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清椒
混战到了此时, 那些扰人视线不值一提的小藩国基本上已被清理干净,除元彻外,大楚还剩下六个藩国。
这些藩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能力在肚子里, 头脑也不笨,深知此时应该先团结一心对抗外贼, 他们抱团纵横, 推以齐王为霸主, 再占着得天独厚的农耕土壤和两河流域, 盘踞在东方。
而西方的京城,是能以一敌十恐怖如斯的鬼戎兵,以及爪牙之下不留活口的狼群。
元彻不如齐王有丰富的物资后备, 齐王不如元彻有强大的力量。
短时间内,谁也咬不下谁的头颅, 东西并立。
直至新帝八年, 发生了一件大事。
鬼戎军的两位大将,陛下的师父和师兄, 耶律哈格和耶律录死在了攻打齐王的战场上。
“师父说,李氏众人深知当下的局面,非常清醒,要灭掉李氏的结盟, 攻心和离间都没用,也没时间给朕在这上面浪费, 既然他们仗着物资丰富,那就得直接断掉他们的后备供给……”
“所以朕决定,让师父和师兄在前佯攻, 朕带兵绕到他们的后方, 先掠了粮食和战马, 再往前汇合,两面夹击……那个地方离齐国很远,没机会给他们反应和援助,本是没问题的。”
因为一位正常的君或将,都不会以自己的兵和粮为代价,来对付敌人,在自己的身上绑上“炸\弹”等待敌人,这无异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捞不着好处。
可偏偏齐王不是正常人。
是了,想必齐王也厌烦了这不分上下看不见出路的对峙,想要得到一个突破口,为了砍下元彻的左右臂膀,齐王也干脆自断一臂凡事可能会被鬼戎兵偷袭的地方,先是粮草里掺毒,然后又在四周布下了暗箭和埋伏,来个同归于尽,以一只军队为代价,摆了元彻一道。
回悟过来后,耶律哈格和耶律录拼死护送出元彻,自己却不幸栽在了里面。
阴险狠毒,不惜一切,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元彻确实不如齐王会算计。
“他怎敢这么做……”殿内,元彻跪伏在千年寒石面前,脸埋在丞相大人的胸口,声音哽咽,“他就不怕他们李氏的结盟会就此瓦解吗?”
“不会。”一旁的沈之屿沉声答道。
“李氏的结盟除利益一致外,还有他们不得不捆绑在一起,他们本就是害怕被史书谩骂,才打着‘铲除外贼,为李亥报仇’的名义起兵,这时候脱离了齐王孤军奋战,原因是什么?脱离之后又该去哪儿?难不成来投靠你吗?还是说独立门户,成为你和齐王共同的敌人?”
“他们没这个胆子,没这本事,更没这个能耐。”
“齐王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可惜这些话元彻听不到。
前世的陛下像一只强大、但被蒙上双眼的凶兽,黑暗中得不到那一束光的指引,只能自己闷着脑袋乱蹿,任由荆棘丛将自己刮得遍体鳞伤。
“陛下……想哭就哭出来吧。”沈之屿也弯了膝,直挺挺地跪在他身边,双手不住颤抖,“不能为君主排忧解难,权衡时局,是臣之过,你不要和自己过意不去。”
事到如今,元彻后悔了,他又何尝不是。
他为什么要自以为是,认为选择站在李亥身后,就是对元彻好?
他真的知道元彻需要什么吗?真的知道……元彻有多么喜欢破烂不堪的他吗?
不可被旁人代替,不可被时间磨灭。
他一直不知道。
他们都低估了对方对自己的执念和依赖,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还牵连着整个大楚一起跟着陪葬
这是他沈之屿生命中最大的错误。
如果可以重来……
鬼戎军士气大落,需要安抚,也需要新的将军填补上空位,元彻固然伤心,但作为帝王,其余人心中的旗帜,当下根本没有机会给他垂头丧气,能来沈之屿这里说上两三句话已是从百忙中抽空,不能久待,给敌人可趁之机。
元彻还是没敢哭出来,抬头时已经回到了帝王该有的状态,转身离开。
时间正在将他慢慢变成一位真正的孤家寡人。
沈之屿看着陛下消失在巍峨皇城的道路尽头,起身去了一躺温府。
温子远目前还没得到耶律录战亡的消息。
一年了,再加上耶律录一直陪着,只要时间允许,逢年过节必要带着他出去玩,温子远终于从沈之屿的死亡中走出来,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比起上一次来,子远的房间里多了张小圆木桌,不大,刚好可以放在床边,上面放满了大楚各个地方的稀罕小玩意儿,有些沈之屿都没见过温小公子含着金汤勺出身,长到如今,见过各式各样的金贵东西,却没能走出过京城,耶律录在外行军,四处奔波,碰上有趣的,总是想要买回来送给他家小公子。
沈之屿一眼看过去,数出有二十四件。
嗯?
竟然正好和子远如今的年纪一样,有这么巧的吗?
沈之屿蓦然一愣,同时想起子远的生辰就要到了,就在明日。
不安的心悸油然而生。
当下的温府还算风平浪静,沈之屿陪着温子远从下午到晚上,看着他百般无聊地一会儿带着所有的婢女小厮翻去树上掏鸟窝,一会儿拆开所有小玩具又重新装起来如今战事太多,外面不安全,温子远不怎么单独出门,温小公子当然是不会什么刺绣之类的事情打发时间,沈之屿曾教过他下棋和书法,以及一些简单的乐器,总共断断续续地教了两三年……然后彻底放弃了。
因为笨得有模有样。
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下去,玩了一天的温子远才终于耗尽了精力,困得趴在桌子上,盯着桌面的烛光出神,眼皮慢慢往下落,然后猛地睁开。
他好像在等什么。
沈之屿心中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咚!咚!咚!”
“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安静的夜里,打更声从府外响起。
子时到了。
“生辰快乐。”沈之屿轻声道,“祝子远新的一年心想事成,岁岁平安。”
温子远自然是听不见的,还在专注着撑着眼皮不要睡觉,没过多久,一位小婢女来到门口,低声道:“少爷,有位鬼戎兵爷在大门外,说有东西要给你。”
温子远猛地清醒:“来了!”
这一刻不安达到了顶峰,沈之屿立马紧跟上去,可他刚跨出屋门,头疼忽然袭来,紧接着,视线骤然黑了下去。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昨夜如同断了片,什么感觉也没有,沈之屿撑着身体从地上坐起来,目光慢慢聚焦,光是这个就花了不少功夫,他先是看到了地上的一片狼藉,玩具都被胡乱掀到地上,心中疑惑不已,然后,抬头。
“嗡”
沈之屿僵住了,耳朵鸣声阵阵。
“啊啊啊!”
与此同时,一位站在门边的婢女捂着嘴尖叫起来,她转身往后跑去,和一位小厮迎面撞上:“少爷他……他……”
温子远上吊自尽了。
昨夜,温子远兴致冲冲地打开门,看见一位鬼戎兵站在门外,脚边放了一个大箱子,里面放着不多不少、刚好七十六件礼物。
“这么多?”温子远随意拿起两个看了看,没急着拆开,探头望道,“怎么是你送来的?他人呢?快叫他出来!”
“公子……将军他。”鬼戎兵从衣兜里一封信,双手递出,“这是将军临终前嘱咐属下交给您的。”
礼物砸在了地上。
“什么前?”
“你骗我……你们是在骗我!”
“都拿走!我不要这些东西!!!”
耶律录是个怪人,人家其他当将军的,脾气臭,粗心大意,仗着自己官大权高蛮不讲理,十分不讨喜欢。而耶律录完全相反,他心细,脾气好,沉稳可靠,能在第一时间洞察出温子远的小心思,并用最准确的方式将他哄回来,自从有了耶律录在身边,温子远再也没有注意过天气冷暖变化,因为他的将军总会提醒他该添衣了。
耶律录能细致到什么地步呢,他其实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战死沙场,所以,早在确定自己喜欢上这位小公子的那一刻起,他便将小公子今后所有的生辰礼物全部买下备好。
但并不急着送出去。
因为人的喜好是会变的,十七岁的子远和二十岁的子远,二十五岁的子远不一定会喜欢同一件东西,他的猜测也不一定准确。
如果能一直待在子远身边,他便可以一直观察,然后改正自己的错误,除非中途断掉了,才轮到这些东西上场。
二十四加七十六等于一百。
他的温小公子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沈之屿拽着自己的衣襟,像是要把五指揉进心脏里,那里一阵一阵地抽疼,他不敢再抬头,脖子上犹如枷锁缠绕,更说不出来话,强行张嘴只能发出一些呜咽,紧接着便是干呕,一直干呕。
婢女和小厮们终于回过神来,跑进来将温子远放下。
紧接着,哭声渐起,连成一片。
沈之屿碰着了一页纸,他颤栗地侧过头,不小心看见了那封散落在地上、耶律录写给温子远的信。
耶律录是北境人,写信不会像中原文人那样文绉绉的,他用着最直白简单的语言表达情愫和不舍
【子远,当你有机会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已经死了。】
【别怕,人总会死,无非就是早点了而已。】
【趁着行军,我这段时间走了你们中原很多地方,万里河山很美,小桥流水,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和北境很不一样,我帮你记下了哪些地方的糕点最好吃,哪些地方有好玩的东西,哪些地方适合冬天去住,哪些地方适合夏日避暑,地名全写在了一张纸上,压在我府邸的枕头底下,有兴趣的话,你可以去看看。】
【哦对了,还有银子,这几年的俸禄我没怎么用,都存着的,位置你知道,应该够一辈子了。】
【遇见什么难处,或者有人欺负你,就回来找鬼戎军,北境人帮亲不帮理。】
【子远,这句话可能对你有些自私,但能随着陛下南下,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
【因为南方有你。】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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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连环 第二十一
(前世)等你,朕只想等你
沈之屿后面的情绪莫名稳定, 他沉默着陪子远过了头七,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从京城一路走到京郊外温家祖坟, 看着棺材落钉入墓,然后再趁着夜深无人的时候, 去了一躺耶律录的住处, 将耶律录压在枕头底下的信, 以及买给子远的二十五岁生辰礼物全部收拾好, 带去墓里。
第八日,他回了皇城。
皇城的一切已经恢复了常态,人来人往, 前线的战报流水般送进议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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