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宿星川
可笑,太可笑了。所谓的乐观与理想,此刻都变成了被人利用、自我感动式的好笑!
魔族血流成河。他看向自己的母亲,想要从她的身上取得一些安慰。可他的母亲却擦擦眼泪,忽然捧住他的脸,轻声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你自爆,作为剑灵,你自爆吧。只要这样做,神剑就会被毁掉,执剑的那人就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甚至会被我们炸死……再也无法屠尽我们的族类了!”
“求求你,你自爆吧!”
“娘对不起你,但只有这一个办法了……看,那些都是你的叔叔、伯伯、小侄子……一整个魔族的命啊……你也不想让他们去死吧?”
“娘会陪着你的……会一起死……你不会孤独的,不会寂寞的……”
不……不……
宁明昧听见神剑的声音,仿佛愤怒又仿佛恐惧。那一刻他脑海里闪过从前封印剑身时,看见的小小身影。
天魔转世被祭剑、被封入神剑时,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也正是因此,那人在制作封印剑灵的凭借物时,用的也是个孩子的木雕。
所有人,那些人,明明都知道,剑灵一开始是个孩子。
为什么一开始要让我为了你们的慈悲心肠、为了你们的共赢、为了你们自我牺牲换取天下大义与被天下接纳的理想主义去死?
为什么在证明你们被骗了之后,你们却还想要我去死?
为什么从头到尾,要死的都是我?
很快,宁明昧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剑灵没有接受母亲的提议。他静静地看着母亲掐住自己喉咙的手,最终,他在反抗中杀了她。
他杀了她!
神剑生来便能斩断一切浑沦。可那一刻,所有浑沦都被吸入了神剑之中,进入了剑灵的体内。
他开始能吸收浑沦,以它的力量充实自己了。
而神剑也一刻不停地从他的身上吸取力量。那支魔族,在神剑之下,被屠戮殆尽。
宛若被灭口。
再后来,他陷入黑暗和沉睡。再度醒来时,他已经被人带到了这座村落,被生生地劈开成了三份。
剑骨和剑身被带走。而他被封印在木雕里,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灵水村这片土地就是他的封印。每一个灵水村的血裔对他都有压制作用。直到一场屠杀发生。
那些黑衣人原本也不是为了他而来。什么夜合,他根本就不知道。
但那些人的死,浓厚的血气,也让他终于有了冲破封印的机会。
他冲破了封印,并最终栖息在了那个婴孩的体内,活生生地将婴孩虚弱的生魂挤了出去。
从此开始,他便万劫不复了。再无成为正派的可能。
他要不择手段往上爬,生而高贵的天魔转世竟然被人间的“大义”玩弄到如此程度。他要报复所有利用过他的人。
直到再无人能企及他为止。
……
宁明昧从那绝望的黑暗记忆里抽身出来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低头,看见连城月正躺在他的膝上,已经昏了过去。
连城月的脸苍白得吓人,几行血泪纵贯他的脸颊,给他原本的容貌增添了几分阴邪、也增添了几分妖异。
那一刻,他看起来当真如魔鬼一般。
不过即使是魔鬼,也不过是个本科生。
但宁明昧却没有久久看着连城月。相反,他站起身,向着石碑背后跑去!
石碑背后,是他方才在连城月的噩梦中所瞥见的一角。在这幽暗的禁地,在木雕里再也不得出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石碑背后的景象,曾在他的记忆里闪过一角。
而这一角,就是宁明昧此刻一定要找到的答案。
终于,宁明昧站在了石碑的另一端。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谁能想到禁地里会有这样的景象?一面,是铁制的棺盒,邪恶的剑灵被封印于此。它漆黑、血腥、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而另一面,则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圣洁画面。
那是一尊白玉雕成的雕像。
雕像衣袂纷飞,动作翩翩,微垂着头,容貌圣洁、清冷又美丽。她身着洁白如花瓣般的长裙,头戴花冠,一手持长剑,如神话故事里的女武神。
而她的另一只手上,却托着一样东西。
一样……如如今的宁明昧手中所托的,一模一样的莲灯。
而雕像的下面。写着她的名字。
“明珑。”宁明昧念道。
上古的神女,以一己之力开天门的明珑。
第261章 苏醒
在这幽暗的圣地中,神女的容貌愈是圣洁,愈是让人觉得阴森诡异。宁明昧注视着雕像,竟然背后有些发冷。
所有事端、所有法宝背后,仿佛都有这样一条幽暗的人影。她曾是神族的希望,是六界流芳百世的救世主,也是如今笼罩在这座死村头顶上的、不变的阴翳。
她是被神族选定的执剑人。
她是代表着神族、向六界发起铸造神剑的号召的发起者。
连城月从神剑里苏醒时,他闻见神剑上有神族的血气。
随后神剑被用来杀死了他的一族。
神女亲族在她死后,携带神剑,悄声无息地来到灵水村避世不出。
翁行云使用她的莲灯,曾如她一般被铸起神像。可惜她们一者流芳百世,一者遗臭万年。
而如今,这把莲灯兜兜转转,又落到了穿来此地的宁明昧的手里。
“而你呢?宁明昧。你会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像是有声音在他耳后轻轻道,“作为第三个持有莲灯的‘救世主’?”
在我来临之前,第三个持有莲灯、拥有“选择权”的“救世主”,本该是满怀仇恨的连城月,是吗?
“你还……”宁明昧看着神像,忽然间缄口不言。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在心中念及那几个字。仿佛那几个字若是被任何人听见,就是了不得的杀身咒语。他所做的,只是回身,坐在连城月的身边,等待他醒来。
可那几个字将始终被宁明昧缄默地藏在心中,成为一个梦魇。
——你还活着,是吗?
……
连城月从幽幽的梦境中醒来。
逃离炙热混乱的噩梦,从脸颊上传来的,是带着咖啡香气的清冷。
他恍惚睁眼,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一次。耳畔传来宁明昧冷淡的声音:“醒了?苏醒之前,你的牙齿一直在咯咯作响,像是要咬断舌头。”
连城月:“师尊难道你……把手指放在我的嘴里,只是害怕我被自己咬断舌头。”
然后他的脑袋上就挨了一个暴栗。
“……在做什么美梦。”宁明昧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塞的当然是你自己的剑柄。”
连城月这下默默地清醒了。不过他能明显感觉到,宁明昧本来想给他脑袋狠狠一下,却在半路上变成了轻轻的一下,只是最后落在他脑袋上时,又变成了半狠半轻的一下。
宁明昧抱着手站在他身前。有他在,这幽暗森冷的禁地,也让人不再那么齿冷了。连城月看着他,看着这庞大的监狱与监狱后的神像,他几乎难以想象,若自己一个人从这里醒来,望着这片境地,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是因为如此,所以在噩梦中时也十分安心吗?因为他知道宁明昧在他的左右,不会有人趁着他昏迷,进来袭击他。
连城月发觉,他迫切地想要从宁明昧身上获得一点温度。
“醒来了就好。”宁明昧说,“走了,顺便把妖狐族大祭司拖走。我们该上路了。”
连城月默默说是。他拖着妖狐族二人,走在前面。宁明昧走在他身后,二人一起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宁明昧走在他身后,让连城月对前路竟然有一种“有底”的感觉。在漫长走道中,他低声道:“仙尊,如果有人害了你,你会怎么办?”
宁明昧说:“那人还活着吗?”
连城月道:“……我不知道,或许有人还活着,不过绝大部分……”
应该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毕竟人之一生如蜉蝣一般。当年那些冠冕堂皇的神族、那些亟待拯救的人族、那些坐视他死亡的魔族……已经早早死亡风化。如今这世上活着的,都是他们的子孙后代。
让他们断子绝孙,会是他想要的吗?
不过宁明昧会说什么,其他人会说什么呢?
连城月不会询问如白若如这般人这句话。他们会说:“既然已经过去,无处可寻仇了,那就原谅他们。”
自己的冤屈始终是冤屈,要拿什么去原谅他们?
他也不会询问如项无形这般人这句话。他们会说:“他们已经死了。那就证明给现在的人看。做好事,行大义。让现在的人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好人。”
既然已经见过人性在利益、在被哄骗的“大义”面前会有的丑恶面容,又怎么能勉强自己与这人世间虚以委蛇,出演一幕幕以德报怨的大戏?
让本质非黑非白,混沌一片的其他人得利,这难道是自己想做的吗?
他当然也不会询问如将铎一般的人。如将铎一般的人只会告诉他:“报仇啊,让整个世界都落入地狱之下!”
既然你们说我是坏人。那么我就做个坏人,来给你们看看!
让你们知道真正的坏人是什么样的。让你们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这个想法原本最符合连城月的心意,可他在醒来时看见了宁明昧。
这让他有些不确信了。
连城月更不会询问如白不归这般人。如果没有复杂的身世,白不归这般人今朝有酒今朝醉。面对这种询问,他们只会说:“既然有机会重活一世,怎么活着怎么爽,就怎么来比较好。”
做人做事思考那么多干什么。既然得到了重生一次的机会,就吃好肉,喝好酒,走四方,无拘无束,这样多好?
思考那些宏大叙事和人生议题有什么用?