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听完,张炳瑞擦掉额头汗珠:“那就好,我还以为是鬼邪之类。”
“鬼侯淘气,这次跟上你了,它下回肯定还去找你,到时候不知道就附身在谁的身上了。这样也好,你也能凭借它的占卜之词预测凶险,若是好的你便去,若是不好你便立即回来。”钟言回过头和元墨说,“拿银子。”
“是。”元墨从衣兜里拿出银票。
钟言把银票给了张炳瑞:“这些你拿着,是你这趟的辛苦费,我得好好谢你。”
“我们福寿堂不缺银子。”张炳瑞拒绝了。
“拿着,我不能欠你这份人情,这里头也有上具尸首的下葬银钱。我今晚将这具放回去,那具拿回来,你寻个风水好的地方,做场法事,送人上路吧。”钟言把银票放在张炳瑞的掌中,压了又压。
当晚,钟言便将尸首换了,新的那具放入大棺,旧的背回了福寿堂。旧的这一具已经变成干尸,四肢都有腐烂之处,三日之后,张炳瑞算好了下葬的时辰,了结了钟言这件心头大事。
外头这件事安了心,院里的事还没着落,小翠和元墨在院里接连找了好几日都不见有人被白仙抓伤,而白仙受伤之后也好几日都没来,可见是吓坏了。这一下难倒了钟言,再一次变回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的局面。
既然秦宅这边没有头绪,那就从别的地方下手。
又过了几日,终于到了秦逸足月的这日,外头如下火般闷热潮湿,徐长韶捏着秦宅的帖子,坐在上山的轿子里头。
帖子是昨日收到的,钟言和秦翎知晓自己必定会在这日上山,特意请他多盯一盯隐游寺里的事。这话不用他们来提,徐长韶自己也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那些僧人都不见了。
上了山,下了轿,徐长韶在小厮的陪伴下入寺,已是满头大汗。深受水阴之毒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月到了日子便坐立难安,疼痛不已,虚汗不止,喘息也很不顺,好似肺部已经充满了水,怎么大口吸气都吸不上来。
若是不来,他必定要活活被水溺死。
由于他每月都要来,便有了一处固定的禅房,屋里点上檀香很是静心。虽然还未做法事,可寺庙里的庄严法相还是能震慑一二,单单是坐在这里他就好受许多。
“少爷这样难受,真是受罪了。”小厮心疼不已,“真不知道水鬼到底死没死,若是没死,我真想狠狠地踩上几脚!”
“你还是别招惹那些了,我都差点死在那东西手里,你非要踩它不是自寻死路嘛。”徐长韶苦苦一笑,将帖子再次展开。所托之事有二,一则盯一盯寺内的变化,二则……
秦瑶想吃寺里的斋菜,还有一道叫银杏果的点心,钟言请他带回去。
“阿旺。”他把小厮叫来,“你先去寺内的厨房问问,今日有没有银杏果,若是没有,便问问明日有没有,或者问问哪日才有。”
“您要吃啊?”阿旺糊里糊涂地问。
“啧,让你问你就问,你管我吃不吃呢。”徐长韶拍了下他的脑袋瓜子,“你跟我十年,怎么还这么笨嘴拙舌的?”
“那我也得问问啊,您现在有病在身,万一吃坏了没法治……”阿旺说着说着又给说岔了,赶紧闭嘴。徐长韶已经做好准备再打他一下,结果他跑得飞快,一溜烟儿就不见踪影。
外头刚好是正午,也是最热的时候,可徐长韶根本觉不出来,干脆出去晒晒太阳。他想着,若是能晒一晒说不定能逼出几分水阴之毒,可是晒了半个时辰之后,除了头脑发昏、脸部发烫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有。
等阿旺回来,吓得他将手里的银杏果掉了一地:“少爷!您别想不开!”
“你给我闭嘴,过几日我就给你下一味哑巴药,让你日日的咒我。”徐长韶晕乎乎地起来,“我看上去好些了吗?”
阿旺看了看,诚实地说:“您晒黑了!”
“你还是别说话了,别人家的小厮书童都是主仆一心,你倒好,专和我对着说。”徐长韶命他将珍贵的银杏果捡起来,“你先回屋吧,我出去转转。”
于是阿旺开始捡果子,徐长韶转身走向禅房的外院,细细观察周围不妥之处。隐游寺,这样的大寺庙能有什么诡计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走着走着,他瞧见前头有一个僧人,很是眼熟。可认清之后徐长韶直接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僧人,为何和他们的小师妹长得那样像!
小师妹不是变成水鬼死了吗?
就在他原地站住的功夫,那僧人居然慢慢地转了过来,瞧见徐长韶后古怪地一笑,然后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极速奔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陈竹白:你们夫夫俩能不能带带孩子?
言言:Zzzzzz……
第176章 【阳】胡桃魈4
徐长韶也想要转身逃窜,但无奈身子过于虚弱,已经迈不动双腿。耳边似有雷声,但也可能是他太过惊恐导致听错,总之脑海中一片混乱。
被水鬼所伤那晚的记忆轮回浮现,化作好友的水鬼向自己伸出了鬼爪,烛火熄灭,遍地冷水,时不时有孤魂野鬼的笑声,又像水鬼水淋淋的惨叫。
酷暑当下,他浑身凉透。
小师妹比他们小四岁,眉心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从小冰雪可爱,粉雕玉琢,和他们这些求学若渴的门生相比多了几分知书达理的文静。不少同门都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妹妹来疼爱,徐长韶也是如此,每每看到好玩儿的总要给她带上一份。
只是他没想到还有今日,万千宠爱的小师妹竟然如此吓人,让人肝胆俱裂。
连续退了几步之后徐长韶被脚下的碎石绊倒,一时之间无法起身。从前他还可以骑马,可身子已经毁了大半,想跑是跑不掉的了。小师妹动作极快,不像是活人,更不像是死人,像一只完全兽化的精怪。
她甚至不再用双腿奔跑,而是趴下来用四肢交替。尘土飞扬,那张阴森恐怖的笑脸暂时被藏在后头,又一瞬间冲破纱雾直达眼前。
没错,这感觉就是水鬼!徐长韶逃跑不能,只好用袖子挡住了头脸,自欺欺人地躲避。但他心里也知道一旦小师妹跑至面前便没有活路,只能任其宰割。
这回,怕是不能给秦瑶带回银杏果了,不知道她的紫花酥吃完了没有。
死到临头,徐长韶还想着被阿旺掉在地上的银杏,水腥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浓的血腥,他眉头紧皱双目紧闭,而后肩背忽然被人狠狠一拍,差点将心头一口鲜血给拍出来。
“施主为何坐在这里?”
“啊?”徐长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惊吓之余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施主坐在这里做什么?”清慧的一只手仍旧压在他的肩膀上,脸上有着令人安心的笑容。
徐长韶立马起身,踉跄地躲到了清慧住持的身后:“大师救我!”
“施主何出此言?”清慧问,手中所持的九环法杖被烈日照如灼人金火,不能直视。
“有鬼,有鬼啊!”徐长韶缩着脑袋,颤抖的手指向前方,“有水鬼!”
“施主是不是看错了?哪有水鬼?”清慧往前找了找,“没有啊。”
“啊?”徐长韶眯缝着眼睛往前看,眼前只剩下一片黄沙。除了清慧住持根本没有别人,更别说化作兽类的小师妹。
“不对啊,方才这里分明有的!”他不相信,往前快走几步,仗着身边有高人,有大师,便来来回回地寻找,“您没瞧见这里有人吗?”
清慧也跟着他一起搜寻,片刻后说:“没有,施主看着什么了?”
“是我……是我的小师妹。”徐长韶死里逃生,可胸口里仿佛只剩下一口气在,“她已经被奸人所害,与师母一同变成水鬼的胎母。不知为何方才我又瞧见她了,当真可怕。”
清慧点了点头,两道细长的白眉在风里飘动:“果然是这样。”
“什么‘果然’?”徐长韶反问。
“你身受重伤,且是被水鬼伤害,今生今世都无法逃离水鬼的影响。不止是每月的月底身子虚弱,月初要上山做法,更是容易起幻觉之效。能从水鬼手里活着逃出命来的人,实际上也是半个水鬼了。”清慧一边说,一边捻着黑色的佛珠,“你看到的,只是你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幻象,并非真实之物。”
“是吗?”徐长韶半信半疑。
“真假虚幻本就是一念之间,施主下次碰上可以不信,不信则为假,便不能伤及分毫。”清慧还将手里的佛珠递给了他,“若还是不信,你拿着老衲的佛珠去吧。”
徐长韶正求之不得,刚想着若是能有一样防身的辟邪之物就好,住持就将佛珠给了他。他连忙收好,双手合十谢过,又因为体虚发软需要赶紧回去休息便告了别。等到他走后,清慧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像是等待着什么。
不远处有一堵墙,明明没有下雨,可墙根下还是渗出水来。清慧朝着那边走去,到了面前后用法杖碰了碰墙面:“出来。”
墙后面探出一张惨白的脸,若仔细看便能看出整张脸有泡发的迹象。
“成事之前,不要被别人发觉,还不快走?”清慧说。
水鬼往旁边一钻,留下一片湿痕,已经不见踪影。
这边,徐长韶刚刚走进禅房便一屁股坐下,再也不愿出屋。屋里头有佛像有香炉,这时候才稍稍镇住了他内心的惶恐。他立马将清慧大师相赠的佛珠放在枕边,盘腿上床嘀咕着“阿弥陀佛”。
幻象,只是幻象。
徐长韶心里默念,左手往旁边摸着,不仅摸佛珠,还摸到每一间禅房都会放置的佛经。这些东西给了他无穷勇气,内心也逐渐放松下来。是了,这是佛门重地,先不说千佛洞里有多少高僧,单是寺庙之内已经高人无数。
水鬼不可能进入,小师妹已死,怎么可能幻化成秃头小和尚的模样出来吓人。是因为自己被水鬼伤得太重才有所牵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都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这样想着,徐长韶逐渐安定下来,也不再六神无主,而是呼吸平缓。黑色佛珠上还有烧香的气味,他闻着也安心,这会儿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了,便说:“阿旺,那些银杏果不要了,你再去拿好的……”
边说边将眼睛睁开,却不想站在房门口的根本不是从小熟识的小厮阿旺,而是小师妹。
她原本站着,发现徐长韶睁眼之后立刻将身体一翻,倒立行走朝这边扑来。
徐长韶连惊叫一声都没有,更别说喊出一声“救命”,直接吓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人轻轻地摇晃他。
“少爷?少爷?您可别吓唬我啊,您可别死啊!”
阿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声传进徐长韶的耳朵,愣是给他吵醒了。睁眼一瞧就是阿旺的哭花脸,徐长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了:“师妹呢?”
“什么师妹?”阿旺哽咽,“少爷您都这样了,就别想着女色了……”
“我迟早要毒哑你。”徐长韶再次看向床边,莫非自己又看到幻象了?可是阿旺的脚边多出了几滴水,不起眼,却又令人生畏,显然是有东西进来过。
一日之后,徐长韶的法事结束了,也该下山了。曾经他以为隐游寺是世上最神圣洁净的地方,如今竟然不敢这样想了。再看向千佛山,山里究竟有没有佛?还是说山里只有数不尽的邪门歪道,孤魂野鬼?但为了掩人耳目,便说成了千佛修行?
还有,清慧住持到底怎么回事?为自己做法事的僧人为何又换了?
一茬接一茬的事情搅不完,徐长韶甚至想去山里一探究竟,但又没有这个胆量。
身边全是上山烧香的百姓,脸上都是平安喜乐。耳朵里听到的全是阿弥陀佛,徐长韶却很想离开此地,只是不巧又有香客说话,声音伴随诵经声进入他的耳朵。
“清慧住持到底能不能成佛啊?听说西边出了一个活佛,普度众生呢!”
“啧啧,不好说啊,我看清慧住持很有慧根。”
“嘘,别说慧根这两个字,我爷奶说了,清慧住持就是因为没慧根才叫‘慧’,他是大愚若智,就是凡夫俗子。成高僧容易,成佛……成不了。”
“真的啊?”
“可不是,你问问方圆几十里的老人,当时清慧成为住持之时清远大师的手写信也被人看过,曾经这里有慧根极好的高僧,走歪了路,没成佛,这才选中一个根本不入门的小和尚清慧,要的便是他笨拙不懂,更不容易被外邪入侵。佛哪有那么容易啊,你们想得美。”
“这个话没错,我听过,清远大师就是因为弟子走火入魔才悲痛欲绝,再无颜面见人才隐居深山。我要是清慧住持我一定心生嫉恨,你要我做住持便做,为何又要昭告天下选我是因为笨拙?这叫多少人看不起啊。”
徐长韶猛然间定住,这些话他是头一回听别人说。寺院里的和尚不打诳语,不说闲话,所以他也不曾知晓清慧住持的事,若真是这样……莫非他妄想成佛而走火入魔了?
他再一抬眼,清慧住持刚好就站在大殿的门口,静静地凝视着他。人还是那个人,神色还是庄重非凡,可意味已变,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徐长韶赶紧点了下头当作告别,立马转身离开,径直走向了隐游寺的大门。而在他背后的不远处,清慧仍旧双手合十,凝视着他的离开,表情很不自然。
“谁让你来的?”他忽然说。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到他的身边,身形高大,披挂着一件破旧的蓑衣。竹编的斗笠下头有一张惨白的面孔,不是别人,正是秦家后厨的大管事,张开。
“他们已经对这里起疑心了,你打算怎么办?”张开说。
清慧住持沉思了片刻,低头往他的小臂上一瞧,上头有五道抓痕,看着就像是被什么兽类伤到。
秦宅里安稳了一两天,这会儿快傍晚了,秦瑶带着一些好玩儿的首饰来看小逸,正坐在院子里头吃冰碗。她对陈竹白的到来没什么反应,若是以前必定早早吓跑,说来也怪,自从自己出去玩过了、见过了,胆量越发大起来,别说见见外男,再让她自己跑出去都不怕。
她甚至想,不让女子见外男这说法是不是就是怕她们跑掉,因为没见过所以更不敢见。但尝试一步之后便知道男子并非无所不能,也并非都那般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