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我真的好了?”秦翎还在怀疑,不由地看向元墨,“元墨,你听见了么?我好了?”
元墨乐的,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别说是少爷,他都怕听错了。只因为往常看过郎中都不是这样说,这个说体内有火气,那个说有湿症,这个说肺火旺,那个说肝火胜……看来看去,郎中把过脉象只会背地里摇头,这是头一回听见好话!
“我竟然好了……咳,那可真要谢谢神佛菩萨,过几日回隐游寺还愿。”秦翎许多年不曾高兴,刚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将手抬了起来,“既然我已经好了那就再麻烦您一件事。贤内消瘦,请您看看她是何种体质,然后开些补药来调养……”
“我不用我不用,我可没有你们大族世家的习惯,来不来就喝点补药。”钟言摇头回绝,力度太大了,直接把头上的金簪子甩了出去。
他一惊,可是来不及捞了。只听得叮当一声,腊梅金簪直接甩到了秦翎的脚下。
郎中即刻有些站不住了,连他都没见过这样“豪放”的女子。女儿家的饰品哪有随便掉落的道理,放在别人家的小姐身上,当着外人这样一掉,恐怕羞得几日不出门。而秦翎作为她的夫君,自然也觉得脸上无光。
可这位大少爷不仅没有呵斥,反而费劲儿地弯下腰给捡了起来。
“簪子都戴不住,没见过你这样淘气的。”秦翎将她最喜欢的簪子紧紧攥在手里,早知道她喜欢腊梅,当初就该多打一套头面,让她换着来戴。可不知是不是他眼花,这簪子的尖处竟然有一点暗红,看不出是什么染上了颜色。
钟言见他打量簪子,一时有些紧张,毕竟手腕上的伤还在呢。每日割开取血,那伤口一时半会儿愈合不了,他赶紧走到秦翎面前将簪子拿回来,转头对郎中说:“多谢您了,您开了方子给元墨就好,让他跟着一起去抓药。”
“是。”孙郎中往后退了两步,由元墨拎着药箱,两人一起离开。等他们一走,钟言将金簪重新戴回头上,回身对秦翎一笑:“你瞧,我没骗你吧,我说你好了就是好了。”
这回秦翎没再反驳,没看过郎中他心里总是不踏实,现在得到了证实,自己确实是好了。
自己终于……好了。
秦翎低下了头,久违地盼望起新生。从前他对春夏秋冬都不在意,能熬过一季便是一季,如今他忽然察觉到窗外有变,原来这院里的景色竟这般好看。
大少爷好了,这消息不胫而走,特别是请过郎中之后,每个人嘴里谈论的都是这桩奇事。元墨带着郎中去账房领了抓药和上门的银子便小跑回来,笑着冲进屋里:“少奶奶少奶奶,钱管事说给少爷请安,晚点过来有事通报。”
“她在账房没什么事吧?”钟言刚把高僧的僧骨搬进来。
元墨悄悄地说:“好着呢,徐夫人管账不比从前的钱管事差劲,只是从前她忙着顾家,再说谁家也不请女管事。账房里新找了几个伙计,都听她的,没人看出来。”
“那就好。”钟言放心了,徐莲要找自己,恐怕是殃人的事有着落了。他不愁那个,只愁秦烁请来的这尊“大佛”要怎么放,再怎么说,这绝对不是俗物,放在喜台上更不行。
喜台上是放和婚嫁有关的物件,把这摆上去,岂不是自己和高僧成亲了?钟言思来想去还是将僧骨搬进了睡房,先放在书案上:“元墨,一会儿你找丫鬟进来把软塌撤了,放个观音台来。”
“是。”观音台是供佛的,虽然这僧不是观音,但元墨也猜出要怎么放。只是他和小翠不能离它太近,离近了就头晕。
院里请了四个大丫鬟来使唤,没多会儿就弄好了,僧骨放上去之后钟言的心里安定许多,不知怎的,他竟然不怕它,也不觉得它恐怖。况且它确实有用,只要有它在,任何邪物都别想进秦翎的房子。
早有这个镇宅,还怕什么肉纸人啊……钟言忙完一通再出去,秦翎还在外头晒太阳,他走过去将轮子椅推动,将闭眼休息的秦翎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秦翎回头问。
“推你出去转转。”钟言一笑,“只可惜啊,入秋了,没有什么好看的鲜花戴了。”
确实是入秋了,节气骗不了人,该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景致。树还绿,可树叶失了夏日的光彩,颜色转暗,脉络分明。一场秋雨一场寒,几日浇灌下来,耳边的虫鸣不再喧闹,倒是多了几分萧瑟。
短短一个时辰,秦宅内所有的白纸灯都卸了,仿佛大少爷从没病过。
“你推我出来做什么?”秦翎披着衣裳,“如今早晚凉,你也该多穿些。”
“我又不怕冷。”钟言推了两步,便将轮子椅交给翠儿,顺手接过元墨手里的方子,“这是孙郎中抓的?不用按照他的药方吃,如今他没病了,药可以全停。”
“是。”元墨将药方收了,“那茶还换吗?”
钟言左思右想,倒不是非要换,而是怕同一种茶水总是喝,给秦翎喝烦了。“换吧,换桑叶薄荷饮,取晒干存放的桑叶泡水,一个时辰后和两握淡竹叶以及三朵菊花一起煮沸,然后加薄荷叶十片,煮半柱香的时间就行了。这是药,可是也能当茶水,清肺润燥,平肝明目,最适合他来喝。”
小翠一听“清肺润燥”就说:“郎中说少爷体内还有风寒,不能润,想来是郎中看错了。”
钟言笑而不语,郎中看不出秦翎的病根,当然会看错,再说他体内有自己的阴血,脉象摸起来确实有风寒之兆。
秦翎听着他们三人在身后商量,只是换一道茶就这样费心思。走着走着,他发觉他们正往后厨去了,于是问:“你推我去厨房?”
“是啊,顺便给你做几个菜,逼着你吃完再走。”钟言倒不全是这个心思,秦翎刚好,他怕有人迫不及待害他,故而拴在身边才踏实。再说,他还惦记着秦翎那碗老母鸡蒸过的白粥呢,那碗粥是谁做的至今没找出来,但厨房里肯定有人不干净。
说来也巧,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上回掉鞋的地方,还是秦翎先认出来的:“这树这样高,那日你究竟是怎么爬上去的?往后万万不可再做。”
“这树就高了?我现在偏要再做。”钟言很喜欢看秦翎生气又没辙的样子,再说这树不算高,他一个轻巧地起身就能跃上去。可是抬腿刚要发力,他忽然怔住。
不对,自己现在是没有身法的女子。
于是,秦翎、元墨、小翠,三人眼睁睁地看着大少奶奶气定神闲地走向树根,双手上抓,四肢并用,往上爬。
秦翎:“……她可真是一个奇女子。”
“少奶奶当真神力啊!”元墨叫好。
小翠担心:“我怎么觉得她要掉下来了。”
不是要掉,而是爬着爬着,钟言爬不动了。这树干粗硬,没有地方下手,他好多天没吃饭自然没有力气,这会儿卡在上不去又下不来的境地,双臂、双腿圈住树干,连连叫苦。真是的,自己响当当一个饿鬼道的祖师爷,为什么要在病秧子面前爬树啊?自己可真是昏了头。
元墨也看出来了,大吼:“不好,少奶奶要掉,我去扶!”
秦翎也坐不住了,虽然气得后悔,不该放纵她胡闹,可这会儿更多的是担心。他连忙站了起来,走到树旁朝上方伸出了手:“快下来,爬高了吓着你。”
钟言虽然惧高,可上树这点高度还算不上什么,只是会飞不会爬而已。“你起来,一会儿我跳下去磕着你。”
“磕不到我,我扶你下来。”秦翎急得差点又咳,“你下来。”
钟言:“我不下。”
秦翎再劝,这可比小时候那只小兔子难救多了:“你下来,我必定扶好了,摔不着你。”
钟言没想到他会过来扶,两人一个树下,一个树上,你看我我看你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只手,抓住了秦翎瘦长的手指。
“这可是你说的,摔不着我。”钟言局促地说。
秦翎回想起自己小时候解救的红眼小白兔,也是这般无助,他坚定地点了点头,用力地握紧她:“放心,摔不着你的。”
钟言的心脏跳动猛地快了一下,可能是被他清澈的眼神迷惑住了,像被下了蛊,愿意信他一回,于是慢慢松开了另外一只手,双腿往下一跳。
双眼清澈的秦家大少爷身子一歪,摔了。
元墨和小翠同时发出一声尖叫。少爷不仅没接住,还倒了,还和大少奶奶一起栽倒在矮木丛里啊!
摔倒的人更是僵住,钟言在上骑着,秦翎在下躺着,两人都来不及喊疼,只因为这样一摔,他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秦翎:突如其来的啵嘴!
第69章 【阳】水鬼胎3
天旋地转之间,秦翎一个没站稳,重重地倒在了开始变黄的草地上。顾不上其他,摔倒前他心里只惦记着那人,千万别摔着了她。随即他便呆住了,恍惚间,在深绿和暗红的叶景之下,他面前便是那张面孔。
形状悲悯的双眼,不能承担重量的眼睫,调皮的眉梢,以及冰凉的双唇。
他们的嘴唇就这样贴上了,双目近距离地对视,吓得秦翎恨不得赶紧闭上双眼,可是眼睛却不听使唤,就是闭不下去,只想着多多地看她。由于人是摔下来的,相贴之前牙齿互相磕碰,有一丁点疼痛,然而疼痛却没能让秦翎清醒过来,脑子里乱乱的,只剩下四个字……肌肤之亲。
这……这就是成亲之后么?秦翎瞪大了双眼。
钟言也睁大了眼睛,第一念头竟然是……这病秧子真吭人啊!
你说你接不住就算了,还非要逞强,这下好了,饿鬼祖师爷爬树不成还摔落地上,这是放在阴司鬼界都没听说过的事,往后还让他怎么做鬼啊,那些小鬼、马仙岂不是要笑死。
可是接下来的双唇触碰,着实又是他没料到的。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前十日渡药时都需口对口来喂,可那时自己是救人,他是昏睡,算不上正经八百的肌肤亲密。可眼下不一样,他们都清醒着,还相互搂抱,还四目相对,将对方融入自己的眼眸当中,瞳孔里只有彼此的影子。
渡药时没心思去感受嘴唇的触感,这会儿钟言才发觉他的嘴唇多么柔软。可是下一刻,两个人就快速地分开了,彼此脸红地保持着姿势,不知道该怎样起来。明明是该马上起来,可谁都没有动弹,如同黏住一般。
钟言微微张口,不断地吸气,双手压在秦翎的胸口上,嘴角好像还有他嘴里的药味。
“啊。”秦翎如梦初醒,刚刚那一下确实给他吓着了。自己这是做了什么?接人没接住,让人家摔了,还趁机轻薄了人家。
“对不住。”可是他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嘴上和人家赔不是,双手还放在人家的腰上。刚才还能互相对看,这会儿他们只剩下闪躲,好似眼神中藏着一些不能道出的心思,比如他们曾经共浴,他们拉手而眠的梦,他们刚刚做过的事。
“没、没摔着你吧?”半晌,秦翎才开口,全身如置云端。
“真是的,我就说你接不住吧。”钟言的脸少有地泛红了,从颧骨红到了下巴。他喉结不明显,红透的颜色继续下行,很快,脖子也红了一圈。配上他今日选的白衣,更显得面若桃花。
“我……对不住。”秦翎人都傻了,嘴唇还是麻的,不,应当说他全身都麻着。相贴时那柔软的就是嘴唇么?磕到的是牙齿么?他不敢看她的嘴唇,生怕看出被自己亲过的痕迹。
但刚才那一下就算亲么?他不懂,但是他觉得这应当算数,必须是完完全全的算数,推脱不得。他再看她的眼,钟言刚好也看过来,眼神交汇的瞬间比嘴唇接触的时间还短,稍纵即逝,却落下重重一笔,实实在在地撬动了他们的心。
心尖像头顶那树叶,一直摇晃,其实并没有风,只是树动了。
元墨和小翠原本在矮木丛外头守着,见他们一同跌倒便吓得大叫。原本应当立即冲过来扶住,可是透过树枝来看,少爷和少奶奶这个栽倒后的样子……
两个刚过十岁的小孩儿顿时不知该怎么办了?面面相觑,一时无话,他们又怕主子真摔坏了,又怕这样一过去,瞧见不该他们瞧见的事。
着急的瞬间,元墨挠着后脑勺:“你比我大一些,你去看。”
“我不去。”小翠一摇头,脖子上的疤痕就露了出来,“这怎么过去,诶呀,羞死人了。”
“这有什么可羞的。”元墨反驳,“这说明少爷和少奶奶有情,只是……只是……这再有情也该起来了吧?总不能一直那样抱着躺着……”
两人正嘀咕着,草丛那边有了响动,正是主子起来了。钟言先站直,身上沾了不少草叶和树叶,活像在叶子堆里打了个滚。他是等脸上热度下去一些才起来,低着头只顾得掸衣裳,放在平时他肯定亲手去拉秦翎了,这次却没有。自己可真是晕了头了,没事爬什么树,怎么和这病秧子在一起就痴傻了呢?秦翎平日里就傻,还连带自己。
见时候到了,元墨一个猛冲,冲进了矮木丛:“少爷!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秦翎也不敢抬头,好似两人在这里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的事。明明不久前自己才训斥了二弟,不要乱想,更要注重男女大防,这会儿自己却乱了套。
肌肤之亲,肌肤之亲……秦翎读过万千圣贤书的脑袋里就剩下这四个字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元墨笑着点头,看看少爷的脸,又看看少奶奶,奇怪得很,这两人不就是碰了那么一下嘛,怎么都不说话了?又不是头一回,少奶奶每日给少爷喂血酒都是这样来喂。
过了好一会儿,钟言全身的热意才慢慢退下,再开口时已经没了方才的窘迫:“都怪你吧,接不住还要接,把我摔了一跤。”
秦翎坐在轮子椅上认错:“当真怪我,我没料到自己这会儿还站不住。但是你也是,非要争强好胜,非要上树去攀爬。”
“那也怪你啊,爬树这事是你先提及的,总归赖不着我。”钟言这张巧嘴可不吃亏,绝对不会让秦翎将自己说服。而秦翎的嘴也笨,说不过她,再加上方才的举动……只能她说什么是什么,反正都是自己错了。
只是心里暗暗地留了个遗憾,若自己身子强壮些,是不是就接住她了?
思索着,秦翎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双唇,指尖抚摸过方才接触过的地方。她前十日就是这样给自己喂水的么?口对口,面对面?唇齿交接?
不由得,秦翎竟然胡思乱想起来,好在钟言在后面,看不着他的脸色微红。眼前只剩下刚才的那一片婀娜,黑色的头发垂在自己的脸上,有槐花油的清香……只是胡思乱想过后,秦翎一想起那日是二弟代替自己和她夫妻对拜,心里便更不舒服了。
明明他们才是夫妻。只可惜了,不仅没有对拜,也没能掀起红盖头。
厨房里仍旧忙碌着,张开原本嗓门就大,刚才听人传话说大少爷好了,现在声调更加高昂,老远就听到他在喊:“都快点儿!眼里有活才成,快把厨房给少奶奶收拾出来!”
这十日大少奶奶都没来后厨,一直守着少爷,张开想,少爷这一好,她必定要过来做饭。谁料刚这样想完,回过头的功夫就看到了,而且连少爷都来了。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张开连忙过去,身子大好不应该静养吗?怎么下床了?
“她要来做饭,我陪着她过来看看。”秦翎说,其实也怕她在后厨站不住。看到张开如此敬重她,秦翎这颗心才算安稳:“后厨怎么少人了?”
“是钱管事的主意。”张开说,心里很是佩服徐莲那个女子,“钱管事说后厨养着太多人了,结了银子,留下现在这些。”
“这倒是,我一直都觉着后厨人多了,只是无心管理。钱管事这事办得好。”秦翎点了点头,家大业大,但该节省的地方也要节省。钟言等他们说完便给张开使了一个眼色,等他进了厨房,张开也跟着进来了。
“厨房最近没什么奇怪的事吧?”钟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