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雩玖
段锦凝心去听，甚至能听到那人口中不停的喊道：“我考上举人了，我当状元了，我现在要去当官了。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些杂碎，我要你们通通不得好死。哈哈哈哈，你们这群蝼蚁，我一定会弄死你们的。”
段锦震惊了，他是设想过段家会鸡飞狗跳，也设想过他们家里会出事，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段耀祖竟然直接就疯了，此时看着段耀祖跑走的身影，他一向没有多少变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错愕的神色。
在段耀祖从段锦身边跑过去之后，跟在他身后的郑桂兰也跟着追了过去，看着她脚跟后的泥泞，看来是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了。
因为太过于记挂自己的儿子，郑桂兰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人是段锦，只是一个劲的想要追上自己的儿子带他回家。
段锦抿了抿唇，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朝着自己家里走去，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放出了一个假消息而已，结果这些人他们就因为自己的贪婪变成了这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笑。
段锦嗤笑了一声，收起刚刚浮现出的一瞬间的同情，继续赶着驴子往家里走去。
带段锦来到了家门口，选中的人被留在了工坊里开始了训话，没有选中的人则是被请了出去，每人发了一个装有糖果的红包，之后便让他们回家去。
可是，即便是林洛他们做到了这种地步，落选的人当中依旧有人不依不饶地嚷嚷了出来，“我儿子那么优秀，比那个王桩子强多了，凭什么他选不上？不行，你们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不走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年约三十多的妇人，她穿着粗布麻衣、身上打满了补丁，扯着旁边光鲜亮丽的儿子，看起来就像是地主家的少爷和仆妇，大嗓门还不停吆喝着，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林洛没有出面，出来安抚的反而是茗蓝，他先是看了看那妇人，又看了看她旁边的儿子，好言好语的劝导：“抱歉，你儿子不符合我们的招工要求，所以这次我们没办法录用他。”
那女人一看茗蓝是个哥儿，立马就不服气了，直接就骂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个没人要的玩意。你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笑得恶心死了，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不走了。或者你让你们那个和你一样恶心的东家过来给我道个歉，再给我们一点补偿，我这才离开。”
茗蓝脸上的笑容立马淡了下来。说话也不再客气，直接点明道：“你儿子这娇生惯养的样子，让他搬个缸连个小娘也不如，他根本就干不来我们这里的活，你还是把他带回去自己养着，免得在这里搬个东西就废了。”
妇人眼睛瞪大，没成想他竟然敢这样和自己说话，抬手就要朝着他打过去，却是被跟在茗蓝身后的那些人给架住了。
架着妇人的都是二十好几的小伙子，凭借着她的力气，根本就挣脱不开。
妇人慌了，声色厉茬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要对我做些什么，我可饶不了你。”
茗蓝轻轻地笑了笑，“我们东家说过了，即便是闹事的，对于小娘和哥儿，我们也不能对他动手。”
妇人松了一口气。
茗蓝接着道：“但是我会对你的儿子动手，反正他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被打几顿也不怕什么，休养上几天就好了，子代母过，这样很公平。”
妇人瞪大了眼睛，张开手臂像是护小鸡一样把自己儿子护在身后。
她儿子原本站在旁边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他娘为自己争取权益，此时听到茗蓝的话，却是有几分害怕了，毕竟马上就要打到自己身上了，连忙去拉他娘，朝着他呵斥道：“娘，别闹了，我们走吧！”
妇人还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她儿子又朝着他吼了几句，她这才乖乖的跟着离开了。
直到他们都离开之后，茗蓝脸上才重新挂起笑容，看着旁边人道：“好了诸位，我们也要准备离开了，请你们各自领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吧！”
众人闻言，立马点了点头，四散着离开了。
等到他们都离开之后，茗蓝就发现了站在那里的段锦，他立马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拘谨了起来，朝着段锦喊了一声，“段公子。”
段锦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径直朝着家里走了去。
在段锦走后，茗蓝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有感觉这个段公子并不喜欢他，眼下相互不招惹便是最好的。
这般想着，茗蓝又给自己打起了气，接着去办接下来的事了。
*
段锦在踏入房门的时候，偏头看了看因为天气冷而不常出门，此时正在相互啃咬的两只小狗，朝着他们叮嘱道：“去把王狗蛋给我叫过来。”
小狗停下了动作歪了歪脑袋，显然不太明白。
段锦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小狗算是听懂了，站起身子争先恐后的往外面跑。
目送着两只小狗离开，段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抬脚往里面继续走，然后发现不管在卧房、厨房或者书房，他都没有看见林洛。
在发现找不到林洛之后，段锦的眉头皱了起来，转身就要去问人。
结果在走出外院的时候，段锦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林洛。
看着出来的段锦，林洛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回来了，我正好有东西给你看。”
段锦在看到林诺的一瞬间，原本提着的心就放了下去，在听到他这样说之后点了点头，随即跟在了他的身后。
然后，林洛一直带着他，来到了隔壁因为多养了几头驴，所以搭建起来的畜生棚前。
之间在那一群驴子当中，竟然突兀出先了一个高大的马匹，和旁边的那些驴子相比，一个就像大高个，一个就像小矮人。
段锦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惊奇，只是一瞬他又将这表情给收了起来，扭头看向旁边的林洛。
林洛接收到他难以置信的神色，轻勾起唇角笑了笑，随即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现在天气冷了，不知道那天路上就下雪了，你骑着它安全一些，我已经试过了，这匹马的性格很温顺。”
段锦他们学校也有马术课，所以林洛并不担心段锦不会骑马，很是放心的将这个东西交给了他。
段锦听清林洛说了什么之后，他往前快走了几步，然后一把抱住了林洛。
“谢谢。”
林落感受到段锦喷洒到自己颈部的气息，轻轻的笑了笑，随即伸手回抱住了他。
“不客气。”
就在林洛想要放开段锦，让他试试这马好不好骑的时候，旁边传来了汪汪声。
林洛下意识的看过去，随即便看到了站在王狗蛋脚边的两只小狗，以及双手捂着眼睛，却从指缝间露出眼珠子来的王狗蛋。
眼看着林洛和段锦都朝着自己这边看过来，王狗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喊道：“老大、东家，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段锦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放开了抱着的林洛。
林洛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朝着王狗蛋道：“好了，别耍宝了，我们又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过来做什么？”
王狗蛋这才想起了正事，放下了自己一点遮挡作用都没有的手，扭头看向了旁边的段锦，小声道：“老大叫我过来的，所以我就过来了。”
段锦此时也想到了正事，也收起了自己脸上凶神恶煞的神色，朝着王狗蛋郑重道：“你知道段耀祖家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王狗蛋听着这个名字，首先有些困惑，复又摇了摇头，“最近没打听他们家里的事了，所以不是很清楚。”
段锦略微有些失望，却还是道：“那你找个时间去问问，明天再来给我答复。”
“是！”王狗蛋铿锵有力的回答了，带着两只小狗蹦蹦跳跳的又走了。
等到王狗蛋走之后，林洛才好奇的看着段锦，疑惑道：“段家的事情还没有完吗？我以为上次他们被砍伤之后，他们家已经做不起什么妖了。”
段锦看着林洛，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瞒着他，把自己回来时在路上见到的那一幕说了出来。
林洛听罢有些错愕，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他怎么会疯了？”
段锦摇了摇头，语气中同样充满了困惑，“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完全没有猜到的，所以我找来王狗蛋问问，没准他能知道。”
林洛看着段锦坦荡的样子，知道这事他真的不知道，心里下意识的跟着松了一口气，同时道：“那行，等王狗蛋知道了，我们再问问。”
段锦看着林洛虽然这样说，眼里却依旧带着愁意的样子，很快转移了话题道：“对了，这马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林洛听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道：“这是段正带来的，他现在似乎在外面过得很不错，上次听说我想要一匹马，这次碰到了就给我带了一匹回来。”
“嗯。”段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很快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段锦现在正在长身体，再加上又习了武，胃口显得格外的大，因此对于食物的需求也大了一些。
林洛听着他这般问倒也不觉得奇怪，直接道：“我昨日和人收了一只伤人的鹅，今日让人处理干净了，我们就吃鹅汤，刚好这个天气也很冷，做个鹅火锅好了。”
段锦听着这形容，脸上的表情浮现出了几分疑惑，“伤人的鹅？”
林洛点点头，表情有些忍俊不禁，“伤的人就是王狗蛋，他也不知道带着两只狗、三只猫去做了什么，惹得人家放养的鹅一路追他追回来了。在他哇哇大哭的时候，我们家的两只狗鼓起了勇气去把那鹅给咬死了，我看到觉得是我们理亏了，直接就花钱买了下来。”
段锦听着这个过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算了，有的吃就好，至于这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他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
王狗蛋的速度很快，第二天段锦回来的时候，他就把所有事情给打听出来了，然后火急火燎的跑到了段锦这里来告诉他们。
林洛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狗蛋，笑着推了一杯茶在他面前，“先喝一口茶，其余的事之后再说。”在这种时候，还能跑出这种热气来，实在是有些不太容易的。
王狗蛋点了点头，快速的端起那杯热茶咕噜咕噜的灌了下去，然后才看着盯着自己的两人道：“我打听到的消息说，段耀祖在衙役们去征收苦役的当天，他觉得家里有钱给他爹赎买做苦役，却没有钱给他上学，这都是家里人想要磋磨他，然后他就发了狂，直接就砍了他爹和他爷爷，差点还要砍他奶，只是被他奶躲过去了。
那时候衙役不是还在吗？衙役当场就把他给制服了，他当天就被段家人给锁了起来。从那天开始，段家人就把他当疯子处理了，既不给他请大夫，也不给他想其他办法试试能不能治好，直接就将他关在里面，每天就给一顿饭食。
段耀祖的娘看不下去，想要把自己儿子放出来，再请巫医来给他儿子看看，但不管是她丈夫还是她公公，他们都不同意。
直到后面有一次，段耀祖的娘竟然听到他丈夫和公公商量有些人一起把他儿子给活埋了，她这才突然爆发了将人给放了出来。
之后，段耀祖就整天的在外面跑，他家里人也不管，只有他娘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
林洛听着这话，只觉得心里一惊，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他们活埋了那段耀祖，就算不顾念一点亲情，难道不怕别人查出他们谋害亲子吗？”
王狗段抓着自己的脑袋，表情显得格外的困惑，显然这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了。
倒是旁边的段锦冷冷的开了口，解答了林洛的疑惑，“民间乡里好多都是这样处理痴儿的，有些父母亲自跟着动手，有些就看着家中族人们打死，毕竟这种痴儿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用，留着也只能浪费粮食。”
林洛心里一寒，有股子冷意从脊梁骨直接往上窜。
段锦继续道：“至于别人会不会查，如果没人去告，凭借着县衙里那些人，那是不可能管这些事的。对于段家来说，段耀祖现在是个麻烦，除了也不可惜，留着还是拖累，他们不会去告。至于其他人，他们和段耀祖又不熟，即便是帮忙告了也没有什么好处，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不会多这个嘴。”
林洛张了张嘴，想说这会不会太野蛮了？
可是很快，林洛想到以前在二十一世纪看到的那些新闻，在他活着时往前推的三十年前，八十年代农村依旧是杀害女婴的高发地带，甚至那野草地里随处可以见到女婴的尸体，周围行走的人更是将这当成家常便饭的事，他便觉得这事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林洛依旧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周身都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毕竟以前知道归知道，他还从未遇见过，如今段耀祖却是活生生的。
段锦在旁边看着林洛的反应，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随即拿了一把糖给旁边不明所以的王狗蛋，朝着他吩咐道：“好了，你做得很好，早点回家吧！”
王狗蛋点头也不再多想，转身就跑走了。
等王狗蛋离开之后，段锦走到了还没回过神的林洛面前，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温和道：“没关系，那是别人家里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你不用去在意。”
林洛下意识地回抱住了他，周身的温度一点点升高，轻轻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的。”
第91章 晋江独发
自从知道段家做的那些事之后, 林洛就一直有些难受，可是随着段锦的安慰，以及后续临近过年越来越忙的事务, 这件事也逐渐在他脑子当中淡化了。
这日，趁这段锦休沐，林洛带着段锦、茗蓝以及另外三个伙计入城, 准备置办今年的年货, 这年货不仅有段锦他们自己家里的, 还有要发给工坊里的工人以及几个店铺伙计的。
一行人一共赶了三辆驴车, 一起浩浩荡荡的往县城去。
只是让林洛奇怪的，原本因为天气渐冷, 不常出来活动的村民，今日竟然跑出来了许多, 而且脚步匆匆的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也不知道是做些什么。
林洛觉得有些好奇，直接拉着一个人就开始问了起来, “你们这急吼吼的去做什么呢？”
被拉住的人是毛红，她此时正赶着去看热闹，被人喊住时还有些不耐烦，结果一转头发现喊住自己的人是林洛，她又收起了脸上的不满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她家里的小娘经过那么几轮, 终于被招入了那肥皂坊，她可不能得罪林洛这东家。
思及此，毛红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挂了上去, 绘声绘色的道：“我们这都是赶去看热闹的，你可不知道段家最近不是出了好些事, 前段时间先是儿子砍了老子和爷爷，今天是他们媳妇在闹分家，听说还带了娘家人去，弄得可热闹了。”
林洛闻言愣了愣，他没有想到段耀祖那个油嘴滑舌的人，竟然有一个这样烈性的娘。
段锦在旁边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也没想到，像是段家这种人竟然会娶上这样一个媳妇，他还以为他们都会选一个好拿捏的女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