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时也
第4章 故人归 04
在大兴朝,扶摇宫在文人学子心中的分量可谓重中之重,家有多富官有多大都不及一句“扶摇宫学子”有含金量。
扶摇宫前有一座石碑,世人称之为青云榜。
扶摇直上九万里,可平步青云。入扶摇,上青云,是可以写进族谱、载入史册的事情。
青云榜自元年始,下一元年迭代。
泰兴帝登基已有二十一年,二十一年中,登上青云榜的共有八人。这八人无论才情、相貌、学识均是万里挑一,百姓们便称这八人为大兴八大才子。
大兴朝皇帝重文,到了泰兴帝这儿尤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外甥也在榜上的原因,他似乎特别喜欢青云榜上出来的人。
如此一来,挤破头想进扶摇宫的人更多了。无他,因为八大才子中除了晏南机出身太学外,其余七人均出自扶摇宫。
扶摇扶摇,不入扶摇,如何上青云?
萧洄此刻就站在扶摇宫门口,他刚从宫内出来。扶摇宫一年两学期,三日后便是新学期开学日,他此次来便是将学籍从金陵调到扶摇宫的。
别人倾尽钱财也做不到的事,他一出马就解决了。甚至不需要走任何关系,只需要站在那就足够了。
为什么?
因为在六年前,“萧洄”可是闻名全国的神童。
相传,当今皇帝亲外甥、恪宁长公主亲子晏南机出生时天生异象,北京城外百兽争鸣,广寒寺修行闭口禅的僧人望着满天异象,曾预言:“此乃百年一遇的麒麟儿。”
两岁能识字,三岁能赋,五岁能武,书读百卷,过目不忘,时人皆叹。七岁时,与泰兴帝一同南下,一首《洛阳赋》从而名扬天下,泰安帝赐号“无双”。
然而“无双”并没有叫上多久。
因为萧家出了个萧洄。
像孽缘似的,萧洄出生时同样天降祥瑞,彩云凝聚。同样两岁识字,最擅作诗,太傅沈无涯曾称赞“诗词歌赋者,无人能出其右。”
就因为这一句,晏无双不再是无双了。
萧府在京都南,长公主府在京都北,京都人就称他们为“北晏南萧”。
晏南机十岁入扶摇,上青云。按照这个势头,跟他齐名的萧洄也必然是要上青云的。
但——
“当初要不是有人陷害,咱们公子早就在这上面了。”灵彦撇撇嘴。
萧洄拿折扇敲他脑袋:“说啥呢。”
隔墙有耳知不知道?
灵彦捂着脑袋,还是不服:“本来就是,公子当年是多么惊才绝艳,灵彦还未入萧府,便已听过公子大名,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公子。”
怎么跟个脑残的毒唯似的,萧洄嘀咕。
“你都说了是当年,跟公子我去金陵过了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还没让你认清事实?”
灵彦怔了一下,当年萧洄被人下毒落水,高烧不断,以前的事几乎忘光了。去了金陵后,他每天跟人斗嘴、跟江湖人结交、捉猫遛鸟,逃学玩闹还爱管闲事,半点神童的风采都无,也无甚才名,确实不配再上青云。
只是真的是这样吗?
灵彦望着萧洄充满少年意气的脸,有些恍然的想。
“三日后入学,回去收拾一下,在这之前我得好好玩玩才行。”萧洄自顾自说着,吩咐跟来的下人将发的院服收好,而后踩着雨后的青石砖,路过青云榜石碑时头也不曾回。
他钻进马车:“季风你随便带我们转转,我说停就停。”
扶摇宫在京都城的东边,季风架着马车往城中央走,十二坊市热热闹闹,萧洄一路买了不少零嘴吃食,一边吃一边拿出副汉白玉棋自己跟自己对弈,时不时看会儿窗外景色,再跟灵彦说两句话,还挺自在。
突然,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来了个急刹车,萧洄连忙撑着桌子才没从塌上滚下去。
旁边的灵彦就没这么好运了,为了看他家公子下棋,坐姿本就不怎么端正,突然来这么一遭更是直直往地板上滚去。
“哎哟!”
萧洄扶了他一把,问他有事没。
季风倚在白马香车门边,说:“公子,前方锦衣卫办案。”
“锦衣卫?”
……
何府。
何家家主平日里乐善好施,亲近邻里,在京都一代的名声非常不错,因此见到何家突然被查封,好些民众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何家犯什么事了,怎么遭惹到锦衣卫,那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听说是跟贩卖私盐有关,这事儿本来是大理寺负责的,但不知怎的就到了锦衣卫手里。”
“何家人惨喽,进了诏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就是可惜了何家小姐,年纪轻轻,又如此颜色,怎地就进诏狱了。”
“颜色再好又怎样,难不成还希望那群恶鬼怜香惜玉?别想了,他们头儿都是喜欢男人,何小姐这样的,还不够看。”
“快看快看,出来了!”
“……”
紧闭的何府大门打开,门前早已被锦衣卫人为隔开,从门口到长街那一块都是空的,因着门第大开,众人也能瞧见里头的风景。
昔日何家园林享誉全京都,如今哪还有半分当初的模样。
萧珩为首,神情冷漠,长眉入鬓,右手放在腰间绣春刀刀柄上,一身标志性的飞鱼服深红似血。
身为大兴朝八大才子之一,就相貌而言,萧珩是完全符合大兴朝女子审美的,俊美中带着一丝与年纪不大相符的沉稳。听说诏狱修在地下,许是在那里面待得太久,萧珩的皮肤要比寻常男子白上不少,像是很少见光。妖孽般的容颜,冷漠的眼神,两者结合在一起,危险又禁忌。
锦衣卫向来是百姓眼中的魔鬼。而萧珩,便是长着一副仙子面孔的魔鬼。
锦衣卫鱼贯而出,两人一组抬着从何家查获的财产。百姓们交头接耳,隐约能听见“可怜”,“凶神”等字样。萧珩冷着脸走在前头,所过之处,自成一路,无人敢拦。
突然,一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地挣脱侍卫的束缚磕磕绊绊地追了上来。
“大人!请等一下!”
“呀,这不就是那何家小姐吗,怎地变成了这副模样?”
何家小姐不见平日里的端庄贤淑,家中遭逢此难直接压垮了姑娘内心的防线,她拼命追上萧珩,咚地一声跪在他面前。
“大人,我求您,求您放过我弟弟吧,他今年刚满周岁,那诏狱是万万入不得的呀!”
萧珩脚步未停,仿佛没听到这泫然泣音。何家小姐便膝行过去,手脚并用追上,满是脏污的手就快碰上飞鱼服衣角时被追上来的锦衣卫无情拦住。
“大人!求您了!大人!!”
少女撕心裂肺的喊叫回荡在街道,锦衣卫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人拖了回去。何家女想挣扎,奈何挣扎不过,娇生惯养的身子哪禁得住这么折腾,长街上逐渐沾上了血。
人群唏嘘。
尖锐声逐渐远去,萧珩疾行的步伐逐渐放慢,他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卫影早在一旁等候多时,见他来,向拦在外面的锦衣卫说明情况便低着头凑了过去,行礼:“萧指挥使,我家大人等您很久了,请您前去一叙。”
顺着看过去,长街不起眼的一处低调地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并无有何特别之处,隔在吵嚷的人群之外,马车夫正垂着头,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马车尾部,也是在某处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个“晏”字。
任谁也想不到,这低调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马车的主人会是大理寺卿、永安王世子、大兴第一才子晏南机。
萧珩抬脚往马车走去。
他刚停下,就听马车内传来一声:“来了?”
那声音像这春三月的风,温柔和煦。
萧珩脸色这才稍有破冰。
“晏西川,我看你是使唤我上瘾了,一到这种烂摊子就交给我来做,你们大理寺是没人了吗?”
晏南机似乎是生着病,咳嗽了几声,说话的语气都比平常慢上不少。
“能者多劳。你我都清楚,这件事交由锦衣卫来办最为合适,若是大理寺来,免不了耽误些事。”
萧珩环胸冷哼一声。
“当然,我大理寺也不会白让锦衣卫帮忙。”
马车窗户被打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指尖沾着莹莹光泽。骨节分明的手指松松抓着一枚青鸟玉佩,极具强烈的色彩冲击晃得人有有些眼花。
“这是我手下在汪长宣屋子里找到的,你应该用得到。”
自从刑部从锦衣卫手上分走此案,萧珩办案时常感觉碍手碍脚,不是现场被破坏就是证据被抢走。
穆同泽疯了一样,什么都往刑部揽。如今案子已经进行到瓶颈期,正愁没突破口,没想到晏南机会直接给他这么大一个礼。
不要白不要,萧珩也不跟他客气,从他手里接过玉佩闷头打量,确信这是个关键线索。
“谢了。”
里头人轻轻笑了笑:“最近受了风寒怕染给你,就不请你上来坐了。”
“谁稀罕上你车?”萧珩嫌弃道,他把玉佩随手放进怀里,走过去让手下处理现场,想起什么又快步折回来,朝车内人道:“前几日听我的人说,你躲我大堂屏风后头听了半天,干啥呢?”
“可别说你是去凑热闹的。”
他可不认为这家伙是专门去现场看热闹的。
谁都知道,无双公子晏南机最讨厌热闹了。
“去了又不露脸,有毛病。”萧珩评价。
车内,晏南机翻书的动作一顿,想起那日隔着屏风的“重逢”,指尖无意识动了动,正巧落在那句“逆流而上曰泝洄”上。
他眨了下眼,重新翻页。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闲来无事时,听说有人自金陵来,便想去见见故人罢了。
虽然最后也没见到。
得不到回应,萧珩耸了耸肩,也懒得在这站着。正要离开,就见一属下凑过来向他汇报:“禀指挥使,有兄弟在人群中看见了三公子。”
三公子。
在萧珩这儿,能被属下称作三公子的除了萧洄还能有谁。
而萧洄那马车又实在是特别,当日在北镇抚司正门口停着,好多兄弟亲眼瞧着。是以马车刚一出现的时候就有锦衣卫注意到了,忙向上头禀报。
怎么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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