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语气平稳,未见慷慨激昂,仍令众人心潮澎湃,喜不自胜。
声音短暂停顿,林珩的视线扫过台下,继而上前半步,继续道:“天子下旨,封寡人侯伯,代天子出征伐,召诸侯讨逆。”
此言一出,众皆震惊。
侯伯?
代天子讨逆?
上京来使不是秘密,肃州城内早就传得风风雨雨。单冲行刺君上不成,被副使刁泰击杀,尸首悬于城墙,往来城下有目共睹。
侯伯曾有先例,诸侯奉诏讨逆也不稀奇,可代天子出征伐却是闻所未闻,如何不令众人大吃一惊。饶是智陵和费廉也难稳情绪,仰望高台满面惊诧。
林珩要说的不仅于此。
“昔有郑侯困我父,寡人灭其国;今有蔡侯囚晋使,寡人亦将问责。下月丰地会盟,诸侯齐至,天子旨意宣于众,寡人代天子出征伐,送公子齐归蜀,讨叛逆之臣!”
声音随风流淌,众人侧耳细听,无半分嘈杂。
“新军初建即有灭国之功,世所罕见。寡人意军功授田,章程拟定,不日宣于朝中,广告全国。此外,寡人意军功授爵,凡国中将士,不论出身,皆以斩首论功,以首级赐爵!”
“氏族无分嫡庶,国人、庶人无分血脉,斩首一级得田,五级赐奴仆,十级以上者授爵,铸鼎为法,万世铭刻!”
校场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授田,赐爵,铸鼎为法,万世铭刻!
众人心头狂跳,耳畔嗡嗡作响。
无论是出身家族旁支的将校,还是世代从军屡立战功的国人,亦或是破格从军的庶人,这一刻都是心潮涌动,激动的情绪难以抑制,似烈焰腾起,瞬息燎原。
“愿为君上效死!”
一道声音响起,仿佛野火蔓延,一成十,十至百,再至千。
千人一语,同声一言,声音似惊涛拍案经久不绝。
轰!
钝响声连绵不断,骑士下马,车兵走下战车,与步甲一同手拄兵器单膝跪地,吼声汇成一股,震撼寰宇。
“愿为君上效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傍晚时分,新军操练结束。林珩离开军营,策马返回肃州城。
上百骑风驰电掣,一路护卫国君,马蹄声犹如奔雷。
距肃州城不远,骑兵遇到两支队伍,一支是蔡国商队,队伍中有十多辆大车,看似箱笼满载,车辙却不深,显然箱中空无一物。另一支打出曹国旗帜,队伍中的大车盖着蒙布,另有双马牵引安车,车内是来自曹国的使臣。
骑兵驰骋而过,沿途扬起沙尘。
察觉到情况,两支队伍先后停住。商队迅速避让至道旁,众人低头不敢多看。曹国队伍中有人认出玄鸟旗,当即禀报使臣。
“家主,是晋骑,打玄鸟旗。”
闻言,使臣推开车门走出车厢,看清风中撕扯的旗帜,站定在道路一旁,率众人垂手肃立。
曹国地狭人稀,资源稀少,能战之兵寥寥,甚至不及大国氏族的私兵。身为不折不扣的小国,不想湮灭国祚,只能依附晋、郑等国,多年来夹缝求生。
晋烈公时,曹国附庸于晋,同晋订立盟约,年年入贡。
待烈公薨,晋幽公登位,曹伯看出晋国隐患,转而同郑眉来眼去,在两国之间摇摆,开始左右逢源。
幽公末年,晋国氏族的争斗陷入白热化,勋旧和新氏族水火不容,当街搏杀稀松平常,死伤毫不稀奇。
曹伯认为晋乱将起,为能明哲保身,彻底倒向郑国。
本以为料定先机万无一失,哪承想林珩横空出世,归国后压服叛乱执掌大权,一战灭郑,轻松摧毁宿敌,剪除西境最大的隐患。
于晋而言,实乃英主降世,有望重现烈公之治,以霸道开创盛世。
依附于晋的诸侯多欢欣鼓舞。于小国而言,拥有一个强大的盟友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反观三心二意的诸侯国,例如曹国,林珩的出现无疑是晴天霹雳,使君臣惶惶不可终日,为之前的决定懊悔不已。
奈何错已铸成,后悔也无法让时光倒流。
曹伯召集氏族商议,针对晋君的作风,如何才能避免灭顶之灾。
不等君臣讨论出结果,晋国行人突然登门,带来一封国书,邀曹伯至丰地会盟。
西境诸国如何看待这场会盟,曹国君臣不得而知、但于曹国上下而言,这封国书简直就是天降之喜。
曹伯不再惶恐不安辗转反侧,终于能睡个好觉。氏族们更是欢天喜地,用最大的诚意接待行人。
为表达对会盟的重视,曹伯派出同母弟为使臣,准备谷、绢及彩陶等,提前出发前往晋国,专为向晋侯入贡。
长沂君的车队一路行来,遇到不下十支商队,有紧赶慢赶前往肃州城,也有满载货物喜笑而归。
后者有幸目睹婚盟祭祀,行路途中仍念念不忘,和同伴津津乐道。
盛大,隆重,史无前例。
哪怕仅是耳闻,未曾亲眼所见,也能窥出当时的盛景。
“晋与越盟。”
商人谈论的是祭祀的盛大,肃州城的宏伟,商坊的热闹以及城内种种新鲜事,例如度量衡。
长沂君看到的却是晋国的繁荣和强势,以及晋侯的霸道和野心。
愈近肃州城,耳闻目睹越多,他越是笃定心中所想。
“天下局势将变,谁能阻之?”
沿洛水河畔东行,望见矗立在平原上的雄城,他突觉忐忑不安。远处的城池恍如一头巨兽,随时将凶性毕露择人而噬。
以曹地之狭,国力之弱,能否填满这头凶兽的牙缝?
长沂君不愿悲观到底,奈何现实无法逃避,容不得他有太多侥幸。
队伍一路前行,距离晋国都城越来越近。他试图重振精神,可惜收效甚微,只能怀揣着心事长吁短叹。
不等叹息结束,甲士禀报身后驰来一支骑兵,人强马壮,擎玄鸟旗。
“晋室图腾。”
料想不是晋侯也是晋国宗室,长沂君迅速振作起来,推门下车恭敬肃立,动作娴熟无比,毫不拖泥带水。
骑兵迅如奔雷,快如闪电,转瞬驰骋至近前。
随着距离拉近,长沂君能清晰看到在风中撕扯的玄鸟旗,以及旗帜下飞驰的骏马。
马上青年玄衣玉冠,腰佩王赐剑,五官精致,面色稍显苍白。
他的身材略显消瘦,却无丝毫羸弱之感。及至近前,像一把出鞘的利刃。视线扫过,似有煞气迎面袭来。
长沂君倒吸一口凉气,想起关于晋侯的种种传言,在脑海中飞速对照,不由得冒出冷汗。
未入城便遇晋君,他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心念飞转间,他不忘摆低姿态,侧目侧耳,谨小慎微,唯恐引得晋侯不悦。
百余骑抵至近前,林珩率先看到蔡国的商人,其后才是曹国的车队。
战马一路飞跑,口鼻前涌动热气。
林珩猛一拽缰绳,奔驰的战马骤然减速,嘶鸣声中扬起前蹄,擦着蔡国商人的头顶落下,惊出对方一身冷汗。
“尔自蔡地来?”林珩背对夕阳,面容隐于暗影之下,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仅有冰冷的声音入耳。
商人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哆哆嗦嗦行礼。心跳不受控制,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回君侯,仆确是蔡人。”
“既从蔡地来,应知蔡侯囚晋使?”
商人闻言噤若寒蝉,脸色青白交加。小心翼翼抬起头,对上林珩的视线,猛然打了个哆嗦,不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仆在国都时,听闻国君设宴,晋使持节质问国君,宴会大乱。事情传出宫闱,闹得沸沸扬扬。”说到这里,商人忽然停住,似有些犹豫。
“继续说。”林珩手握马鞭,一下下轻敲掌心,如同敲打在商人心头。
商人的目光随鞭影移动,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不敢再有迟疑,连忙道:“晋使质问刺客一事,国君推责欢夫人,言欢夫人同郑人勾结,他实一无所知。其后便以晋使无礼为名将其困在宫内。”
一口气说完,商人飞速低下头,大气不敢喘。
林珩停下动作,凝视马前的商人,问道:“尔非氏族,身无官爵,料无法出入宫廷,为何这般清楚,如同亲眼所见?”
吃惊于林珩的敏锐,商人料定无法隐瞒,只能摘下布帽现出额角的图案,道出他的真实身份:“回君侯,仆伪作商,实乃欢夫人门客。”
蔡国尚巫,氏族好以图腾绘面,门客亦然。
商人自证身份,声称此行是为蔡欢:“欢夫人在晋日久,未知安危。固死,仆亦要前来。”
“倒是忠心。”林珩评价道。
“欢夫人活仆命,仆无以为报,唯尽忠而已。”商人的脸色依旧苍白,惶恐少去许多,声音不再颤抖。
林珩未再多言,召一名黑骑近前,道:“欢夫人在驿坊,尔等无需隐瞒身份,随他前往。”
“谢君上!”商人匍匐在地,再拜后起身,召集队伍跟上骑士,向城内疾行而去。
林珩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停留原地,目光转向沉默许久的曹国一行人。
不等他开口,长沂君迅速整理衣冠,先一步行至近前,叠手下拜道:“曹国尤氏禄,参见君侯。”
“曹国,尤氏。”林珩沉吟两秒,问道,“尔乃曹国宗室?”
“禄不才,国君为兄,封邑长沂。”尤禄表明身份,双手捧出曹伯亲笔撰写的国书,恭敬呈至林珩马前,“兄长前为奸人蒙蔽,背失盟约,错结郑侯,实懊悔不已。君侯不计前嫌派行人入曹,邀曹会盟,曹国上下喜之不尽。贡粟、稷、麦五十车,绢百匹,彩陶二十车,望君侯不弃。”
以曹国的国力,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批贡物称得上诚意十足。
长沂君等待林珩的回答,推断他可能的反应,提前准备应对。然而等候许久,林珩始终不作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令他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不计前嫌?”林珩微微俯身,目光冰冷,隐含尖锐的嘲讽,“以曹伯所为,寡人为何要不计前嫌?”
长沂君悚然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对上林珩的目光,一瞬间如坠冰窖。
“烈公在位时,曹国依附于晋,同晋为盟,誓言与晋不二。烈公去后,幽公登位,曹国转投郑国,还曾出兵助郑谋取边地,将誓言忘得一干二净。据寡人所知,曹自立国以来常有摇摆不定,反复无常之举。”林珩语速平缓,不曾疾言厉色,每一个字却如钢针,狠狠刺向长沂君,“曹国视盟约如无物,随意背弃,屡次食言。往事历历在目,寡人如何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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