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国君们捏住手中的绢,目光刺向天子和执政,或凝结刀锋,或几要喷火。
“好一个天下共主,好一个执政!”
“我等守疆数百年,护国安邦,拱卫上京,不赏功且罢,竟被如此猜忌。刺杀乱国,亏也能想得到做得出!”
“初代天子分封,先祖筚路蓝缕,历尽艰险以开其国。栉风沐雨数十载方立稳根基。平王迁都时,无众人舍命,哪有王都上京!”
产、厘等国虽小,历史却十分悠久,国内藏有大量史书,明确记载天子两建王城。作为小国国君,他们此时开口痛斥,分明是气怒已极,再不给天子半分颜面。
喜烽所言真假难辨,众人尚存疑虑。如今铁证在手,无人能为天子辩驳,执政也休想脱身。
楚煜从信中抬起头,单手猛然一掷,绢布向前飞出,轻飘飘滑落,正好落到执政脚下:“越人有仇必报。执政,你害我父,我必灭尔族。来人!”
绢布摊开,字面朝上,末尾的印章无比清晰。
执政满脸惊愕,这封信早该焚毁,怎会还在!
来不及想出答案,就听楚煜命甲士出宫,锁拿他的家人。
“越君,不知信中真伪,岂能大动干戈!”执政惊骇出声,霎时面无人色,险些捧不稳王印。
“父仇不共戴天。”楚煜凝视执政,根本不理会他的狡辩。火光照耀下,衮服流淌殷红,仿佛血色,“你既敢害我父,就该料到有今日。越室不亡,仇恨不灭,必要血债血偿!”
越甲集结完毕,由熊罴亲自率领,出宫直奔贵族坊。
执政孤身入宫,他的两个儿子留在家中。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安排,此时却足以致命。
被诸侯气势所慑,贵族们缩头缩脑,无人敢帮忙传递消息。
纵然消息传出,执政的家人也休想逃脱。即便是掘地三尺,越甲也要找出全部目标。
“越君,信能伪造。”执政还试图狡辩,声音却苍白无力。入宫前服下虎狼之药,支撑到现在已殊为不易,他能清晰感到力气流失,精力也开始不济。
“字能仿写,印也能仿刻?”楚项忽然开口,他手中的信关系楚国,言明执政派人联络楚国氏族,还有被他杀死的两个兄弟。经手人正是执政的两个儿子。
赵弼没有出声,目光落在绢上,看到明晃晃的天子印章,发出一声冷笑。
执政被问得哑口无言,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在地。
越甲已经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铠甲和兵戈摩擦,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如同敲响的丧钟。
楚煜要拿执政开刀,更要斩草除根,将这个家族彻底抹除。
林珩的注意力移向天子,倒提手中的绢,火光照亮染上焦黑的文字,还有残存的半枚印玺。
“陛下,此上言要取臣性命,未知真假?”
天子张了张嘴,伤处变得肿胀,淤青布满半张脸,样子更显狼狈。
他看着林珩手中的绢,又看向满脸苍白的执政,忽然望见他手中的印玺,急中生智,一句话冲口而出:“信乃伪造,执政伪造!”
“什么?”不仅是林珩,所有人都吃惊不小。
“王印在他手,他伪造书信陷害于我。”天子言之凿凿,仿佛所说就是真相。
“陛下是说执政把控王印,窃取大权?”赵弼的声音响起,音色未见变化,却莫名透出一股阴翳。
参透话中之意,众人心头都是一颤。
把控王印,窃取大权,进一步就是视天子为傀儡。落实这个罪名,执政乃至其家族断无活路。
“陛下,你怎能……”执政看向天子,满脸不可置信。
天子避开执政的目光。
因喜烽的威胁,他险些丧命,心态生出巨大变化。此时此刻,他只想保全自己,不在乎被视为傀儡,毫不犹豫地将执政推向深渊。
“王印不在我手,信非我写。质子之事是执政谋划,行刺也是他自作主张。”推诿之言落地,他全无半分愧疚。
“父亲……”王子典三人心情复杂,不敢相信眼前是自己的父亲。
贵族们的神情变了几变,讥讽有之,震惊有之,不信有之,余悸有之,但无一例外,对天子的信念轰然倒塌,忠诚荡然无存。
“陛下是言,一切全是执政所为?”林珩询问道。他站在车首,半身被火光照亮,半身披覆夜色,袖口的图腾流淌金光,玄鸟昂首,无尽的凶戾。
“不错。”
“依陛下之意,他便是乱臣贼子。”楚煜按住车栏,手指一下下轻击栏杆,出口的话充满血腥,“乱臣狂悖,目无王法,当车裂,族诛,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一条火龙出现在人后,是熊罴率人返回。
大军主动让开通道,越甲押着执政的家人来到车前。
因在拿人时反抗,执政的私兵全部被杀,他的两个儿子也身上带伤,长子更被砍断一条手臂,伤口流血不止,人已摇摇欲坠。
看到这一幕,执政不禁眼前发黑。
偏在这时,天子再次落井下石,咬死他的罪名:“乱臣贼子,怙恶不悛,理应极刑。”
闻言,执政耳畔嗡嗡作响。
他缓慢转过头,看向台阶前的天子,大半生的画面在眼前回溯。殚精竭虑,苦心孤诣,费尽心机,结果就换来乱臣贼子的下场。
“报应,全都是报应!”
执政脸色煞白,猛然喷出一口血,大睁着双眼仰天栽倒,死不瞑目。
木盒脱手,王印滚落在地。
盘龙溅上血纹,暗红覆盖玉面,色泽骤然黯淡。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执政气怒交加,吐血而亡。
鲜血染红王印,遮挡印上盘龙,龙身和龙首皆覆盖一层暗色。
“父亲!”
执政死不瞑目,他的家人悲怆大呼。
断臂的长子满脸惨色,悲痛欲绝。次子奋力想要挣脱,却被甲士牢牢控制,无法近前半步。
其余家人泣不成声,呼天抢地,凄入肝脾。
诸侯国人不为所动,尤其越人和晋人,想到执政作为只觉他死得太快,恨不能亲手将其碎尸万段。
再观上京贵族,目睹天子对执政落井下石,陡生兔死狐悲之感。
执政为天子操劳半生却落到今日下场,生前定罪乱臣贼子,死后仍将背负恶名。
以越人的性情,牵涉到越康公之死,势必要家族不存。
越侯一向说到做到。
在上京为质时就从不曾改,何况如今。
“怕是要血脉尽绝,被斩草除根。”
在家人的哭声中,执政的两个儿子同时抬起头,直视不远处的天子。
天子为自保推诿罪行,面对执政的死难免心虚。早年的记忆开始涌现,他竟无胆迎上两人的视线,下意识目光躲闪。
见状,兄弟俩冷笑连连。即使被甲士控制,他们仍强撑着抬起头,双眼锁定天子,血丝爬上眼球,愤怒不掩,恨意炽烈。
“我父操劳大半生,为陛下殚精竭虑,以致于积劳成疾。您果真视他为乱臣?”执政的长子伤势极重,因失血过多面无人色。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浸染仇恨,一字一句清晰传入天子的耳朵。
天子不想回答,奈何情况不允许。
想摆脱刺杀诸侯的恶行,唯有将执政的罪名定死。既然已经背信弃义,索性一恶到底。
“执政把持王印,伪造书信,有矫诏之嫌,如何不罪?”此言一出,天子再无改口的可能。
“好,好,好!”连道三个好字,执政的长子不再质问天子,而是转头看向背光的玄车。他凝视车上的林珩,沉声道,“晋君,我有秘事换我父安葬,我族全尸,可否?”
“带过来。”林珩轻击车栏,马桂和马塘同时行动,从越甲手中接过兄弟两人,带到他的面前。
诸侯的目光聚集过来,看着被拖到玄车前的兄弟俩,都是聚精会神,等待二人口中的秘闻。
有书信为证,两人心知必死,反倒不见惊慌,样子变得从容。
马桂和马塘将人带到,先后松开手。但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两人身侧,提防二人不轨。
所幸兄弟俩并无他心,因受伤站不稳,只能互相搀扶,坚持没有倒地。
玄车之上,林珩背对火光而立,没有着急催促,等待他们自行开口。
执政长子靠在兄弟肩上,抬头看向林珩,惨笑一声,道:“晋君,安葬我父,许我族人全尸,可否?”
“能与不能,在尔。”林珩言简意赅,没有空口许诺,直接摆明条件。换句话说,兄弟俩能否如愿,要看他们给出的消息是否有价值。
林珩这般态度反而让兄弟俩松了口气。
执政长子按住断臂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痛,伤处变得麻木,血流的速度也在减缓。他预感死亡临近,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事关晋烈公。”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晋国氏族都是神情一肃,盯着火光下的兄弟俩,眼底凝聚寒意,煞气凛然。
“寡人大父?”
“正是。”执政长子咳嗽一声,尽量掩饰虚弱,可惜并不成功,“晋烈公雄踞西境,虎狼之师如臂指使,所向披靡。其人惊才绝艳,武功盖世,虽无侯伯之封,亦有侯伯之威。”
听他提到当年事,殿前一片寂静,部分年长的诸侯陷入回忆,旧日的画面闪过脑海。
天子无心追溯旧日,想到某件事,脸色顿时一变。
他有心阻挡对方说下去,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实在力不从心。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冒然开口更加不智。
“晋烈公数次邀诸侯会盟,渐有东出之势。彼时先王在位,趁诸侯入京朝见,秘密命人做了一件事。”
话至此,天子已能猜出他要说什么。
“住口!”再顾不得许多,他用唯一能活动的手臂撑起身体,厉声道,“乱臣贼子无一句实言,晋侯不可信!”
他太过于急切,反而露出痕迹,更像是欲盖弥彰。
林珩扫他一眼,执政长子却不曾回眸,自顾自的继续说:“朝见之日,王宫设宴,天子命人在酒中下毒。在场诸侯百余,凡大诸侯无一幸免。”
“什么?!”楚项和赵弼同时一惊。
“你所言确实?”楚煜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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