位刻好了,施小明捧了捧自己的阴间身份证,郑重其事地将它放在书包里。钟言在鼎成仙门口和余骨告别,心事重重,结果一不小心没看路,直接崴了脚。就在他即将摔倒的刹那被飞练揽着腰拽了回来。
“嘶……”钟言的右脚疼得倒抽凉气,“唉,真是不能一心二用。”
“没事吧?”欧阳廿紧张地问。
“没事,就是有点疼,我慢慢走就好。”钟言笑着回应,话音未落双脚离地,后腰往上一颠,再定神时已经被飞练打横抱起。
蒋天赐和其他人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他俩在玩一种很新的公主抱。钟言更是无地自容:“你放我下来,不然我就要打你了。”
“不放,师祖的脚崴了,我抱着,很合理。”飞练抱着他往前走,还很骄傲,生怕别人都看不到似的。钟言本就难为情,干脆用双手捂住眼睛,没想到手背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从指缝往外看,就看到飞练的嘴里叼着一个信封。
“给。”飞练说。
“什么啊?”钟言接了过来。
上面有两个大大的字:[情书]
钟言吓得差点把信封扔了:“你闹什么呢……快把我放下去。”
“我不放。”飞练只是笑,嘴上的笑容显然收着劲儿,但喜乐兴奋全在眼神里头,“师祖你快看。”
“我不看这东西。”钟言噘嘴拒绝,拿着信封宛如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偏偏欧阳廿还在这时候羡慕地看了过来,他赶紧用信封挡住脸,任由飞练抱着他走。
“我昨天就写好了,可是你一直没睡醒,没关系,我可以等。”飞练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真挚热烈,直接烧进了钟言的心窝,烧得比岩浆滚烫。他接不住他的话,只能将脸藏得更深,然后继续听他说这些没大没小的字眼。
“师祖说自己不能一心二用,我也是。我心里想着你,就容不下别的人。”
呵呵,这什么文包里的爱情发言?谁给你的勇气用这种话来撩拨我?看我灭掉你的勇气。钟言立马问:“我不信,难道你心里连你娘亲都没了?”
“我娘亲又不是人。”飞练停了一下,“她是鬼。”
真是的……钟言感觉自己都快被他祸祸完了,手脚都不知道怎样放,恨不得在他臂膀里蜷缩成一团。猛然间,挡住面孔的信封碰到了额头上,钟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飞练低着头,隔着情书亲了下自己。
“盖章。”飞练又把人往上颠了颠,“师祖好轻,回去让你多吃点儿。”
盖什么章啊,这孩子都看了些什么文包!钟言仍旧不敢看他,活到这么大的岁数现在被逼得节节败退,飞练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身处怀抱当中,钟言像在一艘漂浮的小船上摇摇晃晃,晃着晃着就把他的困意给晃出来了。在他彻底闭上眼睛之前,脑子里面还回荡着飞练的幼稚宣言。
以后不管他再说什么,自己都要机智地怼回去。钟言的呼吸变缓,忽然想不通自己现在为什么这么能睡。
等到他再睁开眼睛,屋里已经点上了沉香。一整个冬日他都没燃多少,现下春日里了,居然又点上了。这不该是春夏的香,太沉又太刚,被窗棂潲入的雨滴巧然一沾,味道混着青竹和泥土气息,好似被打薄了许多。
他赶紧起身,床边已经没人了。“秦翎呢?你们少爷人呢!”
元墨在旁边端温水盆,笑呵呵地指了指前头。钟言看过去,秦翎也像是刚起来没多久,头发没扎起来,披着一件干净整洁的中衣,正坐在书案边上看字帖。
钟言从床上滑下去,在元墨的眉心一戳:“他刚醒,你们就让他下地了?”
“拦不住啊。”元墨捂着脑门儿,他们也知道屋里地凉,可少爷那脾气除了少奶奶,谁能拿得下?
钟言也知道他们拦不住,秦翎和秦瑶是一样的性子,看着柔和,实则刚硬,且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秦翎想做的事别说是元墨、小翠,就算自己都没有真正的把握劝得住他。他只好悄悄地来到秦翎旁边,三脚猫似的抽走他手里拿的宣纸。
“我看你是不累了,睡这么久,好不容易醒来了,都不知道在床边守着我?”钟言看了看纸张,这都是自己练字的。为了打消冬日冗长的无聊枯燥,每一日他都记上了日子。
“你看这些干嘛?这都是过年时候写的了。”钟言嫌弃这些写得不好,“你倒是看我昨日写的啊。”
秦翎却再没看纸,反而珍之重之地看着他。“我觉着写得甚好,比我昏睡前写得好多了,再这样练上一二年,必定和我写得差不多。”
“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的笔迹?”钟言一扭屁股,直接坐在他大腿上,“你都不问问我这些日子怎么过的?”
“我不必问,因为我都知道……”秦翎微微打直了后背,闺房中的举动他很是喜欢。元墨一看,少奶奶都坐到少爷腿上了,这不是小孩儿能看的,立马扭头跑了出去。
屋里就剩他俩,秦翎这才虚虚地环抱住钟言的腰身,从前他看不起“白日宣淫”,认为那都是可耻之徒不做正事,如今他可耻得非常欢喜。
“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不好,不然也不会无聊到拓字来写,因为你最不爱动笔拿纸,可见日子多么无趣。”秦翎轻声地诉说衷肠,百转千回都在他的心尖上,“元墨和小翠说,你连笑都少了,日日夜夜守在我床边,熬夜熬瘦了身子。”
“哼。”钟言噘了噘嘴,这些话爱听,再多说几句。
“他们说,总想着逗你开怀,可你总是闷闷不乐。”秦翎握住了他的手,“你在纸张上记着日子,一定是日子难过。我看这几张是过年时候你写的,年前和年后的字迹都比这两日工整顺序,可是过年的时候伤心了?”
“没有。”钟言吸了吸鼻子,还想擦一擦鼻涕。
“你撒谎。”秦翎摸了下他的面庞。
钟言立马转过去,不给他看了。
“我知道是为什么。”秦翎再紧一紧怀抱,“我听元墨和小翠说,那几日是我二弟的好日子,他娶亲了,娶的是柳家的四小姐?”
“嗯。”钟言回身也搂住了他,这病秧子真不会来事儿,左说右说了这么一通,都不知道哄哄自己。古板,太古板了,读书人简直教不会。
“看来我们秦家和柳家是注定的亲家。”秦翎想了想,“只希望我二弟能收敛脾气,好好对待弟媳。”
“干嘛?你这么心疼你弟媳啊?”钟言明知道自己不该吃这个醋,可是还是忍不住。
“我不是那种心疼……女子离开娘家嫁入婆家,本就是不容易的事。”秦翎再次拿起纸来,“其实……我心疼的是你。外头大办喜事,我这个院子虽说离得远,可是也能听得见。你那几日的字写得不好,却写得最多……”
接下来的话秦翎不想说了,心里难过得颠三倒四,说话也不知道该从哪点心疼。那三日酒席热闹,所有的人都往前堂去,院子里张灯结彩,自己这个院子一定更加无人问津。小言把吹奏声听在耳里怎么能开心,一定会想起他们不成规矩的婚事,随意糊弄的轿子。
他一定是坐在现在自己坐着的地方,靠拓字打发时光。
钟言半晌都没回他,人醒了是高兴事,可是自己却想抹眼泪。他还是嘴硬着说:“才不呢,外头办喜事关我什么事了,我派翠儿把礼送过去就行了。再有,我这肚子都装得大起来了,下人们都嚼舌根子,说秦家大少奶奶要生大少爷的遗腹子。”
“这话可不攻自破,我已经醒来了,你肚子里的就不是遗腹子。”秦翎温柔地摸了一把他的假肚子,明知道那里头是假的。
结果这个笑容给钟言伤得不轻,因为他看得出秦翎的笑意,秦翎可能是希望自己有后的。
“等明日,我们去见父母,再一同给二弟祝贺。”秦翎捏了捏钟言肚子里的小枕头,“其实二弟的婚事也是被我耽误了,成婚晚了两年。等明后年,三弟的婚事也该想想了。小妹……唉,我再想留她,也留不了两三年。”
“你就知道操心别人的事。”钟言装模作样地掐了他一把。
“诶呦,好疼啊。”秦翎也装模作样地喊了一下,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我是兄长,兄长自来就是这样,操心弟弟妹妹都是我分内之事,你不要恼我。我也操心咱们的事,操心着你的事。”
原本钟言就不是真生气,他这样一说,自己就心软了,渐渐往他身上靠去:“我知道,我也没怪你。”
“你让我睡一冬,我听你的,但你也答应我了,要将我不知情的事说了。我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背后究竟是谁要害我,还有……”还有你不是女儿身,秦翎心里都明白,只担心他一个人支撑得辛苦,藏得心酸,“我是你夫君,你还是和我说了吧,不管如何,我都能撑得住。”
钟言没料到他一睁眼就问这个,被问得猝不及防。
“你慢慢说,我慢慢地听着。”秦翎怕他不知从哪件事情开始说起,便替他起了个头,“你就先说说,我为何要睡一冬呢?感觉就像……我刻意躲着什么东西,莫非是又有人要杀我?这回又是什么鬼?”
“这……这……”钟言倒是想知道呢,因为他也被蒙在鼓里。隐游寺的清慧臭和尚没给理由,只有那么一个锦囊。正当他支支吾吾的时候,外头忽然狂风四起。
钟言立马从秦翎的腿上起来,视线落在外头的竹子上。竹林离他们较远,但看得也算真切清晰,只见又有两根碗口粗的青竹逐渐变黑,连带着土壤里冒出来的新笋也跟着腐坏,从挺拔之势变得萎缩歪倒,逐渐失去了应有的生气。
屋外的大公鸡竖起了鸡冠子,眼神灼灼发亮。
小鲤鱼不安地甩着尾巴,泥鳅还是那么不通人性,在淤泥里乱钻。唯独两只乌龟临危不惧,慢悠悠地抬起了头。小龟的眼睛瞪得正圆,大龟的眼睛则紧紧闭合。
“元墨翠儿,关窗!”钟言顾不上和秦翎解释,没想到他刚刚苏醒就被阴兵找到了。可是这院里害怕阴兵的人又不止秦翎一个,他这样喊也是为了将两个小孩儿叫进来。
元墨和小翠在外头煮茶烘衣,听了少奶奶的话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外头的风吹进屋里,刹那间吹灭了十几根蜡烛。
他们着急去关窗,勉强将窗棂按住,然而意外就在他们关门的时候发生了,因着这股风太大,两个人竟然没按住。可是等到他们再想去按,钟言已经先一步迈了出来:“回去!”
“可是……”小翠还想再试一把。
“守着你们少爷去!”钟言背向他们,留下冷冷的一句话。院外冷风过境,一个冬天都没这样阴寒过,他的头发和衣裳再一次飘了起来,单薄的身子在秦翎眼里像断了线的风筝,吹着吹着就要散了。
果然,是有什么不可捉摸的东西再找自己,自己躲得了一冬,躲不了一辈子。秦翎这一刻竟然想要出去,试试凡事都挡在小言前头的感觉。
狂风中,钟言看向院内的西南,从袖口中取出他的琥珀金石。整块儿的纯金包裹在琥珀当中,色泽明亮又打磨光滑的表面刻着万字铭文。阴兵怕土且怕天,琥珀五行属土,纯金则为真正的通天之石,院里缺一角,西南方已经被自己用五行之术补上,做了土形阵法,连屋顶都被自己改成了土形宅,只为了保住秦翎一命。
如今自己身上的法器不多了,琥珀金石万年也找不出第二块儿来。但钟言并没有犹豫太久,刚准备一掌击碎,忽然听到背后有轻微的“咚咚”声。
什么声音?钟言回头一瞧,只见那只今日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灵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出来,已经爬到了门槛的里侧。它的龟壳紧紧贴住木头,脑袋缩在龟壳里头,活像小和尚撞钟,正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厚厚的门槛。
撞击声格外明显,老龟也没有打算省下力气。每次它撞击一回,外头的风声就像某种回应,呼地刮过一阵。
等到七七四十九下之后,它终于停了下来,倒退一步,四足鼎立,长长地伸出了脑袋,睁开了那双如人般饱经风霜的眼睛。
风再次吹进室内,老龟张开了嘴,却没发出任何的声音,像与风声对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