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积雪下的黑猫
见他无所谓的应了后,宸妃欲言又止了会,走上前道:“你这样,你这样有伤天和,恐怕不妥,万一朝臣不满可怎么办?”
永徵帝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这满眼忧愁害怕的母亲,他对这个母亲没什么感情,幼时她觉得他不能让她进王府,心情不好便对他百般打骂,不过他也不在乎那点打骂,后来因他进了王府后,便各种对他嘘寒问暖,常亲手给他做衣服鞋袜,往军营里寄东西,每次看见他后都期期艾艾的站在角落里盼着与他亲近。
被嫡兄看见后,他被着实念叨了一顿,然后不得不改变一下对这个母亲的态度,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她没有亲近之感,但也没有厌恶,顶多带着点为子者对母亲的尊从,当然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见劝不动,宸太妃的目光便放到了皎皎身上,她对皎皎和善地笑了笑,从宫女手中拿过自己准备好的礼物上前递给皎皎:“这是外祖母给你的见面礼。”
皎皎随秦棉棉称永徵帝为舅父,宸太妃她自称一声外祖母倒也不算出错。
皎皎抬头看永徵帝,见他点头了才伸手接过。
就在皎皎接过盒子的那刻,宸太妃突然从宽大的袖袍里抽出半尺长的刀向着近在迟尺,正在捂嘴闷咳的永徵帝刺去。
皎皎手上的盒子跌落,下意识侧身挡在永徵帝面前,眼见那刀尖就要刺中皎皎时,一道沉重的力道突兀地从肩膀处压来,“咚”一声,皎皎被压得当即单膝跪下,顾不上膝盖疼痛的他豁然抬头望去,心脏就是一缩,只见永徵帝左手握住了刀身,被阻碍攻势的刀尖没入他左胸有小半节指节的深度。
鲜红的血刺目非常,皎皎愤怒的起身将宸太妃从阶梯上重重撞下去,然后着急地去看舅父的手,嘴里不断的喊着:“江海富!太医!快喊太医!”
稚嫩的嗓音高到劈叉,脸色煞白的江海富尖声喊着干儿子快去叫太医,小平子连滚带爬地就朝门外奔去。
永徵帝并不在意身上的伤势,他面色如常地丢开手上的刀,故意用带血的手在皎皎脸上抹下一道红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喜爱皎皎,或许就像他嫡兄当初看见他后就特别喜爱他一样,毫无道理可言。
他站起身,抽出赶来的禁军的刀,牵着皎皎走到摔到在地的宸太妃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被脑后的首饰磕到脑的宸太妃许久都爬不起来,狼狈的她恐惧地看着提着刀站在她身前的永徵帝,这个与梦里高度吻合的画面刺激得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他怪物,疯子。
永徵帝挑眉,虽然他确实承认幼时没有一丝情感的他确实挺像怪物的,也理解第一次生孩子就遇上他这么个怪物的苏曲眉,对他的恐惧厌恶和打骂,但是自从成年后,永徵帝自认为他做的很好,无论是身为人子,将军,甚至是皇帝,他都做得很好。
所以他并不认同疯子这个称呼,也对苏曲眉这个母亲要杀他这事感到稍微的诧异。
不过他也没过问原因,只是俯身捂住她的眼睛,提着刀的右手微微一动。
鲜红的血从地面蔓延开来,雪白的刀尖上往下滴落着血,落在地面汇入蔓延开的血色中。
直到死,苏曲眉都没说出自己为何会想要杀了永徵帝这个儿子,究跟问底,其实是因为永徵帝那个嫡兄,霍尘珂。
自从进永安府后,苏曲眉就一直在暗中给永安府的嫡子霍尘珂下毒。
王妃她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名门闺秀,很多后宅的阴私伎俩她虽知道,但也不屑去专研。
因为她是永安王的嫡妃,高高在上,尊贵非常,并不需要这些阴私伎俩去给自己谋划什么,再加上嫡子已长成,而以霍尘珂的聪慧和威望永安王府里也很难有人越得过去他,而且王妃膝下不止一位长成的嫡子,所以防备之心也就降了下来。
正是因此苏曲眉才能找到空隙下毒,在她心里,以她儿子现如今在陛下面前的得脸程度和手上握的兵权,只要嫡长子霍尘珂出了事,永安王府的世子位就必定是他的。
永安王妃将世子霍尘珂教养得太好了,也正是因为这份好,才让他对年幼的瘦得皮包骨的霍宥齐这个外室子,生出爱护之心和长兄对幼弟的教养责任。
也就是他那长达二十多年孜孜不倦的爱护和念叨,让他在霍宥齐的心里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地位,这让为母的苏曲眉产生了一种儿子不在掌握之中的惶恐感,所以霍尘珂这个嫡长子必须死,更别说后来霍宥齐还顶替霍尘珂的幼子被陛下带走,这让失去了依仗的她更恨霍尘珂。
所以她去找了霍尘珂,去哭、去闹,去撒泼打滚让霍尘珂还她儿子,还将霍宥齐原本是替他幼子去的事捅了出来。
原本这件事阖府上下一直都是在瞒着霍尘珂的。
以霍尘珂的品性,得知了真相必定会用自己去换霍宥齐,但苏曲眉没想到的是霍宥齐并没有被陛下放走,或者说他看着某个蠢货不愿走。
霍尘珂最后死了,苏曲眉再次见到霍宥齐这个儿子的时候,他疯得她不敢认。
他将所有曾经与霍尘珂为敌的,诋毁过霍尘珂的人通通剥皮抽筋剁碎丢去喂狗。
亲眼见过这个场面的苏曲眉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在做噩梦,梦到自己做的事被暴露了,然后被霍宥齐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折磨致死。
她知道霍宥齐对她这个母亲像是对陌生人一样没有丝毫感情,更不敢奢望他知道真相后会放过她,没有人比她知道她这个儿子有多无情冷血,所以至死他都不肯说出她刺杀他的原因。
说出来的话恐怕就不只是死那么简单了,这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
原本她是想瞒着这件事到老死的,但是永徵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这几天的行为又刺激了常年心惊胆战的她,而且她很不满张幼鱼这个女人高坐太后之位,死了后还能和王爷葬在一起。
而且九皇子被她抚养长大,倘若九皇子登上皇位,她就能让九皇子尊她为太皇太后,所以便恶从胆边生。
殿里一片死寂,永徵帝看着手里拿着刀的皎皎眼里罕见地浮现茫然,就在刚刚,在他要动手的那刻,皎皎突然从他手里夺过了刀,然后…杀了宸太妃!
这一切太过突兀,甚至让永徵帝产生了荒谬感,不敢相信他这个乖乖巧巧软软乎乎的小肉团子居然会动手……杀人?
但凡这事放到其他人,就算是秦棉棉身上他都没这么茫然,但它偏偏出现在了皎皎身上。
“滴嗒,滴嗒”的血顺着永徵帝的手往下滴。
“咣当”一声皎皎丢开手里的刀,转身拉起永徵帝的手,红着眼眶用手帕给他包扎止血,一边包还一边鼓着腮帮吹,小声不断地嘀咕着:“不痛,不痛,吹吹就不痛了…”的话。
其实一直以来,皎皎对爸爸和他认同的人都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纵容,永徵帝他们感受到了这点,但他们因为皎皎年幼的同时,就忽略了皎皎保护欲的强烈程度。
皎皎对他们的保护欲是那种强烈到见不得他们受伤生病不开心,是那种强烈到看着才两岁大时就会拖着小锄头要去打欺负他们的人,是那种强烈到从不会对他们生气或者不满的程度。
也就是这偶尔泄露出来的保护欲和纵容,吸引着永徵帝他们下意识地不断向皎皎靠近。
见皎皎漆黑明亮的眼睛尤带着未褪尽都怒意,永徵帝突然意识到他是在为自己而愤怒,像是一只还未长成的幼虎,龇牙咧嘴的护着把他叼着回狼窝养着的头狼。
永徵帝心脏轻微战栗了一下。
他抬手抚摸着皎皎的后脑勺,于皎皎的泪眼中缓慢的弯下了腰,极尽眷恋地轻轻蹭了下皎皎的脸。
太医很快就赶来了,丝毫不敢看地上毫无声息的宸太妃的他,疾步上前给永徵帝手上几乎见骨的刀口上撒上厚厚的止血药粉再给包扎起来。
见手上的伤处理完后,皎皎就指着永徵徵的胸口仰头看着太医,一开口嗓音里还带上了不明显的哭腔:“还有那里。”
太医连忙请示:“陛下……”
永徵帝抬手打断他的话,不动声色的将包扎了后,依旧丝毫没有止血迹象的手背在身后,弯腰用没受伤的手给皎皎擦了下眼角泛着的泪光,然后按着他的肩膀给他转了个方向:“接下来舅父有点忙,顾不上皎皎,你出去后往宫门走,就会看到一个大大的惊喜。”
算算时间,殷峥应该已经到宫门口了。
皎皎抬头泪眼汪汪的看着永徵帝:“可是舅父…”
“舅父没事。”永徵帝打断他的话,眼角眉梢带着少有的温和:“快去吧,不然舅父既要养伤,还要处理这些事,这个时候再要分心照顾你的话,那就可太难为我这个老人家了。”
“皎皎不用照顾的。”
“可是只要皎皎在宫里,舅父就安不下心来养伤,总想逗皎皎。”
话说到这里了,皎皎只有走了,走之前还仰头嘱咐了永徵帝要乖乖养伤。
永徵帝点头答应,背在身后的手流血的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要不是这满室的血腥味,恐怕早就被皎皎发现了。
皎皎听话的往外走去。
其实皎皎见过许许多多死人,在加阳县,在江面上,在爸爸所处的战场上,所以他并不怕死人,他唯一怕的……是身边的人死去。
没写崩,没写崩,没写崩,默念三遍没写崩,按照规矩你们就不能说我了!
第186章
皎皎抿着唇顺着路出了宫门,刚出宫门就看见了远处正走来的身影,当即眼睛一亮,刻意装出来的沉稳瞬间消失不见,迈着小短腿就往前冲去:“爹爹!”
殷峥闻声望来,皎皎虽然长高了不少,但殷峥仍旧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他弯腰接住冲过来的皎皎,往上一提像是他小时候一样给抱在了怀里,当皎皎重新落入了怀里,殷峥才猛然有种从与现实隔了一层的虚无中,重新踏回了现实的感觉。
“爸爸!”皎皎伸手抱着殷峥的脸凑上去就是一个猛蹭,还在泛红的眼睛弯出个大大的笑容,漆黑澄澈的眼睛像是闪烁着碎星,稚嫩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爸爸,皎皎想你了,你终于回来啦!”
“嗯。”殷峥垂眸看着皎皎,嗓音低哑的应了声,抬手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前,粗粝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皎皎靠在爸爸怀里,仰着白嫩的小脸看向爸爸,眼里满是兴奋:“爸爸有想皎皎吗?”
“想。”似是觉得这样有点冷淡,殷峥低头看着皎皎,神色很认真很郑重地又补了句:“很想,很想!”
皎皎当即高兴得埋头在爸爸怀里打滚,弯着眼睛小身子扭来扭去的不安分得很。
这是江海富第一次看见皎皎的爹爹,身形少见的高大,小麦色肤色,眉骨锋利,脸上有道贯穿左脸的疤,面色沉淡,气势收敛而克制,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丝,就迫得人心头发紧。
只是在皎皎埋头在他怀里打滚撒娇的时候,他神色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下来,如果先前的他像是一只亟待捕食的猛兽,那么现在的他像是一只吃饱后趴在窝里闲适地逗弄着幼崽的猛兽,攻击性直线下降。
江海富看着皎皎那乐呵的模样,心里没忍住感叹,很少看到小公子这么高兴,看起来有活泼气了不少。
“殷将军。”他这些打量都在不动声色中完成,走上前笑着对殷峥俯了俯身:“陛下吩咐您暂时不用进宫。”
殷峥颔首,表示知道了,就抱着皎皎离开。
离开的路上殷峥抬手,指腹轻抹了下皎皎泛红的眼角:“怎么了,受委屈了?”
被爸爸问起,皎皎才又想起宫里的事,高兴的情绪当即跌落下来,小手揪着爸爸的衣服仰着白嫩的小脸委屈巴巴地向爸爸诉说先前的事。
听着他说的殷峥安抚的轻拍着皎皎的背,没说太多,只说了一句:“宫里有最好的太医。”
闻言皎皎恹恹地趴在爸爸怀里,时不时的晃一下腿。
见此他不高兴,殷峥目光动了动。
等回到碎玉桥的住宅后就抱着皎皎去到了库房,那里面都是他这几年给皎皎攒的身家。
被爸爸放下来的皎皎看着堆满了库房的箱子,仰头看向爸爸,又指了指自己:“皎皎的?”
“嗯。”殷峥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让他往前走了一步:“都是皎皎的。”
皎皎好奇的上前打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一对有拳头大小,在窗棂处透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东珠,近接着就是一旁不是很高,颜色却很正,如烈火般红艳的红珊瑚,还有不少细腻通透,润如凝脂的羊脂玉把件,一箱子海南珠,成套的宝石、玉石头面和金银若干。
不过这些箱子中皎皎最喜爱的是角落两个半人高的箱子,里面是殷峥这些年天南地北收集的各种年龄段小孩的玩具,还有不少他用木头削的十八般武器和小木马,其中还有皎皎的雕像。
皎皎的雕像巴掌大小,占了整整一个箱子,粗略估计一下,有好几百个,这些都是殷峥闲暇时间亲手雕的,不过这其中大多都是皎皎两岁到四岁的模样,四岁以后的虽然有,但都是半成品。
因为殷峥不确定皎皎这几年来有没有长变样,比如眼睛是不是更大了,鼻子是不是更挺了,有没有长高、变胖、或者束发,他一边在脑海里想着皎皎长了一岁、两岁或者三岁的模样,一边小心地尝试着雕刻。
殷峥并不确定皎皎长的是否和他脑海里推测的一样,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脑海里重复琢磨着皎皎长大了的模样,可是每次雕到最后却都又不了了之,反复下来就留下了这么多的半成品。
皎皎踮着脚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自己两岁时的小木雕爱不释手。
殷峥的回来,让他往日里他特意装出来的沉稳褪得一干二净,当即抱着小木雕跑回爸爸身旁,头抵在爸爸腰间撒娇的蹭了蹭。
殷峥垂眸看着皎皎,轻抚了下他耳后,顺着揉了下他圆溜溜的后脑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皎皎,又抬起他下巴左右打量了番,许久后道:“瘦了点。”
他养出来的肉乎乎的双下巴都不见了。
皎皎放松的将下巴搭在爸爸手掌上,圆溜溜的眼睛往上瞧着爸爸:“没瘦,皎皎这是长个子了。”
“晚上想吃什么?”
皎皎摸了摸肚子:“糖饼,红烧肉,还有炙鸡,还要饺子。”
说着皎皎高兴的挽着袖子:“皎皎和爸爸一起包。”
爸爸回来了,团团圆圆要吃饺子才行。
“好。”殷峥应下来,伸手摸了下皎皎头上扎着的两个小鼓包,像对待皎皎三四岁时的心态,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朝着灶房走去。
皎皎也像是小时候一样趴下爸爸怀里,高兴得眼角弯弯地将下巴搭在爸爸肩膀上。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初秋的雨缠缠绵绵的有种别样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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