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诸侯国之强不仅在兵,更在商,在匠,在民!
上京奢靡成风,百工坊逢迎贵族,从上至下钻研奇技淫巧,兵器、农具仍延袭旧制,如何不衰败,如何不被诸侯远远甩开?
听完家仆的讲述,众人表情各异,纷纷猜测这座高台的用途。
“筑高台,遍插图腾旗,莫非是要会盟?”
“王城之下会盟?”
“果真如此,天子如何自处!”
诸侯齐聚王城,本该拱卫天子。如今却要在城外会盟,公然与王权对抗,使天子颜面扫地。
王权衰弱,再也无法遮掩。
“时也,命也。前朝一度鼎盛,同样为天子所灭。如今不过世事轮回。我等非能擎天之人,无力扭转乾坤,唯求自保,不卷入其中,不落得粉身碎骨。”
刁完转身回到室内,预想上京的未来,突然变得意兴阑珊。
即便如此,执政的官印仍要拿到手。
王权衰微,王城的未来一眼可见。他必须竭尽所能,向晋王展示自己的用途,为自己也为家人博一条出路。
他看得十分透彻,也清楚自身能力所在,好高骛远是取死之道,保命、保住家人才是根本。
“家主,城外之事是否禀报宫中?”乔翁开口道。
“自然要报。”刁完振袖坐到屏风前,重新铺开竹简,迅速写成一封书信,交人送给单信。
身为朝臣,他应尽职责。但如何报,何时报,其中大有文章。最好拉上单信,两人一同入宫,遇突发情况也好应对。
他与单信虽为对手,某种意义上也属同盟。
究其根本,从天子的角度看,他二人都是诸侯的耳目,是不折不扣的逆臣,却也必须重用。
“速去。”
“诺。”
仆人捧起竹简,脚步匆匆离开,很快消失在廊下。
彼时,王子盛和王子岁的马车停在宫门前,两人先后下车,在宫道前碰面。
“兄长先行。”见到王子盛,王子岁主动谦让。
“同行。”王子盛皮笑肉不笑,到底顾忌是在宫门前,没有故意挑刺,维持面上和平。
在入宫之前,两人听到风声,得知废王死在连地,对天子召见有所准备。
此外,王子岁还接到邀请,邀他参与城外会盟。
他向姬典请下诏书,即将离京开国,成为诸侯中的一员。是否参与此次会盟代表他今后的立场,是彻底析出王族,还是继续藕断丝连。
行走在宫道上,王子岁看似平静,脑海中却在天人交战。
来到正殿前,仰望丹陛之上,看出恢弘之下的衰败,恍如见到王城的未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要走,便走得干脆利落。
该割舍的总要割舍,优柔寡断毫无益处,除非想和这座王城一起沉沦。
主意既定,王子岁深吸一口气,提步登上台阶。
越靠近殿门,他的目光越是沉静,心思全部隐藏,再窥不出半分端倪。
王城之外,各国匠人日夜忙碌,宏伟的会盟台快速落成,过程如同神迹。
巨大的攻城车改为吊车,楼车增设踏板,随着奴隶拽动绳索,石砖土块眨眼运至高处,堆砌在一起,严丝合缝,针戳不进。
四大诸侯举行会盟,各国群起响应。
为建造会盟台,众人群策群力,从营内调拨匠人,轻松超过千数。
工期有限,工匠们通力合作,也在互相比拼。
能被国君委以重任,无一例外都是大匠,各个本领过人。只是大匠之间也要分出高下。
大国匠人技高一筹,小国匠人也不甘示弱,战场上打不过,工地上总要争一口气。
林珩四人定下工期,交给专人负责,便心无旁骛绘制舆图。不承想各国工匠爆发巨大的热情,会盟台提前竣工。
马桂入大帐禀报时,四人在舆图上各踞一方,正完成最后几笔。
闻声,四人同时抬起头,表情如出一辙,都有些难以置信:“建成了?”
“回君上,确已竣工。”马桂目睹匠人的速度,震撼非同小可。事实摆在眼前,会盟台确已建成,没有半分虚假。
林珩短暂停笔,示意马桂退下,其后看向楚煜,道:“会盟之日将近,何时邀天子?”
“宜早不宜迟。”楚煜拂开落在脸颊边发丝,手下不停,画出最后一块飞地。
“二位意下如何?”林珩又看向对面。
“快些也好。”楚项和赵弼各自落下一笔,没有提出异议。
为行动方便,四人都摘掉发冠,仅用发簪和绢束发。各自挽起袖摆,除去腰间配饰,和平日里的仪容大相径庭。
过了今日,再难看到这一幕。
国君忙碌时,四国史官同在记录,笔下文字不同,内容却如出一辙:王聚,秘会数日,不离帐。
第二百四十三章
王宫大殿内,姬典三人正议连伯之举,提到废王被绞杀,三人皆面有戚色,对姬超愤恨不已。
“逆贼,安敢如此!”
王子盛握拳捶案,暴跳如雷。
王子岁随声附和,也表现义愤填膺,对姬超声言讨伐。遇到姬典问策,他又开始装聋作哑,分明是出工不出力,作戏罢了。
一次两次且罢,姬典试探数次无果,脸色逐渐阴沉。
王子盛从愤怒中回神,察觉到殿内气氛不对,看一眼面沉似水的天子,视线又落在王子岁身上,心中似有所悟,眼底闪过一抹兴奋,正打算落井下石,就被侍人的声音打断。
“陛下,晋使求见。”
“晋使?”
兄弟三人同时一怔。
天子和王子盛满头雾水,王子岁则迅速反应过来,想起城外的会盟台,对晋使的来意猜出几分。
“召。”
对于晋王,姬典始终心存畏惧。
午夜梦回,宫变当日的一幕幕闪过脑海,犹能记起飞溅在丹陛前的血,依稀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不只一次从梦中惊醒,全身被冷汗浸透。恐慌笼罩之下,他心跳飞快,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种畏惧如影随形,在祭祀之后变得更加严重。发展到如今,听到“晋王”二字,他都会下意识绷紧神经。
突闻晋使求见,他不免慌了神,勉强镇定情绪,才紧绷着声音召来人入殿。
“天子宣见!”
侍人的声音响彻殿前,殿门向内推开,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入耳时无比清晰。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黑袍高冠,腰佩铁剑,剑旁悬有金印,脚下踏着皮履,是典型的晋国氏族打扮。
来人背光而立,一时间看不清他的面容。
直至他迈步跨过殿门,袍袖振动带起微风,走入灯光之下,姬典三人才认出他,不由得面露异色。
雍檀。
晋国雍氏子,以勇毅擅辩名震上京。
前曾为使入觐,当殿质问废王,逼得废王和执政哑口无言。
事情发生时,姬典三人都在场。回想当日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面对三人的目光,雍檀神态若定,波澜不惊。他迈步穿过大殿,距王座五步站定,叠手施礼,口称:“参见陛下。”
王座下首的两人被他忽略,俨然是刻意为之。
对此,王子盛和王子岁接受良好,竟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身为大国氏族,嚣张跋扈才是常态。若他表现得彬彬有礼,反而会让三人心生不安。
“免。”姬典声音紧绷,能轻易听出紧张情绪。
“谢陛下。”雍檀顺势站起身,两指宽的冠带垂挂肩头,边缘压上领口花纹,恰好遮挡住猛兽的利爪。
雍檀此行肩负使命,专为邀天子后日出城,见证诸侯会盟。
他随身携带一只木盒,盒中盛放一卷竹简,是林珩亲笔撰写的奏疏。奏疏内容不长,仅有寥寥二十余字,却盖有多枚印章。
玄鸟,於菟,睚眦,蠃鱼。
四枚君印并列,赫然印在奏疏末尾,代表了四大诸侯的态度。
“后日诸侯会盟,请陛下务必出席。”雍檀言辞恭敬,却没有给姬典选择的余地。
诸侯在王城下会盟,对王权是沉重的打击。
姬典深知这一点,握着竹简的手微微颤抖。愤怒和恐惧交替攀升,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嘴里仿佛尝到腥甜。
今日雍檀入宫,名义上是邀请,实则是走个过场。
会盟已经定下,绝不可能更改。
他既然受邀,无论是否情愿都必须到场。
“陛下有伤,恐行动不便。”十分意外地,王子盛挺身而出,主动开口为天子解围。
雍檀看他一眼,似有些惊讶,旋即被讽笑取代:“昔年废王向各国索质子,下诏诸侯,无分年少病弱,公子必须按时启程。诸公子长途跋涉,有人病殁途中,上京非但不体恤,反而大加斥责。此事明载史书,王子莫非忘了?”
提起当年旧事,姬典三人顿觉心头一沉,王子盛的脸色尤其难看。
他以天子有伤为借口,雍檀便以质子一事回应。
看似前言不搭后语,风马牛不相及,却清楚明白地告知三人,当年上京强势,纵然无理也要压得诸侯低头。如今风水轮流转,曾经的质子摇身一变成为诸侯国的掌权者,强弱易形,攻守易势,最好认清自身处境,不必枉费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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