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尘艳郎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火舌已经舔上了那人的衣角,霎时间衣物都化作烈焰,赤舌红星,顷刻间将人完全吞噬,映照出一抹淡淡的影。
于观真只觉得心口似被大锤重重一击,喉咙腥甜,猛然喷出一大口血来,头昏眼花,半晌发不出声来。
他眼前黑了许久,才慢慢缓过来,地上已什么都没有了,仿佛一场幻影。
于观真忍不住问道:“那是谁?”
尘艳郎置若罔闻,伸手抚住自己的胸口,恍然道:“原来即便是人造的躯体,也会感觉到疼痛。”
我又失去你一次。
我又……失去了你。
于观真只觉得心中疼痛难忍,声音反反复复在心头翻涌,吵得不得安生。
尘艳郎的声音渐弱,好似痛不可当,于观真感觉到肢体逐渐有力,这才明白过来,尘艳郎并非是真能随意控制身体,而是他方才急切无比,执念硬生生压制过了自己,这才短暂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
想来也是,他若真的能控制住身体,许多安排也就没有必要了。
现在尘艳郎心神大乱,又叫于观真重新拿到了掌控权,他怔怔地站在这雪白世界之中,感觉到一阵茫然,尘艳郎被困在域中,只凭借织梦术就让他与未东明走上了绝路,纵然能压制一时半刻,日后又会如何?
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先下去看看未东明怎么样。
于观真才离开此地,忽听见了崔嵬正在说话,他本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却听那声音很是清晰,正道:“未东明,未东明,你如何了?”
他忙加快脚步,又听未东明的声音道:“崔嵬,告诉于观真。”他呕咳了数声,又道,“不是织梦术,是蜃气,他……他会懂的。”
崔嵬道:“别说这么多,我先帮你疗伤。”
未东明气若游丝,说话却是不太客气:“我心脉都碎了,活不了了,你更担心于观真吧。”
“未东明。”崔嵬一时间也说不出其他话来,“我带你去问问大巫祝。”
“哈。”未东明轻笑了一声,“你看,我已经开始尸化了,你杀了你师兄,不是应该很明白尸是什么样的东西吗?别浪费时间了,尘艳郎在这里特意打造了一处极寒地,你到了那里,就能找到于观真,可惜,可惜看不到尘艳郎的表情,一定……一定很有趣。”
他顿了顿,声音慢慢低下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你找到了他,就把我放在那里,让我……好好……好好睡一觉,这一觉恐怕要比十年更长了。”
“未东明!”
未东明的意识似乎已开始恍惚了,他对这个人世根本毫无眷恋,对任何人也没有情意,他不在乎自己变成尸,也不在乎自己死在这里,只是……只是他到底不想知道那个答案,不想知道赤霞女会不会杀死自己,或是变成尸的自己。
他到底不敢赌。
不敢赌赤霞女是不是真如自己所言,会为爱而杀他,他既不舍得对方那般痛苦,又不愿意自己是自作多情。
不敢赌他如今是否真的能让赤霞女伤心欲绝。
未东明的视线模糊,尸气已蔓延到脸上,他生平几乎没有流过几次泪,此刻泪珠滴滴滑落,灼热无比。
穹顶的一抹白芒映入未东明的眼睛,像是北疆的风雪,与赤霞女决裂后,他曾独行去北疆走过一遍,刺骨的风雪几乎冻结他的血液,他一步步走上高山,望着天边的朗月,去亲手抓了一只冰蛛,想到赤霞女当时露出的笑颜,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
倘若他不是生来只会毁灭,也懂得如何呵护,如何温柔,如何信任那个女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流泪。
可惜,未东明生来就注定伤害别人,就连死,也要毁掉别人的心。
他的生,他的死,也随性由己,终究与赤霞女毫无半点干系。
只是他到底并非真的心如铁石,全然无动于衷。
崔嵬只觉得怀里的未东明低声叫了几句“赤霞”,又唤了一句“丑叔”,身体顿时不动了,本揪紧他衣袖的手也松了开来。
他的呼吸止了,最为温柔动人的神色仍然残留在脸上。
白鹤生道:“他死了。”
于观真呆立在原地。
蜃气。
后辛……神女……
不止是神话,也不止是传闻,扣上男人身份的女人是在指尘艳郎,被刻意孕育而得到巨大力量的神女,是指逆生之术。
后辛躲在域中,尘艳郎也是,所以玄素子会说他们共享一个身体,是同一个人;大巫祝会说自己早就知道尘艳郎在做什么,他暗示却不明说,只是不想破坏这种乐趣。
所以蜃龙女的身体被肆无忌惮地安上机关,所以鲛人会跟他离开深海,所以花海里睡着另一个人,所以尘艳郎才会说灵煜这个名字被完全留给了蜃龙女,所以他才对美人手能够尸化人的事那么愤怒……
因为灵煜就是兵解于万鬼之中,担心自己会尸化祸乱人世。
“你不是灵煜。”于观真干涩道,“你才是蜃龙女。”
灵煜的确复活了蜃龙女。
蜃龙女……却没有办法复活一个魂飞魄散的人。
第208章
于观真没能走到他们面前。
他咳嗽着,口鼻干燥得活像被架在火堆上炙烤过,干得生疼,没有血涌出来,美人手的毒与神血交融,在身体里大动干戈。
于观真微微蜷起身体来,用手撑着山壁,竭力想压下这阵剧痛,他并不习惯痛苦的人,平日也没生过什么大病,可到了此地之后就只能忍耐,忍耐虽不能缓解,但起码能叫别人看不出他的深浅。
时间一长,倒也慢慢习惯了。
于观真在两眼发花的情况下短暂失去了片刻的意识,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已不是山壁的模样,而是崭新的域。
他曾在大巫祝身上见过域,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缓和片刻后决定寻找出口。
这域当然不可能是于观真自己打开的,十有八九是尘艳郎的杰作,他不知道前路是不是陷阱,可是留在原地无疑等同坐以待毙。
域没有昼夜,没有方向,也没有可以拿来确定位置的标志,只有隐约的乐声。
于观真决定循声而去,他用乐声来辨别自己的方位,直到声音越来越近,终于看见了一大片苍蓝的水,他身侧的景色终于不再是素白,而是慢慢具体起来,海风咸涩,浪潮奔涌,无数礁石错落于足下,月华铺来流光长桥,有人怀抱琵琶奏乐。
是灵煜。
于观真仍然记得地宫里那道不眠不休的虚幻之影,也记得石壁上的粉墨与雕刻,然而它们都难以与眼前的人相比。
他身旁忽然出现一人,是尘艳郎。
“我第一次见到阿煜,就是在这里。”尘艳郎似乎并不意外于观真的出现,而是望着海边的那抹幻影,“他生性喜静,晚上会寻一个离天玄门极远的小岛弹奏琵琶……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他弹得还不好,很难听,后来又过了许多时间,才练成如今这样。”
于观真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俩怎么突然就如此和平地谈起灵煜来了。
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在意灵煜怎样。
非要比的话,崔嵬的箫声对他而言更动人。
“只是我已经忘记了。”尘艳郎的神色很平淡,并没有太多的喜怒,只是他的这种冷漠反而给于观真带来更多的不适感,他微微躬身,舀起一捧潋滟的水光,吐气成雾,那水雾渺渺化作一团蜃云,“我实在活得太久了,许多东西都不见了,包括记忆。”
“起初我将它们封存于蜃气之内,可每当我死去一次……它们就会丢失许多。”尘艳郎忽道,“随我走走吗?”
于观真沉思片刻道:“看起来,我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力。”
“不错。”尘艳郎赞同,他的神色并不倨傲,却足以令人望之生畏,“你的确没有。”
他们两人走得并不算快,此处礁石生得异常嶙峋,还渗透了水,就算只是在域之中,于观真也不愿意打湿,于是站在了石头上,看着尘艳郎走到水中,静静凝视着灵煜。
这种平静实在让人发毛,于观真还记得之前胸膛翻涌着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知道尘艳郎到底有多愤怒,多痛苦,因此更显得眼前人的安静令人恶寒,未东明已经死了,尘艳郎的失去也已是注定,他实在很难想象对方的平静底下正在汹涌怎样的暗流。
尤其是他在意识到尘艳郎对灵煜的执着之后。
尘艳郎的域里,留存千百年的蜃影,只有灵煜一人。
于观真觉得自己很多余,他并没有觉得尘艳郎这么看着一个死去多年的幻影很正常,不过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事理所应当,他不想干涉其中,于是咳嗽两声,决定主动出击:“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吗?”
没有身体的尘艳郎光用蜃气就差点逼得他们俩自杀,于观真倒是很想跟他好好斗智斗勇一番,问题是做不到。
就好像现在,于观真甚至连尘艳郎有什么目的都不知道。
尘艳郎没回头,一句话回答两个问题,省了于观真一番功夫:“我带你来,总不是为了让你站在这里的。”
许多问题在于观真的舌尖绕了一圈,他最终挑出一个基本上长满了雷点,确保尘艳郎踩上就会爆炸的问题:“当年的白下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是在地宫看见了吗?”尘艳郎并没有被惹怒的反应,显得格外轻描淡写,好似那是全然不值得一提的事,“并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我当时并不是为了任何人,不过是想给灵煜一份礼物。”
“什么意思?”于观真没有明白。
“我并不在乎那些人,只是灵煜喜欢他们。”尘艳郎流露出一点略有些厌烦的神态,又很快恢复正常,“他很久很久都没有笑过,我想让他开心。”
“你想让他开心。”于观真重复了一次,“甚至能交出自己的性命?”
尘艳郎点了点头,淡淡道:“不错。”
难怪他对别人的性命毫不在意,他连自己的生死都无动于衷。
“特别是这样一来,在他的心中,我自然会比苍生更重要。”尘艳郎的手轻轻放在胸口处,他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我想要得到他对苍生的关注,对苍生的怜爱,不想跟其他人分享,你之前看着崔嵬的时候,难道不是有同样的感觉吗?他给你的,跟给别人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关紧要的时候,你也会伪装,伪装自己好像很在意那些人,好让他开心一些。”尘艳郎轻笑了一声,“可实际上,你并没那么在乎,甚至也不在乎未东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说到未东明的时候,他忽然将声音压得很沉,也很重,脸色都有几分狰狞起来,像是要在唇齿间将这个人挫骨扬灰。
于观真从字里行间辨别出些许情绪,恍然道:“你也不在乎,你当时并非是真的对他有情,只是……只是……”
只是不愿意灵煜忧心其他多过你。
他本以为尘艳郎会否认,哪料对方点了点头,干脆利落道:“不错,可惜我当时涉世未深,不知晓人心种种,我答应献出龙珠之后,许多人喜不自胜,非常感激我,令我十分得意。唯有灵煜更为伤悲,他是个极为聪慧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事。”
“我那时连自己为何要这么做都不大明白,他却已经看透,说皆是因他才害我至此。”
“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已对我动情。”
于观真沉默片刻道:“你错过了。”
“是啊。”尘艳郎的神情终于悲伤起来,“我错过了,在我无知时,得到这世间的至宝,却又轻易将它丢弃了;而之后无论我如何寻找,都再得不到了。中原与苗疆素无来往,灵煜为寻求起死回生之法,特意前往苗疆求取神血与异法,正逢上中原与苗疆战乱,那一任的大巫祝便用两处万人坑作为条件。”
“我活转过来那一日,他却兵解血池。”
死而复生……死而复生……说来何等轻巧容易,焉知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我不愿意相信灵煜就此魂飞魄散,之后前往苗疆去追查他的蛛丝马迹,那一任的大巫祝蠢笨如猪,大祭司倒还算有些本事,他对我说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灵煜已得到他的结果,只可惜看不着我的下场了。”
尘艳郎轻描淡写道:“我那时尚算年轻气盛,很不喜欢他的言语,就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神殿上,气得苗疆要通缉我。”
于观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怎么我认识的每个人,都上过苗疆的通缉令。”
尘艳郎并没有理会这句笑语,他只是很平淡地继续了下去:“我很是憎恨苗疆,之后再没踏足此地,也不愿意再多费心起什么名字,就这样无名无姓地过了千年,只是凡躯难以承受我的魂魄,崩溃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这具身体就只剩下六十年,而我正好在此刻,听说血池附近出现了山鬼。”
于观真心里一沉,知道尘艳郎终于要说到重点了。
“她并非是寻常的山鬼。”尘艳郎淡淡道,“血池是怨气丛生之处,本不该诞生任何精灵鬼怪,我想她也许是灵煜的一抹精魄,那时正好在更换身体,便选了男身。”
于观真迟疑道:“她…………是个女人?”
尘艳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是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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