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雩玖
王谦的舅舅就是当日参加选拔的官员当中的一位, 原本林洛也想跟着过去道谢，可是在王谦直白又委婉的拒绝之下，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林洛很快便想明白了, 以他现在的身份，在这个年代能做生意已经算是很幸运了，至于和这些官员们交往, 除非以后得了类似于诰命的官职, 不然怕是没机会和他们平等对话了。
林洛刚开始还有些难受, 可是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他现在已经过得比很多人都要好了，他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挑战这里的主流权威。
于是, 在段锦欲言又止，王谦纠结的神色中, 林洛反而落落大方的笑着，告诉他们自去见那官员就是，不必在意他, 他可以自己待着的。
段锦听着他这样说，看着他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纠结，却是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些什么。
王谦倒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怕林洛要坚持, 那段锦肯定是会答应的, 但带着林洛去，万一他舅舅甩脸色，他也不好和段锦交代, 到时候反而麻烦，眼下林洛这般善解人意, 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王谦看着林洛笑道：“这般也好，我叫我家夫人出来陪你。”
林洛听着他这话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王谦竟然成婚了，可很快他又觉得正常，毕竟王谦的家世摆在那里，他如今这个年岁，没有成婚才是怪事。
段锦跟着王谦离开前往内堂去见他的舅舅，而林洛则是坐在原地等着王谦说的夫人。
很快，一个苗条的身影亭亭袅袅的走来，很快来到了林洛面前。
看着那个不过二十出头，却是打扮得格外老成，一身素衣木簪的女子，林洛先是有些诧异，很快站起来朝她见了礼。
王谦夫人朝着林洛浅浅一笑，先是朝他回了礼，随即公事公办般的道：“你便是我相公王谦的友人的夫郎吧？你好，我叫陈素贞，你叫我陈夫人就好。”
林洛觉得她这话有些奇怪了，却还是点了点头，应声道：“是，我是段锦的夫郎，我叫林洛。”
陈夫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那笑容林洛形容不出来，不像是王狗蛋那般肆意的大笑，也不像是段锦那般温和的浅笑，倒像是黏着一层面皮，故意牵扯出来的笑容一般。
林洛觉得这笑容让他看着有些不太舒服，可是他又没从这夫人的身上感觉到任何的敌意和冷意，让他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林洛还在苦思冥想的时候，陈夫人先伸出了手，指了一个方向朝着他道：“既是夫君让我好好招待你，那我该得尽地主之谊才是，还请夫郎跟着我来，我们前往内宅说话。”
老话说得好，客随主便，既然这夫人已经这样说了，林洛也没有推脱的道理，点了点头就跟着她过去了。
这一路上，林洛再一次见识到了这府中的奢侈，只是这奢侈中站着王谦夫人这样一个朴素的人，怎么看都觉得怎么格格不入。
两人很快走到了一个院子外，这院子外圈种了不少竹子，里面种了不少淡雅的植物，和外面的金碧辉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林洛在踏入这里时，只觉得格外的割裂，他觉得那一道竹墙将这里分成了两个世界。
或许是林洛脸上的诧异太过于明显，那陈夫人脸上始终带着的淡淡笑容，在看到他的诧异之后却是扩大了几分，露出几分真心来，“这大院子里的装饰都是公公婆婆的喜好来装饰的，这院子里的一切却是夫君争取而来的，公婆纵容我家相公，所以才会显现出这两般不同的模样。”
林洛心里想着这王家对于这王谦可真够宠的，竟然肯在这种地方给他弄一个那么雅致的住所，那肯定是经过很大的挣扎了。
就在陈夫人带着林洛继续往里面走时，一个大约四岁的孩子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板正的小书生装，那稚嫩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整个人却是显得格外的严肃。
待来到了两人面前，那小童先是朝着陈夫人行了一礼，朝着他道：“母亲。”
陈夫人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林洛，朝着他介绍道：“这是你父亲友人的夫郎，他叫做林洛，你叫他林阿么就好。”
林洛被这样称呼先是一惊，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小孩才四岁，这样称呼自己倒也是正常。
那小孩听到他娘亲这般介绍，复又扭头看向了林洛的方向，朝着他先是见了一礼，一板一眼的道：“林阿么，小子王巍在次见礼了。”
林洛被这样一个小孩一板一眼的行礼，这让他有些慌张，匆忙间也回了他一礼，“你好呀！”
王巍见完礼，复又抬头看向他娘亲，朝着她问道：“娘亲，我今日有问题想要问父亲，不知道父亲今日可否有空？”
陈夫人看着他温和笑道：“你父亲今日应该是没空了，你可以让身边的侍从去和他身边的仆从询问一下，看看他是否明天有空，若是有空，他自然会派人来告诉你的。”
“是。”那孩子听到这话也不多问，又朝着林洛和陈夫人两人行了礼之后，他又板板正正的离开了。
林洛现在觉得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的重了，跟着陈夫人走了两步之后，他才猛然惊觉这怪异处来自于哪里。对了，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会那么的刻板，而且想要见自己的父亲，竟然还需要请示一番，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只是，林洛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对劲，可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能跟着陈夫人继续前往正堂。
待他们俩人来到正堂坐下之后，陈夫人便带着林洛聊起了天来。
聊天过程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也没有让林洛冷场的时候，可是全程的气氛却是始终不冷不淡、不徐不缓，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却也感觉不到多少快乐。
在这期间，不断有丫鬟婆子进来请示陈夫人府中的事务，小到小公子咳嗽了两声需不需要请大夫，中到老夫人礼佛、请佛回来的安排，大到过几日去别府拜见的礼品，这些都需要陈夫人来操劳。
林洛看着他一边要处理着府中的事物，一边还要劳神应付着自己，他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累了，可是陈夫人依旧带着一张浅笑的脸，有条不紊的完成了所有安排。
直到外面的天色渐黑，有丫鬟来到了陈夫人面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这才有了准备起身离开的架势。
陈夫人站起来，客气的朝着林洛道：“林夫郎，马上就要到用膳的时候了，我得去问问夫君这晚上的宴席该如何布置，恐怕不能在这里继续陪你了。”
林洛看着马上要离开的陈夫人，他觉得这陈夫人虽是始终带着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他一种充满压抑的感觉，让他格外的不自在，此时听到她这般说，他连忙摆了摆手，不在意道：“没事，你既然有需要忙，那你就去吧！我自己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陈夫人脸上带着浅笑，语气依旧是平稳的温柔，“林夫郎，你不嫌我怠慢就好，不然我也不好同夫君交代，他一定会责备我的。”
林洛觉得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他是来这里做客的，又不是来这里做顾客的，这陈夫人照不照顾好自己，如何还需要向王谦交代？
林洛朝着她笑了笑，倒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了，只是让她尽快去忙自己的事就好。
陈夫人朝着他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准备宴席。
片刻之后，陈夫人似乎是怕怠慢了林洛，又让人送了不少画本子、茶水和糕点过来，说是让林洛在这里打发时间。
林洛吃着那些糕点，看着手上那些插画图，这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刚刚那陈夫人接待他的时候，完全不像是主人家接待客人，倒像是打工人为了自己的工作在强撑着应酬。
林洛意识到这一点，突然觉得有些可怕，他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强迫自己不要多想，他甩了甩头，不就是在这里当了一会儿客人，怎么就生出那么多联想来，简直是太奇怪了。
又吃了一会儿糕点，外面天色快黑了之后，林洛这才被请出去吃饭，只是这饭菜他是和段锦分开吃的。
段锦陪着王谦以及王谦的舅舅王则在凉亭那边吃，段锦和陈夫人则是在屋子里吃，两方都能看到对方，却也互不打扰，听不到对方的谈话。
吃饭期间，陈夫人除了询问林洛席间的饭菜合不合他的胃口，其余时间倒是没怎么开口了。
一顿饭吃下来，倒是吃得林洛有些难受，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等到段锦告辞之后，林洛再次见到了段锦，他才不找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王谦的舅舅早就回去休息了，只有王谦送他们到了大门口，陈夫人则是站在旁边作陪。
“给我段兄的礼物准备好了吗？”王谦偏头朝着旁边的陈夫人问道，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似乎是只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陈夫人稍稍低下了头去，语气格外恭顺，“准备好了，按照夫君的吩咐，装好了夫君想要送的礼。”
“那就好。”王谦应了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陈夫人，很快转头看向段锦，朝着他又露出了笑容来，“段兄，后日就是休沐结束，我们马上就要回书院了。听说过几日还要举行一个秋日宴，说是要请隔壁书院的郑先生过来舞剑作陪，段兄可一定要与我同去啊！”
“自然！”段锦朝着他拱了拱手，脸上带着笑容，显然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林洛看着王谦和段锦对话，甚至觉得王谦对着段锦时的笑容都比对着他夫人时真心得多，实在是让人觉得奇怪。
待段锦和林洛坐上了马车，驶离了王家之后，林洛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算是疏解了自己心里的郁闷。
段锦听着旁边传来的声响，扭头看向松懈下来的林洛，朝着他问道：“怎么了？”
听着段锦这关心的询问，林洛摇了摇头，很快道：“没事。”
段锦歪着脑袋看他，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把玩，轻声道：“真没有发生什么事吗？我见你进府时还好好的，怎么出来就一副丧气的模样，是不是刚刚和陈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林洛看着自己被段锦拿着把玩的手，又想了想刚刚的场景，突然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来。
林洛回忆刚刚的画面，觉得王谦和他的夫人之间似乎太过于客气了一点，不是装出来的那种相敬如宾的客气，而是像陌生人般的疏离，通常是王谦吩咐什么陈夫人就应下什么，按照王谦的要求去做，不会反驳半句，甚至也不会提出什么意见。
林洛恍然大悟，难怪他觉得刚刚陈夫人有种打工人的气质，原来她是真的把王谦当做了自己的老板，所以也把他当做了老板的客人来对待。
林洛突然觉得有几分别扭，如果做夫妻做成这样子，那到底还有个什么意思？自己的意见不能发表，自己的孩子不能亲近父亲，连带着自己都要每时每刻装出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人，丝毫不能有自己的脾气和意见，甚至即便是不舒服，也不能表露出丝毫，这种日子是不是太可怕了。
林洛突然陷入沉思，沉默着好半响不说话，段锦在旁边盯着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回过神来，才朝着他疑惑道：“你怎么了，想什么事情，想得那么专心？”
林洛听着他的询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刚刚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最后道了一句，“我觉得陈夫人，每天过得挺累的。”
段锦不喜欢林洛为别人的事情而劳神，此番听着他这样说，朝着他淡淡道：“这是他们彼此的选择，或许他们也愿意这样过。”
林洛听着这番话，扭头看向了段锦，“你知道他和陈夫人之间的事？”
段锦拿着林洛的手把玩，漫不经心的道：“不知道，却也能从平日里王兄的描述当中猜到了一点。”
林洛这下子来了兴趣，扯了扯他的袖子，朝着他问道：“那你同我说说，我总觉得他们之间怪怪的，他们看起来一点感情都没有，为什么会成了夫妻？”
段锦只觉得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反问道：“难道非要有感情才能成为夫妻吗？”
林洛听到他这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就着刚刚的问题，继续问道：“好了，快给我说说王谦和他夫人是什么情况？”
段锦不知道为什么林洛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可是既然林洛问了，他也就直接说了，“陈夫人是当地书吏的女儿，当初王谦娶她也是因为王谦的父母觉得她很合适，说她在闺中就传出了非常贤良淑德的好名声，日后肯定会好好照顾家里，让王谦没有任何顾忌的去追求书本上的知识，所以就让王谦将她娶进了门。”
段锦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再说了。
林洛听到这里没听到后续，扭头看向旁边的段锦，困惑道：“没了？”
段锦疑惑不解，“没了，还有什么？”
林洛震惊，“不说说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感情纠葛？不说说他们为什么感情那么冷淡吗？”
段锦觉得他的问题真是越发奇怪了，看着林洛不解的问道：“他们是因为合适才嫁娶的，能有什么感情纠葛？”
林洛沉默，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他总觉得段锦这话里的意思就是陈夫人就是王谦娶回家里的一个管家，对于管家还需要什么感情？
有时候，段锦也不明白林洛在想些什么，只是他不明白却会张嘴直接问，“你是觉得，有哪里不太满意吗？”
林洛摇头，复又扭头看向段锦，突兀的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王谦和陈夫人这样的生活模式如何？”
段锦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却也据实相告，“我觉得很好，王谦给了陈夫人家里体面，帮着她父兄提高了职位，让他家里提升了地位。陈夫人帮着王谦操持着家务，让王谦没有了后顾之忧，能够自由的做着他想做的事，他们这样相辅相成很好。”
林洛确实觉得还有哪里奇怪，想了半天才想明白，段锦这话中句句都是利益，而且都是陈夫人娘家和王谦的利益，没有提到过一句关于陈夫人得到了什么。
林洛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朝着段锦问了一句，“那你觉得，陈夫人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段锦扭头看向林洛，表情更加的古怪了，直接道：“她喜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她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不成？”
林洛沉默了，不再说些什么。
段锦看着他突然失落的样子，还想要问一句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从王谦家里出来之后就怪怪的？可是看着林洛兴致不高的样子，他也就咽下没有说话了，只等着回去之后再问他。
马车到了府门口，段锦牵着林洛的手下了马车，空气中吹来一阵冷风，吹得人衣摆飞扬、直打哆嗦。
段锦看着打喷嚏的林洛，转身回到了马车上，拿出了一件薄披风，直接就给林洛披上了。
林洛有些意外，抬头看着段锦，“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段锦看着他，温和道：“眼下正是变天的时候，天气时冷时热的，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这个，想着若是你出去的时候忘记多穿衣服了，也可以用这个应应急。”
说罢，段锦牵着林洛的手就往院子里去。
林洛摸着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低头看着段锦牵着自己的手，感受到他牵着自己手中传来的温度，抬头看向面前的段锦，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刚刚在马车上犹豫着的问题，“段锦，你分得清你对我是真的喜欢，还是其他感情吗？”
段锦停住了脚步，扭回头来看向林洛，看着他的神色当中带着几分不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分不清？”
林洛抿了抿唇，他该怎么说呐，就是王谦和陈夫人之间的相处，让他想到了自己和段锦，想到他平日里和段锦的相处，他不禁生出了一种想法，段锦对于自己的迷恋，究竟是出于真心的喜欢，还是出于肉、体的沉迷，亦或者是仅仅只是为了利益。
林洛有时候看着段锦做的事，听着他说的话，即便是他再不想承认，在他内心深处也是明白段锦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他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以帮助自己获得更好的生活。
林洛有些克制不住，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快要过冬了，心情开始随着天气变得有些喜欢思考悲观的东西，还是因为今日碰到了王谦和陈夫人，所以骤然生出了这种想法。
可在林洛说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林洛便有些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不该问出来的，原本段锦就比自己小上那么多，和他在一起自己本就有一种羞耻感在，如今问出这种问题，更让他觉得自己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