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星川
这可是八年后宁明昧第一次看向他。自己此刻应该做的,是看回去。只是看眼睛会不会失礼?看嘴唇会不会失礼?看脖颈会不会失礼?……
宁明昧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刻苦修行,本来就是修者的本职工作。这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你现在修为如何?”
今时不同往日。连城月微微一笑,竟然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练气八层。”
其实连城月隐藏了自己的实力。此刻,他已经是练气大圆满。连城月隐藏实力,只是为了不过分引起旁人的警惕。况且……
那可是练气八层!整个连家上下五千年,也没出现过一个的,仅仅修行八年,就到达练气八层的少年天才!
宁仙长,我若是推出我的修为效率,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除喜悦之外,连城月心中还有隐秘的复仇快感萌生。八年前,宁仙长弃他而去,却留下了一无是处的任淼。
八年后,宁仙长发现,即使没有宁仙长的指导,他也是天才少年!
既然如此,假如宁明昧肯提出收他为徒的想法的话……那他就立刻跪下。
戒灵:……
“这叫能屈能伸。”连城月反驳。
“你很骄傲啊?”
连城月一怔。
这些年来他很长了些伪装自己情绪的功夫,宁明昧应该只能看见他谦和有礼的表象,看不见他狂妄傲慢的内在才对。
“你这个成绩,在连家,确实不错,在连城考区,也能拿前几名,可放到整个修仙界来看,放到修仙界的上下五千年来看呢?”
“你这个成绩啊,想进个二流宗门,确实可以。想进一流宗门,也许还行。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流宗门里人人都是天才,人人都是少年元婴。这么早就这么骄傲,你在和谁竞争,和那些只能进三流宗门的人竞争吗?错,你在和整个修仙界最顶尖的一批学生竞争。而他们,仅是修仙界和凡界的学子。在魔界,在妖界,还有许许多多的外界学生。”
“你见过人界凌晨四点钟的太阳吗?修仙界修士们睡觉时,魔界修士却在禁地里学习。”
“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的竞争对手是谁?你有没有想过,一花一草,寿命不过一个春秋。它们活着时与其他花朵争夺阳光,不过一个春秋,死也就死了。可修士寿命何其漫长,足足有千年万年啊!莘莘学子层出不穷,你有没有想过,修士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在历史中留下自己的一粟?盘古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开天辟地了。而你呢?”
“况且,你知道伤仲永的故事吗?你知道龟兔赛跑的故事吗?”
这一长段话,让连城月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道:“其实我……”
他喉头一窒。
怎么差点把自己隐藏修为的秘密说出来了!
连城月正在自我反思,宁明昧却没给他反思的机会:“而且,时代在变化。为了实现短平快的打法,精准痛击用户的需求痛点,如今社会呼唤的,是具有多维度的核心竞争力的圆形人才。”
什么是圆形人才?
“会读书,会科研,会实践,会实习,会社团活动。二十二岁便要拥有五年以上工作经验,三段实习,五段有成果的科研,一个校学生会秘书处主任的职位,和大大小小几十项国家级奖项。”宁明昧喝了一口茶,“这倒是让我想到了我去年在清极宗面试的一个弟子。”
连城月沉默地听宁明昧讲述。
“活动嘛,基本没有。”
“实践嘛,没有几个。”
“实战经验?就是在家里和自己的妹妹对战。”
“什么少年金丹,到头来就是个没用的书呆子,窑洞里的打坐家。”
书呆子。
打坐家。
你是个书呆子吧?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连城月。”宁明昧忽然又道。
连城月:“……是。”
如此心机深沉的少年,此刻声音竟然有气无力。
“其实我对你,一开始是有很高的希望的。可惜如今看来……”宁明昧道,“算了,你走吧!”
他轻轻挥手,一道气浪把连城月推出了房间。
大门在连城月面前合上。四下无人,连城月看着那扇门,竟然狠狠地咬住了牙。
戒灵注视连城月发狠的模样,有点幸灾乐祸。
他对这小子的脾性很了解,被如此奚落,他一定会……
“今日之事,我必会铭刻心中。宁峰主……”
看吧,果然……
“再过八年,我一定会让你心服口服,收我为徒!”
戒灵:??
“你说什么??”戒灵不可置信。
连城月道:“宁峰主同我说了这样多的话,他的心中果然有我。”
戒灵:……
连城月道:“他将我抛弃在连家,或许也是为了磨练我,想让我展示更多的实力。”
戒灵:“你自己信吗?”
连城月不语。
回廊两侧花开得正艳。连城月找了僻静无人处坐下。他看着自己的掌心,道:“我只知道,我要爬上修仙界的巅峰,最好的方式,就是进入清极宗。若我要让一切荣耀向我俯首称臣,我绝对无法逾越的,便是宁峰主。”
他缓缓收紧五指,仿佛有衣角,被他握在手心。
想到高山,想到他,想到荣耀,还是想到他。越是从宁明昧的身上感受到难以逾越的、高高在上的气息,越是了解他那世人皆知的传奇,他就越迷醉,越想得到他的认可。
他要宁明昧的认可,他一定要宁明昧的认可。只有宁明昧高高在上,注视过他的卑贱低微。仙人在修仙界的身份越是孤高,他的曾经越是低微,他就越要宁明昧、偏要宁明昧,将他带入这片世界。
戒灵不知连城月这般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只嘲笑道:“可他如今对你,似乎无甚好感啊!”
“无论是好的联系还是坏的联系,只要有联系,就够了。”连城月忽地冷笑,“换做是其他人,就连被宁峰主推出来的资格都没有。”
少年忽地笑了:“我怎么不算幸运呢?”
落花翩翩,落在他的肩。有少女此刻路过。只是瞥见一眼,她便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唇红齿白的少年。
连城月拈住花瓣,将它如牌似的推出。
“老前辈。”连城月说,“您从前提到过一件事,此刻,我有了些想法。”
戒灵:“什么?”
连城月:“我要离开连家,游历江湖,四处做实验,积攒实习经历。”
……
…………
从前劝说数次无果,如今忽然就要出门去为非作歹了。戒灵失声道:“你这……”
说着,他又冷笑,且一言难尽:“你以为你这样的实习经历,能被写在呈送给清极宗的简历里吗?”
连城月:“好像是哦。”
戒灵:……
连城月握着花瓣,心中却想着事。
在被气浪推出时,宁明昧的最后一句话,也以气音的形式,被送到了连城月的耳边。
那是一句竟然是。
“手法太粗糙,做得真难看。”
那可是整整十个字。
另一边,连晓正两眼喷火地看着段璎与韩延。
段璎奉宁明昧之命,将韩延送回他的院落。韩延心中有事,一路上段璎看在眼里,随意地宽慰了一句。
改换根骨之事是韩家秘而不宣的秘密。韩延今日向宁明昧说出自己从未向他人言说的秘密,此刻见段璎是清极宗人、又被王府嫌弃,几句话间,竟然对她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
段璎只将他放下,嘱咐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她走得急,一心只想着温思衡和老五他们的事。此刻残阳如血,不知怎的,她眼皮突突地跳。
“我倒要看看,她要去做什么!”
连晓原本妒火中烧,此刻又好奇心上头。她嘟哝了一声,便悄悄跟上了段璎的脚步去了。
段璎走过曲径,又路过寿宴举办处,直向凌风派山门。路过寿宴聚会厅时,连晓向里面看了一眼。
连家子弟皆在,杨家表弟也在。
“杨家表妹去哪里了?”她心里这样想着。
……
傍晚宴席开场。宁明昧一进去就被众人簇拥。即使是对清极宗极其抗拒的凌风派弟子也无法抵抗高达的魅力。他们表面肃然,实际上总在偷偷地往宁明昧那里瞟。
“……裴石歧说清极宗如今变成了这样,我才不信!”
“可就连抱朴寺的和尚都有非思簿和可乐喝……”
“为什么就我们这里,不能吃也不能喝啊!”
凌风派长老有心要为难宁明昧,却被凌风派掌门拦住——已经丢了阵,难道还要当着各大门派的面,在礼节上继续丢人?
从清极宗的地位,到宁明昧等人对连家的救命之恩,宁明昧都不该坐在下手位置。
于是宁明昧堂而皇之地登上了贵客席首尾,身边还有叶归穆和空欢。许久不见宁明昧,两人都很激动。凌风派在那里祝寿,这三人在此处聊天。
“高达,就宁峰主坐的那高达,里面有我的一份努力!”叶归穆被汤烫到,还要大着舌头自夸,“想不到吧?”
空欢却更为敏感。他道:“宁峰主怎么突然想到离开清极宗来这里。其中可有我们能助力的地方?”
“此事……”宁明昧端起酒,瞥了一眼周围众人。
尤其是几个交头接耳,看向他这边的凌风派长老。
凌风派所有高层的注意力都在宁明昧身上。今天他又见韩延、又见连城月之事早就引起了他们全部的警惕。假如他们中并非所有人都对温思衡的失踪一无所知,此刻,应该已经有人猜出了宁明昧的目的,甚至于猜出了宁明昧已经知晓他们暗中控制向阳城一带的阴谋。
他们不知道宁明昧知道多少,掌握多少证据。因此,他们只会更严密地监控宁明昧。
甚至于趁着寿宴……销毁掉一些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