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沁人
而从镇上回来没两天,清言自己的麻烦也来了。
之前他打点过的那货郎来村里找他,说于风堂这两日与那对母子吵得厉害,昨天夜里他喝多了,爬上了自家房顶,说要一把火烧了那屋子。
那周艳良就在院中与他叫骂,于清习也上了房顶,两人在上面撕扯起来,结果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于风堂就从上面摔到了院子里,把腿给摔折了。
这货郎说:“于清习给他找了郎中过去,只是他年岁大了,那郎中说,可能是再也起不来床了。”
“就今天早上,我去他家里看了看,于风堂神智还清醒,他还是托我来找你,说让你务必回去一趟,与他见上一面。”
清言抬眼看他,这货郎缓缓道:“他说,他手里有你母亲的遗物,还没交给你。”
听了货郎之前那番话,清言本有些迟疑,于家人他只没见过于风堂了,原主的执念也主要集中在这位父亲的身上,他这个年纪摔了这么狠的一下,也许熬不了多久了,去见一面也好,就当做给原主了结个念想。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风堂却丝毫没有悔改之心,直到此时,对方还在用手段来要挟自己愧对的长子,清言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说:“麻烦您跟他说一声,他死后,我会回去给他烧纸尽孝的。”
……
又过了两天,邱鹤年的第二封信到了。
清言算了算时间,这封信应该是写在他的回信到达之前,还没看到他的回信时就发出了。
清言心里一颤,这么急,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邱鹤年到了风雨关后,他本安心了许多,毕竟比行路中要安全许多,但他其实也在担心那毒解起来没老大夫说得那样容易。
那毒物多而杂,要一样样试药,之前那三天试药的过程中,邱鹤年有多难受,他是亲眼看着的。
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天高路远,清言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拆开信封时,他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信纸被小心翼翼打开,纸张的第一行字赫然映入眼帘,并不是之前的“卿卿吾妻,见信如晤”,而是字迹有些潦草的简简单单四个字:“我很想你。”
清言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继续往下看:“此处关口极为荒凉,但天地广阔,我常在落日余晖下,坐到关口城墙上,往南极目远眺,好似能看到遥远的木陵山脉顶端,但只一眨眼间,又好似海市蜃楼般,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清言,才到这里没几日,我想回家了。”
第79章 归家
收到这封信的第二天,清言就去镇上寄了个包袱出去,尽管花费的银钱比寄信要贵上许多倍,他也并没心疼。
包袱里装了清言自己在家里常穿的一件单衣,还有一个他跟李婶学做的香包,以及一封信。
而从风雨关寄回的下一次信封里,带的是一方素白帕子,清言拿起来看了一阵,才想起,这是他刚开始跟邱鹤年学字时,自己放在字帖下,送给对方的。
他本来都快忘记这茬了,没想到,邱鹤年一直好好保存着,还随身带去了西北。
两人就这么来来回回地寄信,如此几次,时间就不知不觉过去了两月。
……
这个夏天,清言没敢吃凉,怕再病了要麻烦别人。
地里的菜结了一茬又一茬,清言一个人吃不过来,大部分都去集市上卖了,还给了李婶和秋娘他们一些。
今年地里主要种的是稻谷和大豆,清言打定了主意要开店,精力和投入都要投入在店铺上面,田地就没再扩大规模,这点地里产的粮食就主要留给自家吃,一年到头大米和豆油就不用出去买了,吃不完的可以卖了赚点钱。
从七月下旬开始,从风雨关来的信频次越来越高,有时,因为信件寄送的太频繁,路上又有所耽搁,清言甚至会同时接到两封。
这些信字数都不多,邱鹤年在信里写的大都是住处周围的风景。
清言隐隐觉得不对,把连续几封信放在一起对照,才发现近日收到的信里,提到的都是窗外的同一棵海棠树,词句虽优美精致,描述了树一日又一日的变化,也洋洋洒洒地写了些看过的书和用过的饮食等等,不细想发觉不了什么,但仔细看才发现,邱鹤年这些日子应该是一直在屋中没有出去过。
《山河记》中提过西北方的房屋构造,卧室一般是南北朝向,炕的东侧或西侧是火墙,北侧紧贴着炕的墙上开了窗子。
窗外往往是家里的后园,后园里挨着窗,家家都种了果树,尤以海棠为多。
海棠春季开花,秋季结果,开花时烂漫,结果时密密层层,硕果累累,是很美的景致。
只是,清言却看着床上铺开的一张张纸,红了眼眶。
屋子都不能出去了,只能天天躺在炕上,看看窗外的海棠树。
清言想不出到底是多难受,才能让邱鹤年这样的人,一封接一封地给他写信过来。
到了八月初,这些信却又戛然而止,整整半个月,清言也只收到了一封信,内容也只是寥寥数笔报了平安,再就是每封信都少不了的那句“我很想你”。
当天夜里,清言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恨不能立刻启程,赶赴风雨关。
但转过天来,他还是只能苦苦等着远方的来信,和那不知归期为何的人。
这几个月来,镇上往外租的铺子,清言他们几个都看了个遍,最终几个人咬了咬牙,商量着定了镇上最繁华路段的一间二层楼的铺子,月租金是十二两白银,按整年付钱,房主给便宜了十两银,正好付了牙人的佣金。
两边的字据写好,都签字画押后,这铺子就归清言他们所用了。
租了铺子才是第一步,铺子里面还需要按他们的设想重新修整装饰,货架需要量了尺寸找木匠定制,招牌也要做了,等到吉日吉时挂起来。
白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尽管很累了,但在夜里,清言还是会偶尔惊醒过来,明明做了梦,却又想不起是什么梦境,只觉出噩梦过后的心惊肉跳。
直到八月末九月初,清言才惊觉,整个八月,他竟然只收到了那么一封风雨关的来信。
而他寄出的信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九月初,清言和李婶还有秋娘合开的“香韵坊”开张了,二层楼里,从胭脂、香膏,到最近流行的香水、花钿,女子和哥儿喜欢的首饰、头饰、衣袍,应有尽有。
在整个镇上,乃至县城里,人们都没见过这样的铺子,从一楼逛到二楼,走一圈再下来,想挑的想买的就都买全了。
样式多,又都是正流行的,尤其是店铺刚进门的那个“店主推荐”,都是特别精美,又物美价廉的东西。
清言还和其他两人商量了,搞了个开业三天的大促销,这三天,就连三幺和秦兰都过来帮忙了,念生休息时也跟着来回跑腿,才勉强忙得过来。
店里最开始来的顾客,以之前出摊时的熟客为主,还有不少就是见来凑热闹,爆竹放了足有几千响,门脸装饰得非常漂亮,路过的人,只要没急事的,都想进去看看。
店里各种价位的东西都多,一圈转下来,就算是衣袍、首饰之类较贵的东西不买,几文钱的小玩意总能买个一两样。
而且不仅东西全,价位也比外面其他店低了一些。
过了这三天促销,人流量没那么多了,店里才就留了清言、秋娘看店。
清言给李婶在楼上留了个屋子,专门用来给她制作香膏和香水、面膜等,她不忙的时候,也跟着看看店,这样三个人轮换着,吃饭休息都不耽误。
开业这几天的忙碌过去了,清言把账目核对了,发现这几天的利润相当可观,而且后续客流量也是不错的。
李婶和秋娘都很高兴,清言在店里脸上也是带笑意的的,只是晚上忙完回了家,便忧心忡忡起来。
邱鹤年再没来过信,而距他离开已经满三个月了。
清言打定了主意,如果到这个月底,还没有消息过来,他便要想办法自己去风雨关一趟,店里到时就交给秋娘和李婶管,地里的庄稼就让三幺找人收,到时候给他和秋娘一半收获做酬劳。
他已经打听过了,县里每月都要往边境送一次补给,他可以给那车队管事的些好处,混在车队里一同往西北而去,这样会安全很多。
既然做好了打算,清言便不再纠结,一边做准备,一边照看店里的生意,只等着时间一到就出发。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眨眼就过了九月中旬,清言出门的准备都做得差不多了,给那车队管事的也说好了了,秋娘和李婶也都打过招呼了。
临走之前几天,清言又不抱希望地去了一趟驿站,查看是否有自己的信件。
就是在这天,清言收到了来自风雨关的最后一封信。
驿站的差人说,西北连日大风,官道上黄沙弥漫,看不清路,最近的信件都送的迟了。
清言边往“香韵坊”走,边手指微微颤抖地打开了这封信。
熟悉的字迹写着“我已从此地出发返程,半月左右即可到家,万望勿念”。
清言一怔,低头看向信尾,发现落款的时间,竟正是半月之前。
今天的柳林镇风也不小,深秋落叶萧萧,清言手里的信纸被吹得向里翻折,哗哗作响。
清言担心纸张被风吹坏,连忙停了脚步,想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偏偏这阵风太大,怎么折都折不好。
他正专注于此,就听见身前不远处,有人好像在呼呼的大风中叫了声他的名字。
“清言。”
清言抓紧了信纸,茫然抬头去看,就见一个身着灰色长袍,一打眼就觉得风尘仆仆的男子,正站在距离他七八步远的地方望着他。
这人身材高大,肩宽腰细腿长,面容称不上俊美至极,但也俊秀好看,双眸如湖水般宁静,鼻梁高挺,嘴角含着淡淡笑意,一身的风度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多看几眼。
清言看着眼前这人,嘴巴微微张大,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先是茫然,又转为震惊,最后停留在了不敢置信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对方光洁的几乎没有瑕疵的脸颊上来回扫视,记忆中狰狞的伤疤竟已不见踪迹。
那人见了清言这样子,嘴角的笑意渐渐深了,目光也慢慢柔软下来,就这么看着他,往近了一步步走来。
待两人距离不过两三步远时,男人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人,又一次开口道:“清言,我回来了。”
第80章 抱抱
邱鹤年回来了,脸上那片狰狞恐怖的疤痕不见了,再加上他瘦了一些,路上被太阳晒得黑了些,清言一开始甚至没太认出他来。
他知道邱鹤年长相不差,就算之前有蔓延了半张脸的疤痕,还是看得出的,但他没想到,他其实长得有这么好看的。
清言睁大眼睛看着他,脑子里一堆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就是一句磕磕巴巴的“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邱鹤年低头看着他,笑着道:“我进了镇子,本打算直接回家的,路过香韵坊看见了秋娘,才知道你们的铺子竟已经开起来了,她跟我说你去了驿站,我便来这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见你。”
说完,他便向前一步,将清言手里的信拿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说:“没想到,这封信跟我同时到了。”
他将信纸几下折好,然后利落地塞进信封里。
清言看着他的动作,目光在对方修长有力的大手上停留了一阵,又回到他的脸上,在邱鹤年弄完手里的信封,抬眸看过来时,忙收回了目光。
他说:“你……你刚回来,肯定累了,我……我们回去吧。”
邱鹤年说:“也好。”
清言便打算转身往村子那边走了,身后却传来无奈的叹息,胳膊被一只大手抓住,清言肩膀一颤,回头看过去,邱鹤年看着他道:“我的行李还放在你们的铺子里,还有,秋娘说你有东西要带回去。”
清言这才想起来,这阵子忙,没时间给自己准备出门的干粮,中午他便去面食铺子里买了一袋子大饼,能放一个月都不会坏,拿火烤烤就能吃。
这些饼子他放在了店里柜台的后面,说了要晚上带回去的。
清言“哦”了一声,又转过身,领着邱鹤年往香韵坊走去。
一路上,总有对向路过的人往他们两这边看,清言相貌出众,习惯了别人看他,并不当回事。
只是今天往他这边看的,不只是汉子,还有年轻的女子和哥儿,两边擦肩而过时,有的人还微红了耳根。
清言顺着那人躲躲闪闪的目光,往自己侧后方看去,就见大风中,灰袍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简单束起的长发也随风飘荡,那张好看的脸上,湖水般宁静的眼神专注地望着自己,嘴角一直含着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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